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山間霧氣剛剛散去,鎮上也漸漸熱鬨起來,大大小小的鋪子開了門,拿出了招牌掛上了幌子。夥計拎著水桶一瓢一瓢往門口灑水。掌櫃的走進櫃台,開始這一天的營生。要說這鎮子真不是一般的繁華,據傳因為仙人庇佑,千百年來一直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庶,說簡直是世外桃源也不為過。人群中,一身紫衣的男人緩緩走出來,抬頭看了一眼剛升起沒多久的太陽,伸手輕輕抹去了下巴上的一點汗珠,又走了一會兒。前麵有間客棧,簇新的幌子隨風微微搖晃著,他看了一眼,走了過去。時間尚早,店裡客人不多,有幾位熟客正在大堂裡喝早茶,見有人進來了,夥計急忙上前招呼。“客官您請進。”夥計滿臉帶笑,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便笑問,“您不是本地人吧?要吃飯還是住店?”男人四下打量了一眼,這才問:“有清靜乾淨的房間麼?”“有,當然有,本店每間房都是又清靜又乾淨,小的這就去給您找間最清靜最乾淨的。”男人一點頭,剛要跟夥計上樓去,一旁客棧掌櫃的突然走了過來,也是先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隨後問:“請問,是卓公子麼?”卓潯微微皺眉,“你認得我?”“您有位朋友在小店等您好幾天了,今天可終於等到您了。”掌櫃的回頭吩咐夥計,“帶卓公子上去。”“好嘞,卓公子,這邊兒請。”卓潯心生疑惑,誰會在這裡等他?突然想到厲墨含,他愣了一下,難道真是他……跟著夥計上了二樓,輾轉來到一間儘頭的房間,夥計替他推開門。進去之後,房間的確清靜,收拾得也很乾淨,不過卓潯沒心思打量房間,進門之後,他一眼便看見了正背對著他站在窗口看風景的人。後者還未轉身,他就已經知道是誰了。“是你……”卓潯皺眉,“玄陽……”男人轉過身,三十歲左右的模樣,英挺周正,身材比卓潯高壯一些,即便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身體強健有力。他衝卓潯微微一笑,“許久未見,你好像憔悴了一點兒,真讓人心疼。”卓潯皺了皺眉,走過去在桌前坐下,桌上擺著茶水,一縷熱氣正從茶壺嘴裡冒出來,一切都像是知道他今天要來而提前準備好的。自己倒了滿滿一杯茶,喝了兩口之後,甘甜茶水滋潤了些許乾燥的喉嚨,卓潯這才覺得好受了些。再抬頭看著已經坐在他對麵的男人,問:“你來乾什麼?”“自然是來找你的。”玄陽微笑道,“你走了這麼久,音訊全無,你還欠我一壺酒,可沒忘了吧?”卓潯低頭,“這事以後再說。”玄陽看了看他,突然問:“你找到他了?”眨了一下眼,卓潯抬起頭,冷冷問:“哪個‘他’?”男人微微笑了,“看你這模樣,應該是見過了,而且還受傷了,未免太不小心。不過,彆說你如今是借著這副肉身偷偷出來的,就算是真身也未必是他的對手……”“你過來就是為了告訴我我不是他的對手的?”卓潯打斷他,手上茶杯用力磕在桌上,灑出幾滴茶水。玄陽歎了口氣,早就習慣了卓潯的脾氣,緩緩道:“那人,他的確是個禍害,但要除他也不是你的事,早就有人做了不是麼?”卓潯不吱聲,抿了抿唇。“況且那也是百年前的事了,就算他有錯,已經被關了那麼久了……”“可他現在被放出來了。”卓潯咬牙,這是他萬沒想到的。“既然他被放出來了,便是命數,你不必再執著……”“不行!”卓潯低喝一聲,握著茶盞的手骨節泛白,“不能就這麼便宜了那魔物!不能再讓他留在這世上。魔界也好,陰間也罷,總要送他去一個地方,但就是不能再留在這世上。”玄陽看著他緩緩皺起眉,突然壓低了聲音道:“卓潯,彆忘了你的身份,你的私欲太重了。”仙有幾種,但凡能坐到上仙之位的,皆是修為達到一定境界的,世間萬物已不放在心上,無欲無求已是常態。但是,此時看來卓潯的牽掛太多……這並不是好事,仙人有了牽掛比凡人還要危險。當年,那個人便是這樣……誰都想不到,那樣一個冷漠無心之人,竟然會對一個下界的魔物動了心,從而犯了仙家大忌……卓潯捏著茶杯半晌,最後緩緩鬆開了手,說:“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掛心。”玄陽看了看他,點點頭,“我來是怕你會做傻事,有些人,有些事,太過執著並不是好事。”“我隻是,沒想到竟然是他解開了封印……”卓潯勾起嘴角冷冷笑了,“看來,有些事還真是天注定的……”即便是神仙都逃不掉。玄陽皺眉,“果真是他解開了那封印?”“是……”卓潯笑了一聲,眯起眼看著杯中波紋微微顫動的茶水,“說起來,這事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我倒要看看,他們最終要怎麼收場。”青藍端著茶與水果往厲墨含住的地方走去,雖說連戰雪吩咐過他不要與厲墨含有過多接觸,但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對厲墨含好奇。來了幾天,厲墨含一直很安靜,幾乎沒怎麼出房門,雖然連戰雪不讓他離開,但到周圍走走也不是不行,他卻隻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便進屋了,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今天也是,整整一上午,厲墨含都在房裡看書。房裡藏書不少,他一個字都看不懂,但厲墨含卻好像看得津津有味。而窗外那隻鳥,叫得好像一日比一日好聽。昨天他甚至看見那隻通體雪白的鳥飛進屋,落在了厲墨含手上。走進房裡,厲墨含正靠在榻上,為了方便他看書,榻上放上了一張矮桌,也不知是用什麼木料做的,散發著淡淡的香氣。青藍走上前將茶和水果放到榻上,站在一旁看著厲墨含。片刻後,厲墨含抬頭看他,“有事?”青藍不知道說什麼好,又不想這麼快就走,於是隨便問了句“你在看什麼書?”厲墨含看了一眼手裡的書,輕笑了一聲。“一個書生負了小姐的故事,富家小姐芳心暗許,拿了自己的體己錢偷偷給書生作為他上京趕考的盤纏。書生金榜題名,卻沒有回去娶小姐。小姐等不到書生,鬱鬱寡歡好幾年,最後在父母安排下準備嫁人,卻在出嫁前一天懸梁自儘……”青藍皺著眉,似是沒有聽懂,不太明白這故事到底講的什麼。“書生為什麼不回去找那小姐?或者小姐乾嗎不去找書生?”他不明白,一個修煉了三百多年的小妖,並不明白人的感情。厲墨含笑了笑,故事其實再簡單不過,如若書生能趕在小姐出嫁前一天回來找她,那便是一段美滿姻緣,甚至還可能流傳成為一段佳話,然而世上的事,大多不儘人意。那小姐即便等不到書生也是可能等到一個真心待她之人,至多不過損失了幾兩銀子,而她卻選了最絕的一條路,是對是錯,每個人都是不同的想法。可有些人,即便知道是錯付了,卻仍舊覺得愛過便是值得。他對青藍說:“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的……”青藍似懂非懂,一雙眼有些茫然,卻神采奕奕。見他不走,厲墨含合上書,伸了個懶腰之後,問:“連戰雪哪兒去了?”從那天之後,他就再沒見過他。“主公很忙。”青藍回道,至於忙什麼他也不知道。厲墨含想了想,又問:“你們主公,是個什麼樣的人?”“主公不是人。”“噗……”厲墨含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但還是忍不住笑了,點點頭,“對,他真不是人。”青藍似乎明白了,一張臉稍稍紅了一下,“我是說……主公他不是普通人。”厲墨含笑了笑,“看出來了。”青藍看了他一會兒,問:“你也不是普通人?”厲墨含眨了一下眼,揚起嘴角,“我是個閒遊的道士。”青藍搖頭,“你若隻是個道士,主公是不會把你帶回來的。”厲墨含沒說話,朝門外看了看,“我很快就會離開這裡……”“不可能。”青藍斬釘截鐵道,“如果不是主公放你走,你是絕對走不出這裡的。”而怎麼看主公都沒有要放他走的意思。“是麼?”厲墨含看起來並不在意。青藍待了沒一會兒就走了,待他走後,厲墨含等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了,低下頭看著矮桌上的書,伸手將一頁書紙緩緩撕了下來……當天夜裡,厲墨含做夢了……先是夢到了跟雲清寺地牢很像的地方,隻是這次是他在牢裡被鐵鏈禁錮著,而連戰雪站在牢外看他,臉上帶著一絲笑意,他們似乎說了什麼,但下一刻他便不記得了……之後便換了個場景,他好像在水裡,周圍一片漆黑,他像在水中浮浮沉沉,仿佛快要窒息……猛地睜開眼,卻是他同連戰雪赤身裸體躺在床上,緊緊相擁……周圍掛著淡青色的幔帳,頭頂是一扇窗,陽光灑進來,在連戰雪背上映著窗上花格的圖案,他伸手去摸……夢中甚至能聞到那催情的香熏氣味,夾雜著汗水和情欲氣息,濃烈而又讓人興奮……相擁的身體、親吻的聲音、晃動的幔帳,一片旖旎……這就是個春夢……厲墨含緩緩睜開眼,發現夢裡那人竟然就坐在他身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枕在連戰雪腿上,連戰雪則靠坐在榻上,正在看之前他看的那本書。見他醒了,連戰雪低頭看著他,微微一笑,問:“你夢到什麼了?”厲墨含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害臊,便發現自己下身已經起了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