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在吳靜的母親回頭的瞬間又往後退了一步。立在她身後大約2米的位子,他左右看了看,想不留痕跡地融入身邊的人流中。他左腳點了點地麵,腳尖感到微微震顫,片刻,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插進褲兜,又轉頭看著吳靜的後腦勺。母女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得起勁,似乎都談到哪個村哪家店的母狗生了五隻小狗崽了。秦朔有些分神,突然間覺得今天很神奇,與他終日裡不分白天黑夜地對著台電腦新鮮多了。就在他神遊太虛的時候,前麵的後腦勺猛地轉了過來。吳靜頭回得很快,像是突然間意識到身後有什麼怪物似的。四眼相對,秦朔難得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無辜模樣。吳靜將頭又轉了回去,對自己的母親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又對著她母親身邊的那個眼神直勾勾望著秦朔的中年婦女說了句什麼,回過身走到秦朔麵前。“那個……”吳靜搓了搓手,笑著說:“秦總,今天真不好意思,我家裡長輩過來了,他們北方人喜歡吃麵食,要不……”您自便?秦朔一邊聽她講話,一邊看著她身後的兩個說悄悄話的女人,尤其是剛剛不停打量他的那個女的,眼神時不時地意味深長地瞟他一眼。“哦。”他胡亂答應了一下,並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吳靜愣了一秒,然後又說,“那,您也想吃麵?”“好。”他繼續胡亂答應。“那好吧。”吳靜低下頭默默轉身。這場會晤對秦朔的意義可能沒什麼,對吳靜的心理曆程倒是起到了顛覆性的變化。秦朔不習慣和長輩一起坐在桌子上吃飯,對於一個網癮少年加社交障礙患者來說,唯一讓他能夠自在吃飯的長輩就是餘媽。所以當他反應過來,要和兩個陌生並且八卦的長輩在一塊吃飯的時候,他就後悔了。“我吃好了。”他抹了抹嘴,站了起來,“公司裡有點事情,我要回去一趟。”沒太聽清桌上其他幾個女的說了什麼,他便起身離開了。秦朔一走,吳靜就鬆了口氣。沒過5秒,那口氣又提了上來。……關於相親的話題,吳靜聽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她離家千裡之外,父母就算是有這心思,她也能以工作、時間等理由拒絕,無非就是多在電話裡聽到幾句抱怨罷了。她27了,照老家虛歲的算法已經28了,照老家和她一個村、後來輟學的初中同學的算法,孩子已經上幼兒園了。而她,連個男朋友都沒有!她作為名校畢業又在大城市上班的村裡的榜樣,一直都是父母在親朋好友之間談論的資本,隻不過這個資本跟她的年紀成負相關,一年又一年地變小、變弱。如今,姑姑家的表妹,複讀一年才念了個三本畢業,畢業後當了個幼師,兩年後結婚,現在孩子都會走路了。而她這個資本都快成了家裡的負債了。她的親娘和親姑姑這次是特意過來催婚的!天啊!吳靜聽出了她們的來意之後,麵也吃不下去了。“我覺得,”她的姑姑小聲地說,“剛剛那個男娃不錯啊!”男娃?誰?吳靜回頭看了看,心想,這也太隨意了吧,隨便在個麵館就相中個男人,上去勾搭?太離譜了吧!還有更離譜的!“就剛剛跟你一起吃飯的那個白白淨淨的男娃啊!”吳靜差點噴了麵湯。“那是我們公司領導!”吳靜壓著內心熊熊怒火。“這麼年輕就當領導?”哼,那是因為他有個好爸爸!“嗯。”吳靜回答,“老板是他爹!”這下輪到她母親差點噴了麵湯。“啥?”她母親瞪圓了眼睛,“你那大公司……他家的啊?”“嗯,”吳靜想了想,“股東之一吧。”她母親難掩興奮,抓著她的胳膊,眼睛裡閃著光,“那他為啥跟你一起吃飯啊!”為啥?我把他車撞了?不對,他把我車撞了?“該不是——”她姑姑捂著胸口,一臉莫名其妙的感動是什麼鬼?“你倆在處對象呢吧?”這次,吳靜是實打實地被麵湯給嗆了。咳得臉都紅了。“哎呦,都老大不小了,”她姑姑一邊幫她拍背一邊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處對象就處對象,有啥不好意思的麼。”她母親也在一邊偷著樂,還附和,“就是就是。”吳靜艱難地擺擺手。不是!不是你們想象中那樣的!事實證明,這個時候怎麼解釋也沒法解釋個清白,或者她的母親和姑姑已經為她的婚事操心操到走火入魔,聽不進去任何事實,隻願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裡。總而言之,她和秦朔不是在處對象就是在處對象的道路上。那幾日,她母親隻要逮著機會就會跟她說一些為人妻的三從四德,還告訴她一般有錢人家的少爺就是任性、脾氣大點,她要多體貼,不能耍性子,還說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什麼亂七八糟的!“媽!你能不能少看些家庭苦情戲!”她媽又說,雖然說有些富家子弟就喜歡那些刁蠻、活潑的女孩子,但也不能過於任性,差不多就得了,女主多半還是善良的……“韓劇也給我少看!”她大吼。……那幾日後,雖然說吳靜麵上抗拒,但是哪個少女不懷春呢。更何況又是個多金又帥氣的頂頭上司。……這種懷春的表現就是隨時隨地、有意無意地關注著:上班路上不自覺地瞟向路邊行駛的電瓶車,食堂裡如果出現了一米八以上的高個子會莫名其妙地緊張,和上層開會的時候經常走神去留意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如果不是自己足夠清醒,她會覺得自己會不會是陷入了一場暗戀。立秋那天,下雨了。有個政府的項目順利中標,會議室裡坐了好多人,吳靜作為僅有的幾個小角色之一,靜靜地待在會議室主桌後排的座位上。她又一次走神了。秦朔和趙嶽湊在一起正在商討著什麼,一張白淨的臉上泛著油光,沒多會,他抓了抓頭發,手背狠狠地揉了揉鼻子。癮犯了,吳靜心想。吳靜走到茶水間拿了托盤,倒了十多杯咖啡,端到會議室裡,一杯杯地放在每個人的麵前。大多數人簡單地道了謝,到秦朔的時候,他手指一頓,抬頭望了她一眼。秦朔端起杯子的時候沒有什麼表情,但是入嘴喝了一口之後就怔住了,他把頭扭了120度才在角落裡發現了吳靜的身影,回頭皺了皺眉又看了看手裡的杯子。“你的借我喝一口。”他朝著趙嶽說。“哦。”趙嶽沒有抬頭,“你自己不是有嗎?”秦朔沒有答話,端起趙嶽的杯子喝了一口。甜度不一樣,秦朔輕哼了一聲。會議開到2個小時的時候,中場休息了一下,秦朔沒有動。吳靜借著這個時間把桌麵上的杯子收拾乾淨。“去給我買包煙。”她一驚,望向他,“現在?”“嗯。”他沒有抬頭地說。“哦。”吳靜端起杯子就走了。秦朔此刻才抬起頭來,看著她的背影,又輕哼了一聲。五分鐘後,果然如他所料,她遞給了他一盒白色精裝盒子的香煙。他確信以自己對煙草的依賴程度,在公司裡抽煙的概率應該跟立秋下雨的概率差不多。心思細膩啊!他低下頭,嘴角揚了揚。會議接近尾聲,人員走了大半,偏偏秦朔和吳靜都留了下來。她坐到陳行波的位置上,翻開自己的筆記,開始整理桌子上的一堆資料。與她麵對麵坐著的就是秦朔。秦朔拍打鍵盤的手停了下來,看著對麵坐著的心思細膩的女人。“孺子牛啊!”他用著不大的音調,卻剛好兩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冷嘲熱諷道。吳靜不大明白,她一臉懵懂,“嗯?”“陳行波從哪裡找到你的啊,一個頂八個用啊?”他慢悠悠地說。吳靜這下終於聽明白了他的嘲諷之意,無奈的是,她作為這半年來最新的新人,該她做的和輪不到她做的,她都要做。“老好人當慣了吧。”秦朔又說。吳靜聞言,低下頭,尷尬地笑了笑。話說至此,秦朔有些怒其不爭,心裡莫名地湧出一股火,一會兒,他“嘖”了一聲起身。椅子“刺啦”後退,吳靜瞪大眼睛抬頭。“抽根煙。”秦朔沒有看向任何人,沒來由地解釋了一句。再次回來的時候,會議室裡隻剩她一人。秦朔把手裡的塑料袋扔到桌子上,“哐當”一聲,吳靜又瞪大眼睛抬頭。秦朔麵無表情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好似剛剛惡作劇的人不是他。吳靜打開袋子,從裡麵拿出來幾罐啤酒。吳靜:“?”秦朔依舊事不關己地開始拍打起鍵盤。受到近期習慣的影響,吳靜拿起一罐啤酒上下翻看了起來。進口啤酒,牌子讀起來不像英文,原產地意大利,酒精度數……“你可得看仔細了。”吳靜被他突然冒出來的話嚇了一跳,抬頭見他姿勢未變,半張臉埋在電腦屏幕前,如果不是會議室裡隻有他們兩個人,她會以為說話的是彆人。電腦冷光照著他漆黑的眼睛和低垂的睫毛,他的聲音從屏幕下方悠悠傳出。“這個牌子的啤酒不大好買,不過恰好公司對麵的超市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