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下車之後打了一個噴嚏,他看了眼周圍的人,一個個帶著帽子、圍著大圍巾、長棉衣裹到膝蓋下麵,又看了看自己,一件輕便羽絨和一雙平底鞋。鞋子在地麵摩擦了幾下,搓出來一些冰渣子,樹木和屋簷上還有一些殘雪。秦朔第一次來北方,知道冷,沒想到會這麼冷。他朝著手心哈了幾口氣,四顧看了看,準備找個商場買幾件衣服,為了來這裡他穿上了唯一一件羽絨服,奈何鳥用都沒用。商場裡還是很暖和的,他買了件長款羽絨,大圍巾,毛線帽,手套,口罩以及大棉靴,裹成粽子似的出了商場。出門後他準備去主乾道打車,途中他接到了一個電話,取下口罩的時候,正好一陣大北風刮了起來,嗆了他一口。“秦……秦總?”秦朔不住地咳嗽,咳得煩躁了起來,怒道:“誰?”“呃……我,我是楊陽啊,秦總你沒事吧?”秦朔止住了咳嗽,語氣依然不善,“什麼事?”電話那頭頓了兩秒,然後傳來楊陽的聲音,“秦總你在哪啊?”秦朔轉頭看了看身邊的陌生路牌,又看了看前方還在修路的鐵圍牆。北風還在刮,剛剛嗆了風的肺咳得還有些疼,一時怒火又上來,“我他媽也不知道這是哪!”“……”楊陽有些怵,問得小心翼翼,“秦總,那個,晚上有個會……”“找趙哥!”“那昨天的項目審批……”“找趙哥!”“還有財務的報銷款……”“全找趙哥!”“呃……”楊陽那邊一時沒了聲音,秦朔以為問完了,誰知悠悠地又傳來了哀怨的聲音,“那趙哥的請假條……”“找……什麼?請假條?”秦朔怒道,“趙嶽請什麼假?”“呃……”楊陽沒說話,但是有人接了話頭,電話那邊聲音粗獷,“病假!我他媽的要累死了!你跑哪去了!”聽到趙嶽的聲音,秦朔這邊靜了靜,隻留下楊陽小聲地說,“對不起,秦總,我們開著免提呢。”秦朔抓了抓頭,隻摸到一團毛線,想了片刻說道,“哦,我,我有事,短時間不在公司。”“短時間是多久?”趙嶽問。“不知道。”電話兩邊都安靜了下來,秦朔估摸趙嶽應該是在醞釀九昧真火,一會估計得從電話這頭噴出來。“嗬!”誰知道趙嶽突然笑了聲,話裡也帶著笑意,“那行,到時候你得把人帶回來。”秦朔茫然,那邊電話掛了,他盯著手機看了一會,想抓頭又想到戴著帽子,最後隻是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語道,“但願吧。”……吳靜看著周景和,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我以為來吃飯的隻有財務的幾個人。”周景和說。事到如今,吳靜也不得不坦白,“我被調到財務來了。”“啊?”周景和大驚,“什麼時候的事?”“上個星期。”吳靜低了低頭,“我會不會給你添麻煩了?”周景和愣了愣,看了一眼酒店大廳裡的幾個人,扶了扶她的肩膀,安慰道,“不會,你彆想多了,飯桌上記得少說話。”吳靜點了點頭,跟著他走進了飯店。包廂並不是很大,擠了擠坐了十個人,除了周景和和一位比較年長的男人,其他都是財務的人,乍一眼看上去倒真和部門聚會差不多。開吃之後,幾個公司領導跟著周景和,還有那個年長的男人相互虛與委蛇一番,倒也沒說什麼公司的事情。吳靜心想,但願隻是一次維持關係的吃飯而已。那個年長的男人,財務部其他人喊他老師,周景和對他也很恭敬,但是看起來年紀不小了,吳靜從同事與他的對話裡推測,應該是位已經退休的老乾部。飯局的後半段,酒過三巡,開始聊天。話題開始的時候說到政策的一些改製,建設,先是往大的、高的那塊說,後麵就說到了公司裡的一些事情。都是財務的人,談的自然也都是財務的事情。第一,說到了公司幾年前進口的一批設備,價值數千萬,當時以免稅進來,現在似乎要更改用途,但是不符合現在的保稅製度,如果補稅,大概在幾百萬。第二,說到了公司退稅的問題,一份單證製單錯誤,需要更改,但是更改的審批流程太麻煩,已經拖了幾個月,嚴重影響了公司的退稅時間。第三,說到了政府補貼。內容和之前李婷在她麵前說的差不多,因為受到罰款和差點降級的影響,今年如果政府補貼不到位的話,淨利潤可能會下滑。淨利潤下滑,那明年財報一出來,股價必然不好看。吳靜似乎知道了這頓飯的意思。因為之前周景和告訴她要少說話,所以整場飯局,吳靜隻是埋頭吃飯,可能職位偏低,隻有周景和看了她幾眼,也沒人注意到她。最後,那位老人說了一些話,對那三件事含糊其辭,打了個機鋒。吳靜本就不是專業出身,有些環環繞繞沒有聽明白,隻感覺周圍的人都笑嘻嘻的,一個接一個地跟他敬酒。吳靜看了看時間,已經八點多了,她還想著她的簽售,心裡不免有些著急。“吳靜,”坐她身旁的李婷叫了她一聲。吳靜抬起頭看她。“你也彆收著了,趕緊敬老師和周總一杯啊。”李婷笑著說。“哦。”吳靜準備端起麵前的果汁,李婷攔住了她。“這不行,”李婷搖搖頭,“用這個吧。”吳靜看著她在小酒杯上倒滿了酒,有些顧慮,小聲說,“我不會喝酒。”“就兩小杯,沒關係。”李婷把酒推給她。她抬頭看到老人和韓俊勇還在說話,他旁邊坐著的周景和眉頭緊鎖地看著麵前的碗筷出神。吳靜看著麵前的兩杯酒咬了咬牙。“老師,”她站了起來,笑著朝老海關敬酒,“我叫吳靜,財務新人,很多不懂的地方,以後還要請老師多指教。”老人抬起了頭,眯了眯眼睛看了她一會,片刻後才問,“你叫吳靜?”“嗯。”吳靜還站著。“哦,好好。”老人笑了笑,擺擺手說,“坐下喝,坐下喝。”吳靜不敢,站著先乾為敬,老人也就著杯子裡的酒喝了下去。敬完老人之後,吳靜還站著,端起手邊的另一杯酒,朝著周景和。“周總,”她看他一眼之後又避開了眼神,“我也敬……”“我敬你,我敬你,”周景和立馬站了起來,將手裡的酒一飲而儘,然後斜著酒杯示意,“我喝完,你隨意就好。”話雖這麼說,吳靜也不可能不喝完。兩杯酒下肚,吳靜提著心安靜地坐在位子上,深怕自己借著酒精出了亂子。最後不知道是誰提議散場的,吳靜隻是感到徹底地鬆了一口氣。她起身的時候有些頭重腳輕,但是還能控製,好不容易走到了飯店門口,吸了一口北風,胃裡開始有些翻騰。“沒事吧?”周景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她的旁邊。她看了看他,搖搖頭,胃裡不舒服,不太想說話。“要不要我找個人送你?”周景和問她。她又搖搖頭,抬頭看他表情不太對勁,有些奇怪,今晚上他跟上次吃飯很不一樣。“那你自己打車?”他皺著眉,“我沒法送你,我……要先送我爸。”“你爸?”吳靜驚訝地看著他。“嗯。”周景和指了指還站在門口跟韓俊勇說話的老人,“我爸。”吳靜此時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表現自己的震驚。“那你小心點,”周景和看自己的父親轉過了頭看著他倆,語速加快,開始朝外走,“上車給我個消息,下車也給我發個消息,我明天去看你。”“哦。”吳靜呆滯地說。喝了些酒,腦子轉不過來,但是她似乎也理解了今天周景和一晚上不怎麼在狀態的原因。聯想到今天晚上老人的那句“你叫吳靜”的反問,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和周景和之前的那段曆史,突然覺得自己很畫蛇添足,有些鬱悶,胃裡也不大舒服,突然就煩躁起來。但是還沒等她捶胸頓足,她就突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長宋的簽售會!翻開手機看了一眼,已經九點了,抓了一把頭發,痛苦地飛奔起來。迅速地從飯店門口打上車,報了簽售會的酒店名字後,就開始在手機裡翻開貼吧。大部分都是些曬書的,和一些“大大人好好”、“好帥”、“尖牙好可愛”之類的懷春少女的留言。收起手機,隻盯著前麵的路況,晚上不堵車,二十分鐘也就到了。希望一切都還沒有結束。……秦朔有些不耐煩。他從六點開始就在大廳旁邊靠門的沙發上坐著,盯著酒店大門口來來往往的人。開始時,他有些煩躁,因為北方的天氣,大多數人在進門的時候都帶著帽子和圍巾,遮住了臉。最後為了看得清楚一些,他和門口的接待站在了一塊。秦接待員站在門口一站就是一個多小時,這個時間段,經常會一湧而至好多人,成群結隊,讓他目不暇接,最可怕的是,這裡麵還有很多不是來參加簽售會的。這種迫不及待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行為很愚蠢,為了克服這個BUG,秦朔又轉移到了簽售會地點,也就是二樓左側大廳。他在長宋助理的後麵雙手交叉抱胸坐著,看著一個又一個躥上來的激動而又興奮的臉,臉色已經相當難看了。W市,在這樣一個三四級城市裡,簽售會能有這麼多人已經算是很成功了,長宋很開心,雖然下飛機時他凍得想罵人,但是粉絲們的熱情徹底溫暖了他,再加上一想到加印幾萬本是一個什麼銷量之後,嘴巴簡直合不攏地堅持了下來。陸陸續續的人群,持續到了九點,之後現場的人已經寥寥無幾了,北方的冬天想必人們都窩在暖氣房裡了吧。“應該沒人了。”長宋轉過頭對著助理說。“嗯,差不多可以收拾收拾了。”助理說。“行。”長宋偏了偏頭看了看助理身後坐著的年輕人,麵色如土,表情陰鬱,仿佛周身環繞著一股黑煙。長宋:“……”“喂,小夥子,”長宋喊了一聲年輕男人,“我們要收攤了喂。”年輕男人雙手十字交叉地擱在椅子兩個扶手上,沉默了片刻。“要不再等會?”長宋問了問助理。“沒人了,街上都沒人了。”助理答。年輕男人猛地站了起來,踹了一腳旁邊的椅子,抓起自己的圍巾帽子,大步邁了出去。“……”助理一臉懵逼地問著長宋,“他是誰?”……秦朔黑著臉立在酒店門口,此刻他連炸了這個酒店的心思都有。仰頭看了看天,沒有星星,黑洞洞看不到邊際,就像他的心情。咬了咬嘴唇,不想承認自己感受到的挫敗,更不想承認此時的自己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哭一會。“太娘娘腔了!”他吸著鼻子暗罵,帶上帽子和圍巾準備打車回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