開庭日很快到了。宋西辰早早地就等在了法院裡麵,隻有他一個,身邊沒有其他人。不過,直到開庭前的十分鐘,許洛溪才拖著一個黑色的行李箱姍姍來遲,出現在了法院的門口。許洛溪穿著很正式的黑色西裝,紮著高高的馬尾,臉上化著淡妝,乾練而清爽。宋西辰見到許洛溪來了,主動上前,接過手,幫她拖著行李箱。許洛溪歪著頭,打量宋西辰。“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嗎?”宋西辰也看著許洛溪,不明就裡。“沒什麼。”許洛溪繼續打量著宋西辰,見他還是一如既往地鎮定,笑了笑,搖了搖頭,沒說什麼。許洛溪心想,宋西辰究竟遇到什麼事情才會變得表情不再是這副萬年冰山呢?思忖著,兩個人一起進了法庭。這回,一向空蕩蕩的旁聽席上坐滿了記者。隻不過,奇怪的是,原告席上隻坐著高大爺的女婿和代理律師,高大爺並不在。許洛溪和宋西辰一進門,她的目光在他們的身上輕輕一掃,很快恢複了平靜。隻不過,當她坐下來,看到了剛走進來、坐在庭上穿著製服的審判長時,就眼神和她交流了幾秒,隨後,許洛溪低下頭,輕聲驚呼了一聲:“不好了。”宋西辰還是淡定的樣子:“怎麼了?”許洛溪歎了一口氣,“今天審理這個案子的審判長,也在我的大學做兼職教授,教過我課程。”宋西辰卻並不驚訝:“那不是很正常嘛?你們法學院邀請法官去講課,有什麼不妥嗎?”想起往事,許洛溪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幾乎讓我們整個班級的人都掛了科。”宋西辰突然有點同情許洛溪了:“……那麼慘。”許洛溪笑了笑,又露出了一口的大白牙,“除了我,因為我是滿分,所以當時我被全班人記恨。”宋西辰看著許洛溪,無可奈何:“以後話能不能一口氣全部說完?”許洛溪可愛地吐了吐舌頭,說道:“跟你學的。”台上的審判長聽到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咳嗽了一聲,示意他們噤聲。法庭的程序部分進行得很快。原告的各項訴請說完之後,審判長說道,“請被告宣讀答辯狀。”許洛溪先將手中的答辯狀大概念了一遍,隨後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回答道:“在我國,構成侵權,要滿足四個要件,也就是侵權人要有過錯,要有侵權行為,侵權結果,侵權行為和侵權結果之間要有因果關係。首先,被告宋西辰沒有主觀過錯,他並沒有加害高大爺的故意;其次,被告宋西辰也沒有實施侵權行為,高大爺喝粥是自己拿的,並不是由宋西辰主動遞給他的;最後,即便是宋西辰把粥給高大爺喝的,以及宋西辰主動買棒棒糖給高大爺吃的,也不能證明就是粥裡的糖或是棒棒糖裡的糖分誘發了高大爺的糖尿病發作,換言之,侵權行為和侵權結果之間的因果關係並不能直接被證明。所以,綜上所述,原告的舉證並不充分,被告宋西辰並不認為自己需要就此承擔侵權責任。”許洛溪的話說完,整個法庭的氣氛刹那之間變得嚴肅了,她對著審判長再次朗聲說道:“下麵圍繞本案爭議的焦點事實問題展開調查,我會對你們雙方進行發問。”審判長調整了臉色,笑眯眯地看向宋西辰:“被告,2月8日,也就是除夕那天晚上,你那天是不是接觸過原告高大爺?”宋西辰點點頭:“是。”審判長繼續笑眯眯地問道:“被告,你那天晚上是不是看到了高大爺的身上掛著一個牌子,寫著他患病的信息?”許洛溪看著審判長,雖然臉上也保持著標準的微笑,但是心裡已經開始咯噔了,因為她知道,這個審判長,越是笑,越說明有問題。宋西辰依然點點頭:“是。”“被告,你那天晚上是不是在聯係了高大爺的親屬之後,送高大爺去門口的路上,還給他買了一根棒棒糖?”宋西辰還是點了點頭,“是。”審判長在案頭的紙上用筆記錄了一些內容,點點頭,說道:“好。”宋西辰的聲音清冷,“不過,審判長,我需要補充的一點是,我是看到了高大爺的身上掛著一個牌子,可是上麵隻寫了高大爺患了老年癡呆,而沒有寫他患有糖尿病,所以,我當時並不知情。”審判長聽到這話,看了一眼旁聽席上的記者們,點點頭,回答宋西辰的同時,也主動擔當起了普法宣傳的小衛士:“哦,被告,民事上有一個原則叫‘誰主張,誰舉證’,也就是當事人要對自己提出的主張提供證據並加以證明,請問你說自己不知道高大爺患有糖尿病,請問你有什麼證據來證明嗎?”許洛溪知道,宋西辰並沒有證據,因為那天的監控錄像模糊不清,而且高大爺的女兒和女婿在接受采訪的時候,明明亮出的牌子上寫著“老年癡呆和糖尿病”。果然,宋西辰選擇了坦白:“我沒有證據來證明。”審判長點點頭,偏過頭去,開始詢問原告一些其他的事項。宋西辰被問完話,身體依舊坐得筆直。許洛溪一邊翻閱手中的文件,一邊用眼睛偷偷地看宋西辰,宋西辰向來坐有坐姿,說“坐如鐘”也毫不過分。反觀原告席上的高大爺女婿,坐得東倒西歪,整個身體都軟了下去,五六十歲的中年人,卻一點精氣神都沒有。許洛溪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庭審是十點開始的,現在已經快要十二點了,她偷偷看了一眼旁聽席上的記者,果然,他們中的大部分已經不再聽庭審,都在底下發著呆,恐怕都已經饑腸轆轆了。許洛溪的目光轉向那扇緊閉的大門,單手緊握著手中的鋼筆,雖然心中已經有了九成九的把握,但是她還是不知道那扇門是否會打開,隻要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結果是什麼。許洛溪的目光緊緊盯著手腕上的手表,上麵的秒針滴答,一點點地接近最中間的十二。五十八秒……五十九秒……六十秒……“啪。”突然,法庭的門被打開了。許洛溪全身的神經終於得到了舒緩和放鬆,她幾乎是癱在了椅子上。但是她也知道了,宋西辰,要贏了。哪怕,這次的勝利,早就誌在必得。是高大爺進來了。高大爺顫顫巍巍地抖動著雙手走了進來,他的身後,是試圖過來攔著他的法警,“你好,老先生,我說了你不能進去。”許洛溪的嘴角揚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很快,高大爺站在證人席上,他雙手捏著已經洗得發白的衣角:“那天,並不是宋西辰想要謀殺我,他是個好人。”說完,高大爺的手顫顫巍巍地舉了起來,指向了坐在原告席上的,自己的子女,他的聲音,一頓一頓,但是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晰:“真、正、要、謀、殺、我、的,是、他、們。”全場嘩然。很快,旁聽席中發出一陣陣的輕聲驚呼。審判長皺起了眉頭,“到底怎麼回事?”“我的女婿,他總是每天叫我‘老不死’的,不願意贍養我,卻霸占著我的房子,胡亂揮霍著我的退休金……”高大爺說話的時候,不僅雙手,就連聲音也都在抖動,“除夕那天,他們先是給我吃了一頓大餐,告訴我說好好吃這頓,吃完會帶我好好出去玩,當時我沒有明白過來是什麼意思,直到我被我的女婿打暈扔進車裡。“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片荒郊野外,那時我已經犯了老年癡呆,完全忘記發生了什麼,我想,如果不是許洛溪和宋西辰帶我去看那段錄像,我根本不會想起來那些。還好,我的衣服裡麵一直有著一塊牌子,是以前我清醒的時候讓孫子寫上的,還好,宋西辰這個小夥子難得的是個好人……”說到後麵,高大爺漸漸地泣不成聲了。審判長已經扶住了自己的額頭,她和坐在自己兩側的審判員討論著案情,三個人交頭接耳地商量道:“是這樣嗎?”突然,一直坐在旁聽席的小強站了起來,他不夠渾厚的聲音響在整個法庭:“我可以作證,外公說的都是真的。”許洛溪見狀,立刻站起了身:“被告請求追加證人。”審判長完全沒想到這一出,但很快,她對著許洛溪露出了一個讚許的微笑,她轉過頭來問原告:“原告同意被告進行追加證人嗎?”那邊,高大爺的女婿木訥地點了點頭。案件很快水落石出。審判長和審判員回到了庭後,進行了合議,隨後出來,問了雙方,“你們接受調解嗎?”高大爺女婿:“接受。”宋西辰:“接受。”最終,他們達成了調解。高大爺最終還是被送到了榮光養老院裡,請了專人來照料。宋西辰擔心高大爺還會受到類似的虐待,對高大爺承諾,以後每隔兩個禮拜,就會去看望他一次;同時也為高大爺的女婿提供了一份工作,要求他每個禮拜都去看望高大爺,否則就會收回這份工作。簽下《調解協議書》的那一刻,許洛溪蹦了起來,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宋西辰。宋西辰原本因為熬夜而變得通紅的眼睛也突然之間蓄滿了淚水。許洛溪難得見到宋西辰有這樣的時刻,她伸出手,輕輕地撫著宋西辰的側臉:“回去好好睡一覺吧,祝你一夜好眠。”“好。”周圍的人在陸陸續續地進進出出,但是此刻,周遭的一切紛擾貌似都和他們沒有了任何關係。宋西辰和許洛溪兩個人靜靜地站在一起。宋西辰忽然拉住了許洛溪,帶著她奔跑起來。兩個人跑到了走廊深處的僻靜無人之地,宋西辰回頭看了看,發現沒有人,也沒有攝像頭,雙手按著許洛溪的頭,吻了下來。“哥……”許洛溪隻發出了一個音節,整個口腔就被柔軟地填滿了。依舊是兩個人的唇齒交纏,但是和上次在山上相比,卻多了幾絲難以言說的放縱。直到一聲粗獷的男聲打破了寂靜,“原來你們在這裡!”許洛溪被這一聲嚇到,趕緊放開了宋西辰的手,她回過頭,看見了從走廊儘頭走過來的一個記者——趙大秦。趙大秦還是那個樣子,胖胖的,戴著眼鏡,穿著藍色的襯衫,隻見他走過來,舉起手中的錄音筆,微笑著說:“許洛溪大律師,我想采訪一下你,請問你現在有時間嗎?”許洛溪默默地選擇了回過頭麵壁。宋西辰則靠在了一邊的牆壁上,雙手交叉,懷抱胸部,默默地看著許洛溪,不動聲色。趙大秦看了一眼宋西辰那張麵癱臉,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但最終並沒有看出來什麼,傻傻地問道:“怎麼了?不行嗎?我來的不是時候嗎?”許洛溪的心裡默默回答了一句“對,你來的真的不是時候”,但是臉上卻還是需要笑臉相迎,虛心接受:“老秦啊,有什麼問題你就問吧,不用客氣。”許洛溪和趙大秦兩個人走到了一旁的空房間。“好,據我所知,這算是你的處女庭吧,第一次案件就代理了著名的宋氏集團CEO的案子,是什麼感受呢?以及,可以給我們說說,這次案件,你們是怎麼發現案件的突破之處的嗎?”許洛溪聽完了趙大秦的問題,在心裡將問題好好地組織了一遍,“哦,好的,首先,我的感受,其實很複雜,因為是我的哥哥……”等許洛溪結束趙大秦的采訪,想回去找宋西辰的時候,卻收到了宋西辰的短信,得知他去處理高大爺的事情了。許洛溪看著手機屏幕,嘟著嘴巴,一臉不滿:“真是的,親了我一口就跑……”後來,公安局的人對高大爺的子女進行了嚴格的訓誡,並命令他們寫了悔過書。再後來,養老院外,高大爺握著許洛溪和宋西辰的手:“謝謝你們。”許洛溪正準備回高大爺一句“不用謝”,卻沒想到高大爺的下一句是“謝謝你們,我的孫子和孫媳婦”。許洛溪隻剩下一臉說不出的尷尬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