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擺滿皮具、銀器、唱片之類物品的小攤,在燥熱的黑夜中支棱起頂棚。五顏六色的頂棚被燈火映襯得光彩奪目,仿若一顆顆在沙灘上整齊排列的海星。這裡是泰國曼穀席娜卡琳火車鐵道夜市。各國的觀光客用或生或熟的英文跟攤主還價,試著以低廉的價格淘到心儀的小古董。由於奔跑的原因,連樂青的長馬尾辮在身後一晃一晃,抽打著黑色荔枝紋雙肩包。棉質白色短袖T恤已經被汗水浸透,水洗牛仔熱褲包裹著的長腿被曬成了小麥色。若非惹上麻煩,在這裡買點老物件,回國倒騰些零錢花花也是個不錯的主意,連樂青一邊想著,一邊回頭,五名有著龍虎文身的泰國男子,在她後麵窮追不舍。儘管地圖和路線數據源源不斷地從架在連樂青鼻梁上的眼鏡鏡片上顯示出來,但人太多了,這又是她初次來泰國,很快連樂青就變成了喧鬨市場裡的一隻無頭蒼蠅。剛跑到路口,連樂青就見前方站著一個人,他戴著黑色口罩,看不見麵容,但他與自己對視的眼神像一把陰森的槍,仿佛隨時都能從裡麵射出子彈。連樂青不由得後退幾步,一回頭,發現後麵被文身男的追兵堵死,他們有的展示肌肉,有的把脖子和手腕扭得咯吱作響準備動手,有的嘰嘰咕咕朝她直嚷嚷。即使聽不懂泰語,連樂青也能猜個大概,無非是“你逃不掉了,趕緊把東西交出來,饒你不死”之類的話。眼見為首的文身男就要上前扭住連樂青的手臂,她側身躲開,順手從身邊的肉串攤裡抓出幾把肉串衝他們扔過去,趁這些人愣神的工夫,連樂青縱身一躍,腳尖觸到路邊攤頂棚的同時,來了個漂亮的側空翻,穩穩落到攤位邊緣的空地上。接著,她扒開驚呼不已的圍觀群眾,繞過象神廟,翻過西康廣場旁的廊道商店牆,不多會兒,就到了輕軌安努站附近。與此同時,一輛車朝著夜市的方向駛來,裡麵坐著名中國男子。黝黑的泰國司機從沒見過如此俊美的男人,用帶有濃重地方口音的英語介紹:“我們已經抵達火車鐵道夜市的地標,停車後,你沿著西康廣場旁的入口進去就行。”司機一邊說,一邊忍不住透過後視鏡偷瞄他,他有著挺直的鼻梁,眼神冷淡,臉部輪廓有著亞洲人少見的硬朗,穿了件白色亞麻襯衣,襯得皮膚宛如無瑕的和田羊脂玉。男人說了聲謝謝,細長白皙的手指掏出複古皮雕錢夾,就在這時,司機突然驚恐地叫起來——一名披頭散發,臉孔被遮住大半的女子出現在車前!就在車頭碰到連樂青衣服的瞬間,她跳到空中,翻滾一圈,輕輕鬆鬆,就從車頭躍到了車尾。太快了,無論是車裡的男人還是司機,都沒來得及看清她的長相。男人憑著直覺判斷這是個中國女子,不禁蹙起兩道劍眉。司機停車,男人付了車費和小費,打開車門,發現腳邊安靜地躺著一個玉佛,雕的是笑麵彌勒。男人輕笑,這玉佛表麵光潤,看得出來經過了長期佩戴和摩挲,料子用的卻是最普通的青玉,刀工有些堪憂,以至於嘴有點歪,痞痞的,絲毫沒有神仙樣兒。並不是什麼有年份的東西,花上幾十塊就能在網上買到。男人不是個多管閒事的人,卻對手工製品極為尊重——不管東西價值幾何,匠心始終獨一無二,他微微俯身撿起玉佛。“佛祖保佑,沒有撞到人。”司機心有餘悸,看到男人手中的玉佛,鬆了口氣,“這玉佛跟我們有緣,客人你不要,就留給我。”男人衝他淡淡地擺手,把玉佛塞進隨身帶的旅行包裡——中國的東西還是回中國吧。此時的連樂青看著鏡片上顯示的地圖,邊跑邊確認助手Keely發過來的地址,根本沒有察覺自己那個佩戴了十二年從未離過身的玉佛不翼而飛了。“樂青,在這裡。”伴隨著軟糯的女聲,一隻柔若無骨的白嫩小手伸過來,將連樂青拽進了路邊的服裝店。那是穿著抹胸短裙,身材性感,一臉妖嬈的Keely。Keely原名甘怡,曾是個被男人拋棄,滿臉淚痕抱著自己縮成一團,對未來不再有任何期待的柔弱女孩,若不是造化弄人,與連樂青產生交集,絕不會蛻變為如今這副處事果決的模樣。連樂青來不及細想,Keely將她推入試衣間,把買好的筒裙迅速裹在她腰上,又抓起連樂青的馬尾辮盤了幾圈,塞進一頂大紅的遮陽帽,最後摘下她的眼鏡和雙肩背包,放入自己提的大拉杆箱。連樂青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樸素的她在Keely嫻熟的一氣嗬成的變裝下,瞬間變成著裝浮誇的遊客。兩個女孩手挽手走出試衣間,幾名文身壯男已氣喘籲籲追了過來,用高大的身體堵住店門,眼神陰狠地打量著服裝店裡的每個顧客。此時除了連樂青和Keely,店裡還有幾名韓國人,正吵吵嚷嚷地跟店主砍價,Keely見狀靈機一動拿出手機,摟過連樂青自拍,用韓語大喊一二三。連樂青也會意地拖著Keely向那些韓國人靠近了幾步,還抬起帽簷,對著手機鏡頭擠眉弄眼,裝作他們的同伴。為首的文身男走到連樂青身邊,目光定在她的臉上,眼裡劃過一絲疑惑。連樂青禮貌地笑笑,用蹩腳的英文說了句:“你好,有事嗎?”那文身男覺得連樂青不像他們要找的人,搖搖頭走過去用泰語跟其他壯漢交流了幾句,便轉身離開店門。連樂青這才鬆了口氣,想著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沒料到,那文身男突然折回,飛起一腳就將Keely的拉杆箱踹翻。來不及等連樂青她們反應過來,藏好的眼鏡就從裂縫裡掉出來。為首的男人見狀露出笑容,指揮其他人圍住連樂青和Keely。眼見自己就要被抓住,連樂青在情急之下突然大喊了一聲:“非禮啊!”彆說這些泰國人聽不懂“非禮”,就算喊破喉嚨叫“Help”,恐怕都沒什麼用處。文身男有恃無恐地冷笑,動作更強勢了。偏偏下一秒,警笛聲像聽到這中國女孩的召喚一般,立馬在街上炸開,接著,一群荷槍實彈的警察衝進服裝店,把這裡圍了個密不透風。“沒想到泰國警方語言能力了得,辦案效率也高。”連樂青高興地拍了拍手。“你想太多了,是我提前聯係他們在這裡交貨。”Keely從地上拾起黑色皮包,丟給連樂青,“東西在這包裡吧,給他們?”連樂青拉開背包拉鏈,從裡麵掏出條鴿血紅寶石項鏈,一句話也沒說,丟給了這群警察裡麵看起來官銜最高的中年男子。警察臉上的肥肉立馬哆嗦起來,畏畏縮縮地伸手接住,生怕一不小心這項鏈被劃個道子,自己賠到傾家蕩產。那些文身男也呆住了,麵麵相覷,不停地擺手,嘰裡呱啦地叫喚,應該是在說這事與他們無關。可是容不得他們辯駁,Keely就大步走到胖警察跟前,用流利的泰語跟他溝通。文身男們越聽臉色越白,轉身就跑,幾名警察蜂擁而上,將他們按倒在地,動彈不得的幾個人隻能恨恨地瞪著連樂青。連樂青不以為意地笑笑,那笑容卻並沒有在眼底蕩開,如果你仔細去看那雙眼睛,會發現冷若冰霜。她既不是見義勇為的路人甲,也不是黑吃黑的盜賊,而是以尋寶為生的獵人。這次她和Keely到泰國度假,隻想嘗嘗海鮮,拜拜佛像,誰知剛落地就接到謝懷遙的郵件,說泰國皇家珠寶中心有條鴿血紅寶石項鏈失竊。天然的紅寶石非常少見,鉻含量多的“鴿血紅”更是鳳毛麟角,那種明豔、純粹、剔透的紅色與其說是生命之血,不如說是一把熾熱的火,能點燃所有人心中對於美的追求,也能將他們的理智燒得精光,隻留下對物質的渴望。2015年,香港佳士得拍賣了一枚重15.04克拉的緬甸鴿血紅寶石,成交價是1800萬美元,即每克拉約120萬美元。泰國皇家珠寶中心的這條項鏈所用的寶石和它成色相近,但要小一半,加上手工費和其他材料費,換算成人民幣是6000萬左右。謝懷遙攬活,一般會收取標的物市價的1%~5%,也就是說這次的尋寶酬勞不會低於60萬。看在錢的分上,連大小姐不但在五天內找到失物,還買一贈一,幫警察抓住了盜竊團夥成員。遺憾的是,還有一個人沒抓到,那個戴著口罩的男人!想到對方看向自己時的那個槍口般陰狠的眼神,連樂青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抬頭望向店外,發現那男人此刻正站在人群之中,靜默地盯著她。等連樂青跑出去,他已經轉身,消失在來來往往的遊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