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陡然一陣狂風呼嘯,原本虛掩的門瞬間被刮開,左右兩扇門板一陣“劈啪”作響,桌上的蠟燭被吹地來回搖擺,搖搖欲墜,眼見著就要滅,厲墨含伸手攏了一下,等風停了之後,火苗也慢慢定了下來……等他再回頭時,白霜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原本她就是一身白衣,此時連頭發都是白的,眉上和睫上也如同落了雪一般,瞳色變淺,散發著淡淡的金色光暈,仍舊是美的,隻是美得駭人。厲墨含微微皺眉,“你是……”“你早就看出來了是麼?”白霜微微一笑。厲墨含沒說話,輕歎了一聲。“不然你可能也不會跟我回來。”白霜緩緩往旁邊走了兩步,“果然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說著在桌旁坐下,“法師,過來坐下說吧。”厲墨含走過去在她對麵坐下,問:“那個少年他是你的……”“他是同我一道修煉的。”白霜回答,低頭道:“我們雖無血緣關係,但幾百年來一直相依為命,親如姐弟。”厲墨含沒作聲,兩人沉默一會兒之後,他問:“他叫什麼?”白霜愣了一下,良久之後,抬起頭說:“白露……他叫白露。”厲墨含點頭,“我記住了。”輕歎一聲,白霜道:“法師,我知道他的死其實與你無關,他的皮也不是你剝的。”她頓了一下,突然冷笑:“冤有頭債有主,我自會找他算賬……”“白霜……”厲墨含叫她一聲,卻也說不出什麼寬慰的話,她若是想找卓潯報仇,那必是飛蛾撲火,思量之後,隻能說一句:“萬事皆是命中注定,今後你若能潛心修行,修成正果指日可待……”“那難道就讓他那樣死了?”白霜厲聲道,見厲墨含麵有難色,突然又笑了,笑得有些無奈和諷刺。“也是……你們皆是仙人,我們這些小妖的命在你們看來根本不算什麼,可我們修行也隻是為的能活的久一些,為了知道做人是什麼滋味,再沒有其他想法。”她雙手握在一起,聲音越來越冷,“起初我們也並沒想害人,隻是被抓得怕了,不反抗便是等著被活捉剝皮,那些人不會因為弱小而放過我們。“能化成人形,反倒讓它們的處境更危險。“一直以來我們都躲在深山中修行,哪怕苦苦修煉幾百年也依然成不了什麼氣候,隻是能化成人形而已,可即便如此,他們逃不過這一劫。”白霜閉著眼,長歎一聲,苦笑道:“法師,活在這世上怎麼這麼難……”聽到“劫”,厲墨含愣了一下,覺得好像想起了什麼,隻是好像麵前是一層薄紗,隔著一些東西他怎麼都看不清。再看白霜,他歎了口氣,她說的沒錯,活在這世上確是難,可這便是人世了。不管是人還是精怪,入了世便要經受這些。就算是身為上仙,說起來已經是放下一切,無情無欲、沒有牽掛、沒有羈絆,也沒有煩惱。然而,即便已經成仙,真有幾個能真正做到這一切……厲墨含閉上眼,良久之後,開口道:“白露的事,我記下了,有朝一日定會給他一個交待。”白霜看看他,搖頭道:“人都已經不在了,還有什麼可交待的……”“我既然說了,就一定說到做到。”白霜愣了一下,看著厲墨含,突然站起來,後退一步在他麵前跪下,含淚低頭道:“請法師再給他一次機會。”“你先起來。”厲墨含伸手要扶她,“我原本也是這樣的想法,所以才會帶著他。”指的是那張白狐皮。白霜緩緩起身,但沒有再坐下。“不過……”厲墨含猶豫一瞬,“白露,他說他曾經見過我……你可知道?”白霜緩緩抬頭,默默看了厲墨含好一會兒,最後搖了搖頭,“我之前並未見過您,但他可能是真的見過,隻是白露已修煉了四百多年,最初的事可能記不太清楚了。”厲墨含沉思片刻,又問:“你們一直是在此修煉的?”“是,周圍方圓近百裡皆是大山,我們都在山中修煉,數百年間從未離開過。”“白露呢?”“他一直同我們在一起的。”點點頭,厲墨含眼前又浮現少年的臉,好奇地問他:我們很多年前是不是曾經見過……他並沒有說謊,可若是白露真的曾經在這裡見過他……“法師?”見他久久不曾反應,白霜輕輕喚了一聲。厲墨含瞬間回神,想了想,衝她一擺手。“回去吧。這世俗不是誰都能入得了的,入了世俗就要吃得了這世俗間的苦。若是有朝一日真的拿定了主意,再出來也不遲,你還有時間,一切都還不晚。”白霜怔怔看他半晌,最後深深一點頭,“是。”“隻是,我還有件事要問你。”“法師請問。”厲墨含再次將她細細打量了一番,問:“你為何變成這副樣子?”狐精修煉到可以變成人形時,大多會選擇以前見過的人,將幾個或者數十個人的相貌融合在一起,然後變成想象中的模樣。或是乾脆變成一個人的樣子。白霜愣了一下,回道:“她是我見過的一個人,我喜歡她,所以就變成她的模樣……怎麼?法師見過她?”厲墨含微微一點頭:“是。所以你從馬車裡出來的時候,看見你的樣子時有些意外。”“那她現在可好?”厲墨含沒說話。白霜看了看他,歎了口氣,感傷道:“看您的樣子,她一定過得不好,或者,她已經不在了。不過……”她微微一笑,“就像您說的,該回去的時候就該回去了。”“你若能明白那是再好不過。”“隻是,一切得過了今晚。”白霜突然一句,表情變得有些奇怪。厲墨含突然感覺有些不對,下意識抬頭朝門外看了看。白霜笑了,“法師,對不起……除了為白露報仇之外,我帶您到這兒來,其實也是受人所托。”厲墨含一怔,再回頭看桌上那把扇子,果然是他那一把……“看來您應該知道了。”白霜歎了口氣,緩緩往後退了兩步,“我與他做了交易。”“什麼交易?”“我留下您,而他則幫我們殺光這鎮上所有的人。”厲墨含一下站起來,“什麼?”“白露的仇我可以看在法師的份上暫且放下,但我其他同族的仇,卻不得不報。”白霜緩緩搖頭,“原本我們是想用儘所有修為跟鎮上的人拚個同歸於儘,但是那個人出現了,他說可以幫我們,我不得不答應,也無法不答應。”“若是他威脅你……”“不,”白霜打斷厲墨含,“他並沒有威脅我,一切皆是我自願,若是要報仇,這已是最好的結果。隻是……”她眼中露出一絲欠意,看著厲墨含,“法師,將來有天若是能再相見,白霜……”她突然停下,似是說不下去,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不管將來有沒有那一天,此時說什麼都晚了。白霜決然而去,厲墨含站在原地半晌,覺得心裡空蕩蕩的,一時間什麼都想不起來。半晌之後,他緩緩轉過身,走到桌前再次拿起那把扇子,展開……這是連戰雪要送他的東西,他沒要,可一轉身又回到他手上,他不覺得這是個好預兆,一如他和連戰雪……他仔細端詳了一陣扇麵,隨後拿著扇子走到桌前,桌上的蠟燭即將燃燒殆儘,屋裡也越來越暗,低頭一動不動看了一會兒,他抬起手,將扇子緩緩湊近蠟燭上的火苗……“燒了又怎麼樣?”男人的聲音突然響起。厲墨含抬頭,連戰雪已經從門外進來,四目相對,不過兩個晚上,再見麵卻好像已過了很久。直到連戰雪快走到他麵前,厲墨含把扇子合上,放到了桌上。連戰雪看了厲墨含一會兒,“你要鬨到什麼時候?”厲墨含不說話,像是已經懶得理他。連戰雪一聲無奈歎息,語氣放緩放柔了一些,“差不多應該跟我回去了吧……”厲墨含覺得有些好笑,抬頭問:“怎麼?明明已經決定放我走了,不過兩個晚上而已,你就反悔了?”那晚他騎著麒麟走時,連戰雪沒有追過來,就說明他已經放他走了。連戰雪默不作聲,不……一個晚上,其實隻過了一夜他就後悔了。他不應讓他走……也不想讓他走。連戰雪並不認為人一生隻中隻能愛一個人,更何況他是個魔物,雖然早就修煉得道,但骨子裡對這種束縛根本不屑一顧。但他卻確確實實是隻鐘情雲墨一人,然而最近他一直在想,在自己找到雲墨的那一天,厲墨含怎麼辦?他殺不了雲墨,即便恨他,哪怕恨到骨子裡也舍不得殺他。他是想過拿厲墨含當替身,他將某些東西暫時放到了厲墨含身上,可到頭來,他也不知道厲墨含到底在他心裡是什麼位置了?“墨含……”他伸手想摟厲墨含,卻被後者往後一退,躲開了。連戰雪放下手,“你若是跟我回去,今晚這裡什麼事也不會有。當然,若是你看不慣那些穿著獸皮道貌岸然的人,也可以殺了他們。”厲墨含知道,隻要連戰雪一聲令下,山上的魔物幾乎瞬間就可以將這個鎮移為平地。可他有些好笑地問:“管我什麼事?你不是說我根本不是什麼救世主麼?我又乾嗎去管彆人的閒事?”“真的不管?”“你要是不怕造孽就儘管去。”連戰雪一挑眉,笑道:“怎麼覺得你是在關心我?”說著又朝厲墨含伸出手。這回厲墨含沒有躲,但是突然盯著他問:“你還是沒找到他是麼?”連戰雪沒說話,伸出去的那隻手也緩緩放下了。厲墨含笑了一聲,“因為還沒找到他,所以才來找我,畢竟我近在咫尺。”連戰雪皺眉,“你為什麼老要跟他比?”語氣中有一絲懊惱和不耐。“廢話!”厲墨含終於忍不住罵了一句,“因為我是仙體,你才會帶我回來,你想拿我代替那個人,我不跟他比跟誰比?”瞬間,連戰雪漸漸變了臉色。他們其實都知道,隻是又像是深陷漩渦,誰都出不去……然而今天厲墨含徹底火了,他長舒了一口氣,笑著對連戰雪說:“連戰雪,你不知道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但我知道,我現在就可以給你。”連戰雪一愣,剛要開口,卻見厲墨含伸手從懷裡將那把小刀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