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豔陽高照,山裡的太陽升得早,日光如一束束光柱般從樹葉間透下來,照在地上有些斑斕,白色的迷霧漸漸散去,林子裡也終能看見去路了。離他們休息的地方不遠處有條小溪,山上下來的泉水,從石縫裡細細地流下來。兩人洗了把臉,冰涼的泉水潑在臉上,讓人神清氣爽。厲墨含拿出昨天路過村子時買的乾糧,回來時又去摘了幾顆汁水飽滿的野果,就這樣和連戰雪坐在已經熄滅的火堆旁吃了一餐。誰都沒有再提方才的事。吃完之後,厲墨含收拾了東西,兩人騎上馬繼續趕路,按昨夜那山魈所說往東邊走。牽著穿過一片雜草眾生的山坡,果然有條隱匿於半山腰的下山之路。等到太陽徹底升起的時候,兩人終於從山上下來了。下山之後的路要好走不少,大路寬敞又平坦,路兩邊兩排大樹生得錯落有致。隻是天長日久發出來的樹枝無人修剪,有些伸得長了,走在下麵一伸手就能夠到,騎在馬上就容易就被碰到了。前麵有根細枝橫在厲墨含歪眼前,他歪著頭躲了一下,但是腦後束發的發帶卻一下被樹枝勾掉了。這時又恰好一陣風刮過,他回頭去看,黛藍色的發帶如一縷薄煙在半空中飄揚而去,鑽進了茂密的葉子裡,不知落到哪裡去了。“嘖……”他皺了皺眉,一頭黑發在風中四散飛揚,伸手去攏,手邊卻一時沒有能束發的東西。一抬頭,隻見連戰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來,正在看他。四目相對,連戰雪伸手從胸口摸出一條竹青的發帶,卷在一起扔給了他。厲墨含下意識伸手接住,低頭一看,發帶在他掌心中散開,又抬頭看連戰雪,後者沒說話,一拉韁繩繼續往前走。拿著發帶猶豫了一下,厲墨含還是束好頭發,跟了上去。連戰雪走得慢了,厲墨含很快便超過了他,並且回頭說了句“謝了”。沒說話,連戰雪在身後一直盯著厲墨含的背影,漸漸的,麵色有幾分陰沉……晌午時分,兩人終於來到一座城池,遠遠就看到高聳城牆。來到城門前,城門兩邊有守衛把守,此時進出城門的人絡繹不絕。厲墨含抬頭,城門上兩個血紅的大字——崖城。“這座城是去往崖海的必經之處。”身後的連戰雪說了一句。厲墨含回頭看他,表情有幾分奇怪。“怎麼了?”連戰雪問。“我想你被關了這麼久,竟然還知道外麵的事……”連戰雪看了看他,微微一笑,低聲說了句“進城吧”。兩人進了城,城內一片繁華,街道敞亮,商鋪林立,還有不少沿街叫賣的小攤,時不時可見褐發紅瞳的異國商旅,人來人往好不熱鬨。離月圓之夜還有一段時間,難得來到這麼大這麼繁華的地方,厲墨含想在崖城多待幾天,好好休整一番,於是便打算先尋個地方住下來。他身上沒多少錢,好的客棧房間是住不起了,又不確定連戰雪願意不願意和他一起睡大通鋪,便回頭看。連戰雪原本正四下觀瞧,很快察覺到他的目光,問:“怎麼了?”“我們住哪兒?”仿佛是知道他囊中羞澀,連戰雪瞥他一眼,說:“跟著我。”隨後兩人一前一後穿過街市,找了間最大最好的酒樓客棧,樓上樓下十三間門臉,還未到晌午便已經坐了不少人。“我們要住這裡?”厲墨含抬頭望了一眼樓上掛著的那精致的幌子,光看這幌子就知道這裡吃住都不便宜了。“我們要住得久些,自然要選個好地方。”連戰雪笑著看他,“你是我的恩人,跟著我怎好讓你受委屈?”厲墨含心想他倒寧可住得委屈一些了,不過既然有人出錢,他倒也無所謂。兩人剛下馬,便有幾個夥計迎了出來,客官公子的一通招呼,又替他們牽了馬去後頭的馬廄喂水喂草料。厲墨含與連戰雪一前一後往客棧裡走,剛走到門口,裡麵便傳來一陣罵聲,緊接著一個人瘦小的身影低著頭衝了出來,正好與厲墨含撞個滿懷。看身形大概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身高將將到厲墨含的胸口。厲墨含伸手扶了他一下,但那孩子沒停下,扭頭就往外跑,卻被連戰雪一伸手揪住了腦袋上的小辮子。對方一聲慘叫,厲墨含嚇了一跳,生怕他像之前在雲清寺時,一把把人的皮給揪下來。“乾嗎?放開我!放開!”孩子掙紮著,跟撒潑一樣來回大力扭動著,可就是掙不開。再看他模樣倒是不錯,隻是齜牙咧嘴、張牙舞爪的樣子實在不好看。“好了,彆把人嚇著了。”厲墨含讓連戰雪鬆手,然後自己捏住了那孩子的耳朵,另一隻手在他懷裡一掏,掏出了他的小錢包。“小子,竟然偷我的東西,膽子夠大的啊!”厲墨含咬牙笑著,扯了扯孩子的耳朵,然後鬆開了。那小孩兒往旁邊退了一步,瞪著厲墨含,一雙大眼晴裡滿是不服氣。“你又是誰?怎麼就不能偷你了?”厲墨含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孩子,身形消瘦,衣著破舊,腳上一雙鞋更是連大拇指都露出來了,倒是臉上滿是與年齡不符的倔強與不屑。這時客棧掌櫃的過來了,一麵衝厲墨含與連戰雪賠不是,一麵罵那孩子,“小崽子快滾!再敢來偷東西吃就打死你!”“你個老肥豬,誰要偷你家東西吃,都是下了砒霜的!”開酒樓客棧的最怕有人說砒霜,掌櫃的氣得身上的幾層肉都直發顫,整個人直哆嗦,伸手就要抓他,“你個生瘟的小王八蛋敢壞我店裡的名聲……”這時厲墨含出來打圓場,讓掌櫃的帶連戰雪先進去,然後回頭看著那孩子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可憐我好幾天沒賺著錢,自己都快斷糧了,不能接濟你了。”說著從錢袋裡摸出兩個銅板,“就這點兒了,拿去買個饅頭吧。”那孩子接過銅板,一臉警惕地瞪著厲墨含。厲墨含微微一笑,“下次彆偷東西了,小小年紀,即便不能讀書也得想法兒去學門手藝,將來也好成家立業,隻要肯吃苦,總有人會收你的。”說完他轉身進去,那孩子站在門口,手裡攥著兩枚銅板,兩眼一直盯著厲墨含……連戰雪好大的手筆,要了一間最貴最好的房間,但是隻有一間。厲墨含呆呆看著房裡那張偌大的雕花大床,問:“晚上怎麼睡?”“自然是一起睡了。”連戰雪坐在桌前喝茶,“這麼大的床,足夠你我二人睡得舒服。”“我知道夠睡……”厲墨含轉過頭,咬牙問,“你為什麼不要兩間房?”“我們倆要一間房,可以節省一點。”簡直是恬不知恥!這間房的錢可以要好幾間普通客房了。厲墨含剛要跟他理論,突然發現門外有人,剛才夥計送茶進來,走的時候把房門虛掩著,此時透過門縫能清楚地看到外麵站了一個人。“門外是誰?”他問了一聲。片刻之後,門開了,剛才那孩子站在門口,正好奇地往裡瞧,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混進來的,想來跟那掌櫃的鬥智鬥勇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公子……”他笑眯眯地叫了一聲,一臉的諂媚。“是你……”厲墨含稍稍一愣,然後歎了口氣,走到連戰雪對麵坐下,問,“你怎麼來了?”“我來找公子的。”說著他就進來了,還不忘轉身關上門,想來是怕被夥計看見了。厲墨含一挑眉,“怎麼,你這是賴上我了?我可是真的沒錢了。”“不是不是!”小孩先是急著擺手,隨後又一拍胸脯,“我小皮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公子你對我有恩,我就得報答你。”厲墨含失笑,“不過兩個銅板而已……”哪裡稱得上什麼恩情?“那個……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兩個銅板也是恩情。”小皮說得信誓旦旦,“我說要報答你就一定要報答。”這時連戰雪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兀自喝茶。“不必了。”厲墨含打斷小皮,“你要是真想報答我,就按我剛才說的,找個地方當個學徒學門手藝吧。”“唔……”小皮低頭不語,顯然不想就這麼走了。這時連戰雪皺著眉看厲墨含,意思是讓他趕快把小皮弄走。卻沒想到小皮突然又抬頭問:“你們也是要去崖海的?”厲墨含沒料到他知道崖海,問:“你怎麼知道崖海?”小皮笑了一聲,“這有什麼不知道的?這裡三歲的孩子都知道,崖城是去崖海的必經之路,從這裡往南走上幾天,就有一個碼頭,從碼頭坐船就能到離崖海最近的小漁村。每年都有人想從這裡去崖海,從來不曾斷過,不過……”他頓了一下,皺了皺眉,“最近幾天人好像特彆多……”“為什麼?”厲墨含問。“可能是聽到了風聲……”說到這裡,小皮左右看了看,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然後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人魚宴要開始了。”不約而同,厲墨含與連戰雪對望一眼,厲墨含又去看他放在桌上的包袱,裡麵隱約露出黑色帖子的一角。原來,這人魚宴如今竟然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