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妃的葬禮舉行了整整三天,而明月自燒傷那晚醒來沒多久又昏迷過去,這已經是第四個晚上了。如今這世上,最擔心明月的恐怕隻有靖王一人了。趙啟明處理完事務已是深夜,隻見他神色匆匆地走進東明軒。走到廳中,他不由得心頭一緊——不知道她醒來了沒有?對於明月是否醒來,靖王的心裡充滿矛盾:他擔心明月的身體,希望她能快點醒來;他又害怕她醒了,自己就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看著她了。在廳中停留片刻,靖王便朝臥室走去。房中的瀟瀟上前施禮道:“王爺。”靖王微微頷首,目光向床上躺著的人看去:“她怎麼樣了?”瀟瀟失望地搖了搖頭:“還沒有醒來。”靖王冷峻的臉上露出擔憂:“她的燒傷怎麼樣了?”“燒傷恢複得很好,”瀟瀟臉上露出疑惑,“一般燒傷恢複應該很慢,但她恢複得相當快。”瀟瀟用“相當快”這詞,還是保守的說法。她一直覺得明月燒傷恢複的情況簡直可以用“飛速”來形容,但在王爺麵前,她說話還是要注意分寸的。作為大夫的瀟瀟還從未見過明月這樣的體質。到第三天的時候,她燒傷的部位就已經開始結痂。以明月這恢複速度看來,彆人一年才能養好的燒傷,她一個月就差不多能痊愈。瀟瀟從小跟隨俗稱“醫仙”的方雲輕。她雖然年紀輕,但救過的人見過的病卻不少,隻是從未見過明月這樣的情況。明月的燒傷雖然恢複很快,卻一直昏迷不醒。瀟瀟每次看到王爺難過的神情,都暗恨自己沒用。瀟瀟已經有一年沒見過師傅了,自從去年師傅去了平國,他們師徒就再也沒見過。此時她卻比以往更加想念師傅,每每總在心裡說:“如果師傅在就好了。”就算瀟瀟的師傅方雲輕此刻在安國,對於明月的病情也不會全然了解。畢竟沒人知道魔域古城世代傳遞的神秘血脈。本想說讓瀟瀟下去休息的靖王,目光突然觸到了放在旁邊桌子上散發著溫和光澤的羊脂玉。“那是什麼?”靖王疑惑地問道。瀟瀟走過去將那塊羊脂玉拿給王爺:“這個應該是戴在蕭姑娘脖子上的。我那天清理她身上燒毀的衣服時,從她身上取下來的。”趙啟明盯著那塊鏤空的玉上,眼睛突然變得閃亮,低聲念道:“蕭明月。”“嗯?”瀟瀟以為王爺在喊自己,卻又感覺不像,後來看向那玉,在腦中整理了思緒,才知道剛才王爺所說的是“蕭明月”。“這肯定是那姑娘的名字了。”瀟瀟在心中暗想。靖王沒有在意瀟瀟的疑惑,神色變得嚴肅,暗自沉思道:“這塊羊脂玉通透剔亮,質量上乘,名字雕刻得又如此精致,恐怕連自稱‘工藝大師’的雷大明都製作不出這樣細巧的東西來。”趙啟明再次看向床上躺著的人:“蕭明月,你到底是誰?”靖王心中的疑惑,也是蕭明月從小就有的。羅媽媽在明月懂事的時候,就如實地告訴了明月自己是如何撿到她的。雖然羅媽媽說了很多父母不小心丟失孩子的事情,但明月還是會想是不是親生父母不想要她,將她遺棄了。從小到大,蕭明月不止一次想要去涼州城,想要去那條撿自己的臨城河看看。她曾幻想著到那條河,便能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但懂事的明月害怕養母傷心,從未給羅媽媽提起想要去涼州的想法,也更未敢提尋找親生父母的願望。如她所願,在養母去世幾年之後,她還是去了涼州城,去看了那條河,而且是帶著完全不同的心境去了兩次。瀟瀟看到王爺複雜的神色,擔心地問道:“王爺,你沒事吧?”靖王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看向瀟瀟道:“這塊玉佩不像是在脖子上戴的,你確定是從她脖子上取下來的嗎?”瀟瀟確定地點著頭:“是的,”瀟瀟繼續解釋道,“這塊玉佩應該是係著一根紅繩,綁在脖子上。但紅繩被燒斷了,這塊玉佩就黏在胸口處。”靖王看向瀟瀟吩咐道:“你下去休息吧。”“是。”瀟瀟施禮後離開。從房間出來,瀟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邊往回走便在心裡想著:“這個女人原來叫蕭明月。我真是笨,竟沒看出來那上麵刻著的名字!“剛看到那塊玉佩,隻覺得好看,便給她放到了枕頭底下。今天幫她換藥,應該是收拾床鋪的時候,無意放到桌子上了。王爺果然是王爺,眼睛真尖!”“以前王爺為了找她動用了整個落雀閣,現在又不分晝夜地陪著她。”“這蕭明月到底有什麼特彆的地方?竟讓一向冰冷的王爺那樣柔情。”“這難道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如果讓雪姐姐看到王爺那樣含情脈脈地看著那個女人,她肯定傷心死了。”“不過,王爺還真是癡情。蕭明月都被燒成那樣了,他竟然還那樣無微不至地照顧她。這幾天不僅不去翠紅院了,還叫來雷大明,讓他在王府設計信息台。”“哎,看來,愛情真能改變一個人!”瀟瀟還未胡思亂想完,便到了自己的房間。為了能夠很好地照顧病人,王爺將女醫的房間安排在東明軒的偏殿。瀟瀟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躺在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而不遠處,正殿臥室內,燭光依然閃動著。自明月昏迷不醒的那晚起,靖王便每夜守在她的病床前,回想她那張活潑的笑臉,靈動的眼睛,那如暖陽般的感覺。對於這次明月受到的傷害,靖王心中懷著深深的自責和愧疚之情。這份愧疚隨著明月昏迷的天數而日益加深。“蕭明月,不管你是誰,不管你從哪裡來,這一生一世,我都會保護你。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離開你,也不會讓你再離開我。”靖王在床邊輕聲說著。“不管你醒來後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我都不會離開你!”“你不知道,你一直這樣昏迷,我有多擔心。”“……”靖王每到深夜,都會對昏迷的明月說很多話。雖然得不到回應,他還是每天訴說著。訴說著自己的心情,訴說著每天發生的事情,回憶著童年的趣事,還有心中最傷的痛。就這樣,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過去了……過去了整整十二個月,明月除了眼皮時常微動外,依然處於昏迷狀態。明月的燒傷早已好了,燒傷部位結的痂也落了,腿上被燒掉的肉又重新長了出來。隻是身上凡是被燒的地方,都留下了或深或淺的疤痕。明月昏迷的這一年,安國發生了很多事情。皇上因病駕崩,太子趙啟智登上皇帝位,太子的母親升為皇太後,太子妃封為皇後。明月昏迷五個月後,宜州失守。平國即將攻打潁州。皇上欲派靖王去前線,卻被皇太後壓了下去。而此刻靖王全部的心思都在昏迷的明月身上,無心迎戰,隨了太後的心意,並未獲取兵權。明月昏迷的六個月後,平國國王突然駕崩。隨後平國軍隊撤退,暫時放棄了繼續攻打潁州的計劃。明月昏迷的八個月後,安國軍隊趁著平國大喪,平國太子東宮良回國登基之時,予以反擊奪回了失地宜州。在明月昏迷的十個月後,東宮良在平國剛登基,需要處理國內的勢力,無心上前線打仗,安國軍隊又奪回了失地涼州。至此安國失去的土地都已追回。此時又是萬物複蘇的陽春三月,安國上下無不為戰爭的勝利而歡呼雀躍,一片熱鬨景象。但這份熱鬨卻沒有將昏迷中的明月喚醒,而她卻對國內外發生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之所以知道這些,都是靖王每晚說給她聽的。包括平國皇帝是怎麼死的,連靖王即便不出戰也能救安國的秘密,她都知道得很詳細。明月雖然睜不開眼,動不得身,但腦袋卻是異常清晰,能夠聽到人的講話,能夠聽到一切細微的聲音。當明月知道,那個熟悉的聲音就是靖王的時候,心中極為震撼,甚至想要努力起身離開這裡,但無論如何也醒不來。當她聽到他說已經將母親安葬了的時候,明月的心頓時安靜了。以後的日夜裡,他都對她訴說每天發生的事情,他自己對這件事情的看法,以及想對明月說的心裡話。這些話都一字不差地送進了明月的耳朵裡,也被她記在了心裡。慢慢地,蕭明月發現她愛上了這個深愛著自己的男人。他說,不會再讓她離開,要保護她一生一世。這對一個一直以為自己是被父母遺棄的明月,無疑是最大的衝擊。失去養母後,本來覺得沒有牽掛的明月,不知什麼時候,心中突然有了牽掛。每當聽到他沉穩的腳步聲,明月才會感覺心終於放了下來。有一天趙啟明回來得比平時晚,明月的心立刻揪起來,腦海中浮現各種可怕的事情……“他會不會是受傷了?他會不會是被皇上留在宮中處理事務?或是,皇太後又找他的麻煩了?該不會是太尉知道靖王救了我,要對他下狠手吧?或許,他翠紅院那又出事了……”種種猜想和擔心,直到靖王回來才會停止。明月已經習慣了那個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心跳和呼吸。沒有他在身邊,明月根本就無法入睡。而昨晚,她徹夜未睡,提著的心始終沒有放下。是的,靖王昨晚沒有回王府,這是一整年從未有過的事情。天亮了,靖王依然沒有回來。明月的心,不似晚上那樣緊張,她聽著外麵瀟瀟磨草藥的聲音,隔壁院裡的腳步聲,以及其他一切細微的聲音。突然,一個陌生的腳步聲靠近。她能確定,對方朝著她這邊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