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世明開車帶楊露到離懷南不遠的楊露家時，唐心正在家裡做飯。八年，說不長也不長，說不短也不短，歲月在唐心臉上留下的痕跡格外明顯。楊露看著眼前蒼老了許多的唐心，心裡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惆悵與愧疚，這些年裡，她對母親的關注太少了。唐心接過顧世明手上的東西，招呼顧世明坐下。她叫楊露去房裡衝茶給顧世明喝，唐心思量了一會兒，詢問道：“你母親那邊同意了嗎？”顧世明知道唐心的擔憂，早在跟楊露遇見之前，他來見過唐心。剛開始，他以為唐心會對當時自己的不辭而彆而感到憤怒，不願意見自己。但出乎意料的是，唐心當時並沒有對他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為，隻是叫他好好照顧楊露，不要再留下楊露一個人。至於他們兩人的事，她不會插手，隻要楊露開心就好。顧世明坐在棕色軟皮沙發上，恭敬地點頭：“嗯，我跟我母親溝通過了，當年發生了一些事，我母親不打算再插手我跟楊露的事了。”唐心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顧世明會離開，但是現在他回來了，楊露也開心了，那她也不想去花心思了解。她知道顧世明這個孩子的個性，他比自己還要疼楊露，會把一切都擺平。這時楊露也已經泡好了茶出來，楊露把滾燙的茶水遞給顧世明，看向母親：“媽，要我幫忙嗎？”唐心慈祥地看著楊露一笑：“你坐在這裡陪顧世明就好，我哪兒裡需要你幫忙。”楊露嘿嘿一笑，認同了母親的說法，她把顧世明一人扔在客廳，好像也不太好。顧世明放下茶站起身，詢問道：“要不然我跟楊露一起去幫您吧，反正我跟她閒著也是閒著。”唐心搖頭：“不用，你跟楊露一起玩會兒吧。”唐心從客廳抽屜裡翻出幾本相冊遞給顧世明，“這些相片是楊露這些年拍的，你看看吧。”顧世明接過唐心遞過來的照片，他看了一眼楊露，楊露有些尷尬地解釋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看的，就是在學校的集體照，一些畢業照什麼的。”顧世明笑著點頭，翻開相冊回顧楊露在自己沒有參與的八年是什麼樣子。唐心在沙發旁邊蹲著她出口詢問道：“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楊露緊張地看向顧世明，顧世明停下翻相冊的手，回答道：“這個我想過，但還是覺得由您來決定比較好。”唐心點點頭，算是知曉了顧世明的意思，她從抽屜裡拿出一本黃曆看，選定一個日子。吃完飯，顧世明就離開了。楊露靠在廚房門口，跟唐心談話，“媽，你為什麼都沒有問當年我跟顧世明發生過什麼？”唐心洗碗的手有一小會兒的停頓，她笑了一聲，繼續洗碗：“這有什麼好問的，現在你們在一起不就好了。”唐心歎了一口氣，楊露猶豫了會兒，還是幫顧世明解釋了當年他離開的原因：“媽，顧世明當年離開是迫不得已的，當年他因為幫李靜心，惹到了他舅舅。而且媽，你知道嗎？思思不是一般人，他是顧世明舅舅的兒子。”唐心是認識跟楊露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顧名思的，乍一聽到，十分驚訝。楊露接著解釋道：“思思的媽媽當年與顧世明舅舅相戀，是因為顧世明的媽媽從中作梗，才分開的。所以，顧世明當年離開，是因他舅舅的報複。而且……而且當時我輕生，也是因為自己太脆弱，不能承受打擊。媽，你不要太怪顧世明。”唐心聽明白楊露的話，她轉身詢問楊露，“是不是因為這個，顧世明的母親才不會阻止你跟顧世明的婚事？”楊露反應不過來，她愣怔一會兒才不確定地說道：“可能吧，雖然顧世明沒跟我說他母親怎麼了，但很大程度上，好像就是因為這件事。”唐心放好碗，走到客廳拿水喝，發出感慨：“我還不知道思思居然有這麼複雜的身世。對了……”唐心話題一轉：“你明天要不要去看看結婚的東西？提前做好準備。”楊露兩邊的臉頰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有些害羞地問道：“這麼快嗎？不是離結婚的日子還早嗎？”唐心瞥了楊露一眼，還像看孩子一樣看楊露：“這孩子，結婚這種事情，早解決早舒心。”第二天一早上楊露就被母親帶出門去看結婚用品，無奈地到了商場。“楊露？”楊露在商場裡聽到有熟悉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她好奇地回頭，“陸海？”楊露驚訝地輕喊出口。陸海走到了楊露的身邊，看了一眼不遠處開心挑選東西的唐心，問道：“跟伯母一起出來買東西嗎？”雖然李靜心的事情已經過去八年了，但是陸海做的事，還是梗在楊露心裡怎麼也過不去。楊露敷衍地點頭：“嗯。”陸海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在愈發蒼白的麵容上投下陰影：“以前的事情，對不起……我不知道會把你害成那個樣子。”楊露苦笑了一下，看向旁邊人來人往的人群：“害成什麼樣子？不是還好好地活著麼？”“楊露，你的主治醫生我認識，我也在他那裡治療過。我知道你經曆了什麼。”楊露轉眼向陸海看過去，她驚訝地問出口：“我搬家後的那些事你都知道？你也患了精神病？”陸海噗嗤一聲笑出了聲：“沒有，我父親與那位主治醫生相熟，知道他會治些病，就把我送過去治些小病小痛。有一次，我父親送我去治病的時候，我看見你了，之後我問了那裡的護士，她們便把你的事告訴了我。”楊露有些尷尬，當年的事鬨得沸沸揚揚的，醫院的護士最怕的就是自己自殺，生怕一個不注意，自己就自殺成功。更何況她還害她母親挨了一刀。楊露微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翅膀文身，嗤笑出聲，低聲應了一字：“嗯。”陸海看出了楊露情緒不悅，他剛想跟楊露道彆，楊露就又開口說話了，“陸海，你當年最後給我打的那個電話是什麼意思？你知道顧名思跟李靜心有什麼關係嗎？”陸海震了一下，他想不明白事情過去了這麼久，楊露為什麼又突然提起了高中的事，難道是楊露發現了顧名思當年做的事？他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你太相信身邊的人，你都沒覺得誰有些反常嗎？而且我好像也跟你說過要小心身邊的人。”陸海頓了一下，觀察了一會兒楊露的表情，見她沒有太大的波動才繼續說了下去：“顧名思是顧世明舅舅的私生子，他母親當年就是因為顧世明的母親從中作梗，害得她懷著顧名思，與顧成飛分開，獨自跑到了我們的城市與顧名思的養父結婚，生下了顧名思。顧名思知道後就設計讓顧世明惹上是非，贏得顧成飛的注意，認回顧家。”楊露點頭：“嗯，我知道這件事，但我更想知道顧世明和顧名思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陸海平靜地看著楊露，他猶豫地問道：“你確定要知道？”“我確定。”陸海眼睛放在楊露臉上不敢離開，他組織好語言說道：“雖然顧名思不是李靜心事情的始作俑者，但他卻是最大的幫凶，也是孫權背後的那個人。”楊露腦袋裡有一道驚天雷響起，她凝滯在原地，不敢相信陸海的話：“你說什麼？”陸海笑了，笑意中透露著譏誚：“顧名思，我估計你對他的了解還停留在小時候吧。”楊露被陸海說出的信息給震驚得說話都說不利索了：“可能，可能，可能是，是……”陸海見楊露沒有病發的情況，他繼續說道：“顧名思很早的時候，就找過孫浩鵬。孫浩鵬對他私生子的身份半信半疑，但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在美國的顧成飛。但顧成飛對他母親離開自己的事耿耿於懷，也不知道顧名思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的話證實了楊露之前的猜想：顧名思要搭上顧成飛，必須得通過與顧成飛有關係的人。她隻想到了顧世明，卻沒想到顧名思與孫浩鵬，竟早就有了牽連。“顧名思就是在那個時候，搭上了孫權。你沒發現李靜心的事情，很多線索是顧名思透露給你的嗎？”楊露一呆，她細細想了想，那時候顧名思好像總是“被迫”幫她拿到了很多關於李靜心事情的信息，第一個告訴自己。“他在那個時候觀察到顧世明對你的感情，知道李靜心的事情你一定不會坐視不管，而你要管，就意味著顧世明要管。我把李靜心介紹給孫權這件事，到現在我非常後悔。”“但是顧名思卻為這件事推波助瀾，一方麵，孫權和孫浩鵬出事，毀壞了他老爸在長州扶持的勢力。另一方麵，他借助你，把顧世明搭了進來。他一石二鳥，驚動顧成飛回來，他好順便認回顧家。挑撥顧世明和顧成飛的關係，為自己的母親報仇。”陸海又看了楊露一眼：“少年時的我的確讓人不齒，孫權禽獸不如，而其中最可怕的那一個人，其實是顧名思。”楊露覺得空氣都安靜了下來，耳朵裡重複地在播放陸海說的話。陸海側頭看了一眼從不遠處走來的唐心，他無奈地朝楊露笑了笑：“我先走了，以後見麵再跟你聊。”楊露還陷在顧名思的事情裡回不過神來，傻愣地應了聲：“嗯。”唐心走到楊露身邊，推了她一把，“怎麼了？傻愣在這裡？不去看看有什麼喜歡的東西？”楊露被唐心一推，她回過神來，急忙掏出手機給顧世明打電話。接話接通，楊露向外走去，她想現在就見到顧世明。“喂，顧世明，你現在在哪裡？”“怎麼了？”楊露捂住手機，讓唐心先回家，自己打車向高鐵站走去：“我現在就打車去高鐵站，買最早的車票去你那裡。”顧世明快速阻止了楊露：“昨天我沒有回去，在你家附近找了一家叫止水的酒店入住。”楊露有一瞬間的呆怔，她立馬反應過來向司機另外報了地址。顧世明聽到楊露跟司機報地址的聲音，他擔心地詢問楊露，“出了什麼事嗎？怎麼這麼急？”“我今天遇見陸海了，他把顧名思的事情告訴我了。”電話裡傳來顧世明沉重的呼吸聲，似是卸下了千斤重的擔子，又似頂起了另一座沉重的大山：“小家夥，你不要太過在意這件事，不要著急，保持冷靜，到我身邊再說好嗎？”楊露沉吟了會兒，應聲掛了電話。一到止水酒店，就看見了站在酒店門口的顧世明。楊露腳步急亂地跑向顧世明，投入他的懷抱，聲音哽咽，細碎地訴說對顧世明的抱怨：“顧世明，當年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為什麼要一個人承受這些？為什麼？”顧世明心疼地回抱楊露，沉重地在楊露的頭頂歎出一口氣：“那時候你把顧名思看得那麼重要，顧名思又是小時候陪你長大的人，你剛遭遇了李靜心的事，我怕你知道了顧名思的事情受不了打擊。兩邊都是對你最好的朋友，你情緒又不穩定，如果告訴你，你該怎麼辦？小家夥，我心疼，我寧願把那些肮臟的事情一人十倍千倍地扛下來，也不想你沾染一分。可是我能力不夠，還是做不到。對不起，小家夥。”楊露在顧世明的懷裡，突然間就哭開了，她家顧世明到底為她做了多少，到底為她承受了多少。顧世明聲音沙啞地安慰楊露：“小家夥，你不要哭好不好？你一哭，我心裡就難受得緊，恨不得讓自己紮進火坑，讓身體的疼痛來壓製心裡的酸澀。”楊露撲在顧世明的懷裡，哭得更大聲：“顧世明，我不知道顧名思做了那麼多事。顧世明，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顧世明把楊露緊緊抱在懷裡，安慰她：“沒事了，都過去了，現在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麵前嗎？”楊露泣不成聲地在顧世明的懷裡放肆哭泣，“顧世明，我想見李靜心，我想見她，我要跪下來求她，我對不起她，我像是有根刺在心裡紮著，一提靜心，刺就紮得厲害，讓我無所適從。”“好，我帶你去，馬上就帶你去好不好，小家夥你不要哭了好不好？”顧世明被楊露惹得眼眶略微濕潤，心裡不斷泛酸。這會兒楊露想要星星，他都能給她變出來。當天，楊露給唐心發去報平安的短信，就坐上顧世明的車，和顧世明一起去了北方當初顧世明安置李靜心的小鎮。顧世明開車一到小鎮，楊露就感受了與南方小鎮不同的氣息，北方的空氣很是乾燥，入鎮的郊區還可能看見九十年代建造的土坯房矗立在田野。顧世明在一棟三層高的樓房邊停了車，帶楊露走過樓房，轉彎站在一棵老樹下，指著一家沾滿油煙的小飯館給楊露看：“看見那家‘招牌飯館’了沒有？那是李靜心和他丈夫開的。”楊露順著顧世明指的方向看過去，她驚訝地詢問顧世明：“靜心嫁人了？”“嗯。”顧世明低頭看了一眼楊露，又把目光放在飯館裡：“李靜心搬過來後過得很好，她順利讀完了高中，但怕生，對外人防備心理很大，在讀書的時候比較自閉，沒有考上大學。她的丈夫是在工作後認識的，他丈夫對她很好。”楊露出神地盯著飯館裡忙碌地女人，一身樸素的裝扮，烏黑的頭發隨手挽在頭頂，臉上時刻掛著溫暖的笑意。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走進楊露的視野，他開心地舉著手上的獎狀展示給正在收拾桌子的李靜心看。李靜心見此笑容更加濃烈，她招呼自己的丈夫來收拾桌子，自己則坐在一邊，拿過那小孩的獎狀細細打量，滿眼驕傲地誇獎小孩。楊露看得眼眶濕潤，她忍住自己快要傾泄而出的淚水，問道：“顧世明，那孩子是不是小鐘？”“嗯。”楊露眼眶發紅，有一滴淚水不聽話地順著臉頰滑了下來，楊露嘴角帶笑地詢問：“顧世明，靜心很幸福吧？”顧世明側頭看了一眼楊露，把楊露摟在自己懷裡，又看向飯館裡幸福的一家人，回應楊露：“嗯。”楊露積滿眼眶的淚珠終於決堤而出，她轉身向顧世明停車的地方走，風輕雲淡地留下一句：“回去吧。”顧世明眉眼深邃地看著離去的楊露，心疼地捏緊了拳頭。他回頭又看向飯館裡的李靜心，李靜心也在這一瞬間抬頭向顧世明看過去。顧世明沒有理會李靜心，他徑直踏步向前跟上了前麵的楊露。李靜心順著他前進的方向看去，她慌亂地站起身，追出了店外，看見了雙手不斷揉擦眼睛，臉頰滿是淚水的楊露。李靜心站在原地沒有動，她臉上揚起一抹笑容，眼眶發酸地流出淚水。那是她的小竹啊，她的小竹來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