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綠芽 走吧(1 / 1)

風平中學。張其良在辦公室查出勤薄,發現周綠芽已經一周多沒來過學校了,震怒至極。“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再這樣下去彆想拿到畢業證!”張其良生氣地數落周綠芽時,正好程渺抱著思想品德課的作業本進來敲門。“請進。”張其良說,見是程渺,張其良心裡有了主意,“程渺,中午放學你是不是要路過周綠芽家?”“是的。”程渺說。“那你下午來上課的時候,去找一下周綠芽,就說讓她來上課,不然就取消她畢業證的資格。”程渺有些猶豫,“這……不太好吧,舅舅,你知道我跟周綠芽關係不怎麼好的,她很討厭我,我去找她她肯定不會來的。”“笑話!”張其良猛地一拍桌子,“你是學生會副主席,你去找她她都不來,難道還要我親自去請她嗎?我說渺渺,你每天不想要那麼多有的沒的,不要讓那些陳年舊事影響現在的生活,知道嗎?”程渺點點頭,“知道了。”硬著頭皮答應下來,程渺也隻是迫於張其良的“淫威”。中午吃完飯後,在家休息了一會兒,程渺便出發去找周綠芽。程渺去她家的時候,周綠芽並不在家。程渺準備打道回府時,聽到二樓傳來呻吟聲。她跑上去一看,看到摔倒在地一直爬不起來的周奶奶,程渺趕緊把周奶奶扶起來,問她綠芽去哪裡了,周奶奶急得要流淚:“張主任今天打電話到家裡,說綠芽很久沒去學校了,我去勸綠芽上學,她睡覺到中午才起來,說是做了一個噩夢,要去市裡找一個人,便跑了出去往車站跑了,我攔她怎麼也攔不住,自己不小心就摔在地上了,她可不能就這麼跑了啊……孩子你去幫我找找她……”周奶奶渾濁的眼睛幾乎流不出淚了,可卻無比慌張,程渺見不得老人家這樣,便答應周奶奶去車站找周綠芽。一路小跑到汽車站,在候車大廳程渺找到了翹著二郎腿嚼著口香糖的周綠芽。“你來乾什麼?程大主席。”“張主任讓我叫你去學校,你已經曠課一周多了,這樣下去可能會拿不到畢業證。還有,你奶奶很緊張你。你在車站乾什麼,不是應該去學校嗎?”程渺說。“哦。”周綠芽毫不在意地哦了一聲,“拿不到就拿不到唄。”“你得跟我回學校。”程渺去拉周綠芽,周綠芽卻用力甩開她,“我不回去!”“你奶奶都急哭了!”程渺說。周綠芽猶豫了一下,語氣有所鬆口:“我去去就回來。”“你是去找馮潞桉嗎?”程渺問。周綠芽說:“不關你的事。”汽車站響起廣播提示:“兩點一十去往市裡的汽車就要發車了,請買了票的旅客趕緊驗票上車……”周綠芽起身走往驗票口,程渺倔強地跟了上去,拉住她不肯放手。周綠芽被程渺弄得很生氣,用力推開她,卻不小心把她推到了地上。程渺一個後坐,擦傷了手。周綠芽心裡暗暗有些愧疚,但還是狠狠看了她一眼,“都叫你彆跟來了!”然後頭也不回地進了站。程渺想衝進去,卻被驗票員攔住了。她隻能目送周綠芽的背影離開,車子漸漸駛動,周綠芽透過車窗看到程渺仍舊癡癡地站在驗票口不肯走,她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已經過了兩點半上課時間了,這家夥難道就不去上課嗎?為了自己一個好學生遲到,真的值得嗎?想到這裡,周綠芽拉開窗戶伸出頭朝程渺大聲喊,“快回去吧程渺!我謝謝你告訴我奶奶的事情,我去市裡見一眼馮潞桉就回來,我發誓!還有,我一定會拿到高中畢業證的!馮潞桉最後選擇的也一定是我!”說完最後一句,周綠芽自己也笑了。汽車駛出站,淅淅瀝瀝地開始下起小雨。雨刷來回擺動,車載cd提醒大家係好安全帶,而周綠芽昏昏欲睡,沒顧上那麼多。她做了個夢。一個非常悲傷的夢。馮潞桉牽著程渺的手,一起攜手走進了莊嚴聖潔的教堂,程渺穿著白色的婚紗,恬靜美麗,馮潞桉穿著白色的西裝,帥氣挺拔。當牧師問道,“大家同意這對新人結為夫婦嗎?”而低頭看自己,滿身是血的站在門口,想阻止他們,去怎麼也喊不出口。她哭醒了。醒了之後,周綠芽覺得心很慌,她迫切地想要找到馮潞桉,想要確認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其實她對程渺並沒有多大的惡意,錯事畢竟是大人做的,程渺跟她一樣都是受害者。如果這次去市裡找了馮潞桉,馮潞桉告訴她,他還是喜歡程渺的話,周綠芽就選擇退出。大家也老大不小十八歲了,十八歲,就是大人了。沒有人再有義務哄著你騙著你,告訴你世界是美好的。而是有更多的人把美好撕破,把醜陋擺在你麵前,按著你的頭讓你去看、去聞、去接受的。成年人了,有自主選擇權,誰也不必為難誰,她也該對自己的未來負責了。她決定去學個美容什麼的,至少可以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有錢之後,她就把奶奶接到縣城裡去,買套小房子,嫁個人,安穩平安地度過一生。可是隨著下雨天路滑,加上小鎮長途汽車司機的疲勞駕駛,緊急刹車聲驟然響起。汽車在通往一座大橋時往護欄猛撞去那一刻,周綠芽的噩夢跟美夢都一起結束了。汽車車身一起跌入江中,趕到現場的消防打撈了兩天,隻有三個人生還。其中沒有周綠芽的名字。所有人,甚至都沒來得及說一句再見。馮潞桉得知消息時,正在X大的教室上課,帶隊老師神秘地把他交出去,遞給他手機,張耀馳在電話那頭哭啞了嗓子:“馮潞桉,你快回來吧,綠芽出車禍掉進江裡,現在還沒撈上來。”馮潞桉全身一下子就涼了。他握緊手機,聲音幾乎是顫抖地問:“怎麼回事?”可張耀馳再也說不出更多的信息,一個大胖小子隻知道哭,馮潞桉此刻卻相當冷靜,他掛了電話,把手機還給帶隊老師,並且請了假。五分鐘後,他連東西都沒有收拾,沒有理會周岑的疑問,攔了一輛出租趕回縣裡。打撈那兩天,馮潞桉跟張耀馳一直站在橋上,什麼也不做,也不打傘,每打撈上來一樣東西,水槽也好,鞋子也好,他們既希望是周綠芽又不希望是周綠芽。兩人接近四十八小時沒閉眼後,周綠芽被打撈上來了。橋上風很大,馮潞桉覺得意外的平靜,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周綠芽的場景,她畫著綠色的眼影,誇張地一屁股坐在他課桌上,叫他帥哥。當時他覺得她很浮誇,從打扮到言行舉止,典型的鄉鎮非主流女孩,雖然名字挺好聽,臉蛋也挺漂亮的。他本以為自己不會跟周綠芽有任何牽扯,可後來她孜孜不倦地出現在自己麵前,強硬地闖入自己生活中,根本避不開。接觸久了,會覺得綠芽比起她浮誇的行為舉止,其實更像是一個渴望得到關注、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儘管自己還需要人保護,但每次她都信誓旦旦地衝在前頭,護著馮潞桉。想到這裡,馮潞桉覺得心臟鈍痛,有些難以呼吸,他捂住了胸口,臉上有些涼意,抬起頭看了一下,原來是又飄雨了。這幾天一直處於陰天,天從未放晴過。消防用屍袋裝著她的身體,不讓人靠近,也不讓人看,周奶奶本來就不好的眼睛幾乎都哭瞎了,遺體撈上來那一刻直接暈倒了。這四十八個小時裡,程渺一直躲在最角落。綠芽直接被送去了殯儀館,馮潞桉跟張耀馳一直跟著,程渺也在,遺體送進火化爐前,馮潞桉顫顫巍巍地從書包裡拿出那對雙魚耳環。他放在了她旁邊。周綠芽覺得自己不是典型的多愁善感的雙魚座,她標榜自己是獨立的、堅強的,所以不喜歡雙魚座。但他還是買了雙魚的耳環,可能是從內心底希望她成為一個快要多愁善感愛幻想的女孩,不用承受那麼多吧。馮潞桉之前一直緊緊地攥著那對耳環,鬆手時,手心裡留下了紅印子。他舍不得放手,還是張耀馳看見了,從他手上搶下來,放到周綠芽旁邊的。似乎放掉了這對項鏈,也就放掉了周綠芽。馮潞桉咬著腮幫子,紅著眼睛說:“綠芽,走吧。”周綠芽的葬禮隻持續了三天,因為年輕,死得又匆忙,遺像背後擺的是她的骨灰。那三天,馮潞桉跟張耀馳都沒有去上課,全都在周綠芽家幫忙料理後事。回家的時候,爺爺曾經念叨過幾句,“綠芽那丫頭,實在是命苦。遇見你,更是命苦。”馮潞桉沒有回答。他沉默地跟張耀馳一起辦完了這場葬禮。周綠芽奶奶窮,沒有任何積蓄,張耀馳賣了自己所有的遊戲機,馮潞桉賣了自己的限量版球鞋,還開口向王叔叔借了五千塊錢,辦完了這場葬禮。周綠芽最終被葬在風平山的一個山頭,那裡有很好的視野可以看到流星。下葬的那天晚上,馮潞桉跟張耀馳站在周綠芽的墳墓前,感覺到有流星一閃而過。他想起這個夏天,流星雨來臨時,周綠芽站在他旁邊,許願說要跟他永遠在一起。那時候她的臉龐是如此天真無邪,想起來就讓人覺得心臟到一陣鈍痛。看來對著流星許下的願望,也不一定會實現。他感到對這個女孩兒的萬分抱歉,也許正是因為他參與了她的青春,她才會遭遇此劫,也許餘生他都要活在自己的內疚當中了。從前馮潞桉就沒對流星許過願,以後也不會。可是現在,他對著剛剛劃過的流星,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許下了一個願望。流星,如果真的可以實現,希望綠芽能夠在另一個世界永遠幸福快樂,也希望她不要再遇到我。幾天沒休息,他的黑眼圈濃重得跟墨汁畫上去的一樣,嘴上儘是水泡,精神恍惚地問:“張耀馳,你看到流星了嗎?會是綠芽嗎?”張耀馳搖搖頭,“我沒有看見。但我覺得,應該是有吧。”“為什麼?”“因為綠芽喜歡的人是你,如果她化作流星回來,隻肯讓你看見,也在情理之中。”馮潞桉咽了下口水,“你不要這麼說。”“我為什麼不這麼說?”張耀馳拔高了聲音,“你知道周綠芽為什麼會死嗎?”“不是車禍嗎?”“車禍是直接死因,還有間接死因。你學過政治裡麵的哲學,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吧。”張耀馳說。“你什麼意思?”“綠芽出事那天下午,有人看到程渺去找過她。之後綠芽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了車站,出了車禍。我不知道她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程渺跟綠芽的死,肯定脫不了乾係。”馮潞桉沉默了。“如果程渺真的問心無愧,為什麼這幾天葬禮上她沒出現?連平時被綠芽欺負過的女生都來了,程渺卻不來,一定就是因為心虛。”“沒證據的事情你不要亂說。”馮潞桉說。張耀馳扭過頭白了他一眼,“馮潞桉,我知道你一直站在程渺那邊。這也是為什麼我不能再跟你當朋友的原因。”“什麼?”“馮潞桉,我們的友誼到此為止了。我是一定要為綠芽報仇的。而你始終站在程渺那邊,如果以後你有什麼事阻礙我了,我會毫不猶豫地把你當成辣雞踢開。希望你對我也一樣。”說完,張耀馳就下山了。馮潞桉揉了揉眼睛,又覺得眼花,看到一顆流星從眼前劃過。那個星期還剩下幾天,馮潞桉依舊沒去上課。他待在家裡,從早睡到晚,餓了就吃泡麵;爺爺照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去黃果樹下下象棋。張其良知道馮潞桉傷心,但也不可能看著一棵風平中學有史以來最好的苗子就此消沉下去,於是親自上門找馮潞桉去學校。“我在家裡照樣可以學。”馮潞桉說。“可是家裡沒有那種氛圍。”張其良說“學校裡也沒有。我討厭學校。”馮潞桉說。“你不能因為一個周綠芽就意誌變得如此消沉,周綠芽已經死了,而你還有大好的未來,再說,即使周綠芽活著,她能創造的未來也不及你的十分之一……但我們學校都不曾放棄過她,不然我也不會讓程渺去找她來上學,沒料到卻出了這種事情。”“等等……你說你讓程渺去找周綠芽上學了?”“對啊。”張其良瞪大眼睛說,“這有什麼不對嗎?”“沒什麼。”馮潞桉拿起書包就往學校跑,“我這就去上學!”馮潞桉腿長腳長,一溜煙就跑沒了影,張其良摸著脖子自言自語道:“我的感化能力這麼強了嗎?”馮潞桉一口氣跑到學校,把程渺從教室裡拉出來。拉到操場上,國旗下,始終沒有鬆開她的手,“我問你,程渺,你當著國旗發誓,周綠芽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程渺的手被抓得生疼,她甩開馮潞桉的手臂,揚起臉說:“如果我說有,你打算怎麼辦?”啪——清脆的巴掌打在程渺臉上。兩人的命運,就此被劃拉出一個大口子,從此隔著山高水遠,再見,即是再也不見。編者注:《冷夏與暖冬》經過修訂重新上架,增加了“楔子”,高中部分經過修訂縮減為9章,因此看這章的同學可能有些懵逼,大家可以倒回去看看前麵幾章,至本章高中部分正式結束,從下章起開始講述大學時重逢的劇情。從即日起《冷夏與暖冬》的更新時間調整為每日22:00更新三章,請大家繼續支持,不要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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