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雲,人間官,判人間案;陰間官,判鬼魂冤。然而,世間還有一種獨特的人存在,他評陰陽之隔,斷生死之間。人與妖魔鬼怪之間的恩與怨,由他來評斷。這個人,無名無姓,行走在蒼茫人世。漫無目的,隻為在人與非人之間,尋得一個公正。“話說這羨陽城中有一戶柳姓人家,祖傳的木雕手藝,栩栩如生。曆代經營,名氣之大,遠播京華。柳家木雕,或為動物,靈動出奇;或為死物,仿若原本;或為美人,微睫不差。“後帝聞之,召柳家家主進京。得見其中一木雕美人,栩栩如生,而甚更驚。那木雕美人被絲線牽引,舉手投足,宛如真人。帝賞之心悅,賜柳家‘天下第一巧手’之名。此後,柳家之名遠揚。”說書先生此時正說得激動人心,樓上吃茶聽書的人也動著耳朵聽得仔細。就連那小二都有些愣地端著茶壺悄摸地聽著,又怕掌櫃的看見,眼睛四處瞅著,生怕被揪了耳朵。小二正瞧著,便見一男子上了這茶樓。這男子長身鶴立,身形端的是優美,小二看久了人自是能看得富貴一二,立刻端著茶壺湊了上去。“這位客官可要些什麼?”“來壺涼茶罷,這天是熱了些。”那男子著件青衫褂子,腰間腰帶係得鬆了些,少些呆板多了些隨性。將右手中紙傘放在桌上,那捏著傘骨的手指修長白皙,小指上套著一枚紅玉戒子,內裡隱有紅光流轉,不似凡品。小二得了聲,立刻下去拿了茶上去,剛踏上樓梯,就聽底下說書先生枕木一敲,聲聲道。“那柳家之興旺可謂一傳百百傳十,到後來,乃至整個羨陽城,都知道柳家“天下第一巧手”的美名。每日上門求得木雕之人,更是絡繹不絕。“然而窗間過馬,頗負盛名的那代家主逝去後,柳家的聲望也漸漸低落下來。不過三代,柳家就人丁凋零,手藝失傳,日漸落魄了下去。“直到某一日,柳家再出名作——匣中妖姬!但這名作就真如此木雕之名,乃為‘妖姬’!因為凡是匣中妖姬賞羨之日,城中必有人死!”這一聽得入迷,又是小半刻,小二忙不迭地上了樓,怕那客人等得急了。可才上了二樓,小二便頓住了腳步——他上了樓上,是要給誰送茶水的?“你這混小子!又摸得什麼魚?”未等小二想起,掌櫃一煙杆兒就甩了過來,嚇得小二連忙到樓下去。可半路又覺得不對,回頭看了看那窗邊的位置,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他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唉,本想偷得半刻閒……”青衫男子看了看南方,頗有些無奈,抬手摸了摸手中的紙傘。那紙傘通黑,上覆妖冶赤色圖騰,隻是合著,看不出那上麵圖騰為何。男子感歎了兩句,便要上路了。隻是雖知那羨陽城在南方,卻不曉得仔細地方,再加上他是個路癡,此去不知道要怎麼繞路呢。“看來路上還要走些彎路了。”正欲出城,卻見得一黑衣女子入城,想著碰碰運氣,便攔住了那女子,“這位姑娘,請問你可知羨陽城如何走?”那女子一身短打利索極了,頭發高豎起來,丹鳳眼更顯冷冽。讓無名在意的是,那鳳眼很是好看,上下的線條似平行向上斜過去的一般,眼尾微挑,半遮著眼眸,冷得勾人。女子被攔下,似有不爽,抬頭卻見這人好一副白玉麵孔,尤是那雙狐狸眼,笑意盈盈的,頗為好看。原本的戾氣倒是散得飛快,麵上雖沒什麼笑顏,卻是頗為熱心地拿出一副地圖來,“從這裡去要快一些。”女子指著地圖,眼睛倒是沒離開對方的臉。眸光亮得逼人,直盯著無名離開的背影,喃喃道:“羨陽……”快到晌午,柳色參收拾了箱中物什準備歸家,路遇著隔壁街的王屠戶,卻見對方似見到什麼晦氣物似的,一口啐在地上。麵對這樣的場景,柳色參已經沒什麼爭辯之心了。這兩年下來,他的心性也是被磨得再無棱角了。柳色參特地去了趟青囊藥鋪給他爹抓藥,藥鋪的老掌櫃見了他也是一陣唏噓,手上抓著藥報著名,還問了他爹的狀況。“乾地黃……地骨皮……唉……老柳頭最近怎麼樣了?他也不來診診……”“我爹他……還那樣……”柳色參欲言又止,他爹不出門,不還是怕那些流言蜚語嘛。這兩年間,人人冷眼瞧遍。若不是他爹病得不輕,他怕是早就要帶著他爹遷出這城了。老掌櫃又歎了歎,把藥包好遞給了柳色參,還少要了些許銅板。柳色參雖不想占著便宜,卻還是麵帶難色地收下了。沒辦法,他家太窮了,一個銅板都恨不得掰開來用。未來得及出藥鋪,便見天公淅淅瀝瀝地撒起雨來。老掌櫃欲留他些時辰,卻被柳色參拒絕了。他一上午沒回去了,他爹獨自在家,怕是不好。而且那些個街坊鄰居的,有多少人不懷好意,他也揣度不出。柳色參把藥往懷裡一揣,一手抱著生計用的箱子,一手抬著袖子半遮著雨就跑出了藥鋪。跑了還沒半條街,就見著一青衫男子自雨中走來,柳色參多看了兩眼。隻因那人拿著傘,卻未撐開。“這位小哥。”遙遙聽見一聲呼喚,那聲音頗為好聽,帶著些讓人想要親近的好感。就好似讓你一腳步入了森林之中,有清溪涓流細細淌過腳邊,有枝繁茂盛的青森在頭頂蔓延,有友好近人的小鹿在你身邊徘徊。柳色參端得是一愣,他從未聽過一個人的聲音,能讓他陷入一場夢中去。就算是兩年前遇見的那個女子,也不曾。“你……你是在喊我嗎?”那男子又近了兩步,柳色參見得他更仔細了。身形修長,又得了一張好麵孔,尤其是那笑起來微彎的狐狸眼,柔和得讓人想親近。“這位小哥,我在城中找了幾家客棧都是滿客,這淅瀝雨天也找不到一個住處,真是落魄。這雨中能見到小哥也是緣分,不知道可否能讓我在你家借住幾日?”那男子笑意盈盈。“這……”柳色參有些為難,不是他家沒有地方,畢竟柳家也曾是榮耀滿堂,宅院定是小不到哪裡去的。可他柳家,在這羨陽城中,算是一禁忌之地。若是這男子知道了,怕是會覺得自己害了他。“不可以嗎?唉,罷了……也是我命苦,這雨天淋了個通透,也找不到一處落腳地方。”見這男子說得可憐,柳色參難免有些同情,“也不是不可以……隻是……”“莫不成是錢財?那還倒好,我還是有些積蓄的。”男子從袖中掏出小塊銀兩來交予柳色參,一臉期待地等著人帶路。“我……我也不是……”柳色參本想說自己不是那貪財之人,可自己父親病重,家中又是那般落魄。這錢,他是硬著頭皮也要收了。命都快沒了,臉麵又有何用?但他卻又怕這男子會反悔,“借住是可以……隻是我家有些特殊……公子你……”“這位小哥,這雨可是越來越大,就算你要侃侃而談,也要先找個瓦片避避吧?”那位公子倒是不在意柳色參的擔憂色,催著人帶路。柳色參無奈之下,隻得帶著人回了家。柳家也曾光耀過,當年門檻兒都快被人踩破了的地方,此時卻是門可羅雀。柳色參忙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就去給他爹煎藥了,等伺候完他爹,又煮了些菜粥端來。“這位公子……”那男子擺了擺手,“彆老公子公子的了,我叫無名,你這樣叫我便可。”不等柳色參再開口,無名倒是不見外地端了菜粥到手,先吃喝了起來,“對了,你不是說你家特殊嗎?”說到這裡,柳色參才正色起來,端坐在無名麵前,眼中多了幾分慘淡。“這位無名公子,我說了,你可莫要被嚇到……若……若是你害怕了,雨一停,便速速離去,那銀子我也會還你的。”見柳色參作勢要掏錢,無名忙製止了他,“我既已住下了,又哪裡肯走?也不知道這羨陽城中怎地如此火熱,客棧都是滿的。”“不知道公子可聽過‘天下第一巧手’柳正陽?”見無名點了點頭,柳色參麵帶鬱色的,繼續說起了他家的故事。“柳正陽是我的曾祖父,他流傳下來的手藝,卻沒有被完全繼承。到了我這一代,雖得形似,卻無神韻,丟了祖宗的名頭。”柳色參的話頓了頓,似是回憶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色變聲顫,“但是……我父親,卻曾作出了驚世之作。那木雕,名為匣中妖姬。顧名思義,是藏在匣子裡的美人,那美人惟妙惟肖仿若真人,甚是美麗。“此作一出,有不少人慕名而來。當時,我父親還未覺有異,直到第二次匣中妖姬的賞鑒。當夜住在宅中,距離庫房最近的一名商人,突然暴斃而亡。“我父親雖有疑惑,卻未懷疑到那木雕之上。可隨著匣中妖姬的不斷賞鑒,死去的人不斷增加,流言也沸沸揚揚……“我父親是不信那些的,為了證明真相,他在夜間打開那匣子,得見裡麵美人惟妙惟肖。就連我都以為沒問題的時候,那美人,眨了眨眼睛。“我父親嚇壞了!當即焚燒匣中妖姬,想要滅了那詭物。卻沒想到,那匣中妖姬竟水火不侵,完好無損。後來……我父親為了那匣中妖姬輾轉反側,請過高僧來封印,卻白害了他人性命……“那以後,我們柳家,就成了羨陽城中的掃把星。因為,匣中妖姬從未害過我柳家的人。”無名聽得柳色參的故事,倒是沒變什麼臉色,還頗有些聽故事的樣子意猶未儘,彎著狐狸眼問道:“不知那匣中妖姬,可否借我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