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曉星下樓出了小區,果然見高峻正等在一棵樹下。高峻見程曉星拎著包,忙走出樹蔭過去接她,她卻背手一躲,“我自己來就行。”高峻撓了撓頭掩飾尷尬,再三猶豫才問出口:“你在他家乾完了?”現在已經是情敵,他不願再尊稱盛灃“盛先生”。程曉星點點頭,“嗯,做完了。”“我……剛往他們家打電話了,找你的,他跟你說了沒有?”程曉星往前走著,高峻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側,鼓起勇氣問。女孩子側臉的線條很柔和,口氣卻很果決,“對不起,高峻,上回我就和你說了,希望你換個人喜歡,我祝你幸福。”高峻心裡空落落的,兩眼殷切地望著她,“為什麼不能給我個機會?是還為我上回說的話生氣嗎?我那時候犯渾,腦子裡沒想清楚,我現在想通了,我知道是我錯……”不等他說完,程曉星就打斷他,“和那個事沒關係。”“那是為什麼?是我哪裡不夠好嗎?”哪裡不夠好……程曉星朝他看過去。一個夏天過去了,少年清瘦的身材似乎健碩了些。今天他穿了件布料柔軟的白T恤,上臂的肌肉也能把衣袖撐出微微綿延的輪廓了。看上去很有安全感。但是,盛灃肩膀更寬,手臂更粗壯,更有安全感。他今天應該是剛剪了頭發,帶點毛刺,劉海略長,堪堪齊眉,襯出一雙清亮的眼睛。修長的腿上穿著淺藍色牛仔褲,下麵配著白色板鞋,整個人顯得青春洋溢,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比他們頭頂蔥鬱的樹木還生機勃勃。真年輕啊。可是,盛灃比他大了十幾歲,他不年輕了,卻成熟、穩重、麵對世事洞明豁達。高峻久等不到她的答複,手探過去,似乎想握一握她的。她隻輕輕一躲,男孩子骨節分明的手指就立刻縮了回去,沒敢碰她一下。他這樣尊重她。可是,盛灃故意光著膀子把她困在角落裡,明明她要逃要躲,他仍然困著她不許走。甚至他對著她耳心吹氣,他離她那麼近幾乎吻上她……而她,雖然緊張,雖然無措,雖然想逃,卻沒有一秒厭惡過。她是怎麼了?為什麼高峻問她自己哪裡不好,她卻處處拿著他和盛灃比?比到最後,她終於明白,他沒有哪裡不好,隻是和盛灃不一樣。兩人說著話,已經走出居民區,到了大馬路上。耳邊開始響起熙熙攘攘的人聲車聲,程曉星放眼一看,滿大街都是男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少的,貧的富的……來來往往形形色色,那麼多人,沒有一個和盛灃一樣。程曉星突然覺得害怕,她此刻才意識到,原來茫茫人海,盛灃隻有一個。而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把他看得這麼重要,以至於他成了她評價男人的標準。除了像他的,就是不像他的。除了他,都是其他。如果真的錯過了他,往後就再也遇不到了。再抬眼看向高峻,她眼睛裡已經含了淚。高峻嚇了一跳,聲音慌慌張張的:“怎麼了?怎麼突然哭了?是我嚇著你了?”程曉星隻是搖頭。少年手足無措,想去幫她擦眼淚又不敢。突然想起自己那通電話,想起盛灃的態度,心裡頓時一沉。都怪他一時意氣考慮不周,他是逞了一時之快,可是好像也激怒了盛灃。萬一他遷怒在程曉星身上,萬一他一怒之下……他不敢再往下想,目光顫巍巍在她身上掃了一眼,見露出來的皮膚上雪白柔嫩,沒有可疑的傷痕,這才略鬆了口氣,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問:“程曉星,你……盛灃是不是欺負你了?”程曉星口氣很重,不是否認,而是反駁:“沒有!”如果是彆人對她那樣,也許算吧,但那人是盛灃。她甚至恍恍惚惚覺得,不管他對她做什麼,其實都不算欺負。她性子很淡,極少這樣激動。那聲“沒有”讓高峻微微一愣,“那你哭什麼?”她很茫然地搖頭,“我不知道……”有時候人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反而是外人看得明白。所謂旁觀者清。從她離開盛家的低落,從她剛剛對盛灃的維護,高峻已經懂了。他苦澀地笑了一聲,無奈地說:“是我太年輕了對不對?太年輕了……什麼都沒有。我知道你不是在乎錢的人,可我不止沒有錢,我連未來都不確定,連自己要走的路都沒找到。其實我現在根本沒資格追求你,喜歡一個人不需要資格,可和人在一起是需要的。我和你在一塊兒,總得給你點兒什麼吧。可我現在什麼都給不了,所以……你不答應,就不答應吧。”高峻歎了口氣,在陽光下坦坦蕩蕩望著她,“程曉星,我祝你幸福。”高峻說完就走了。程曉星立在大街旁,望著無限延伸的公路,望著穿梭不停的車流,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明白了。那會兒盛灃對她表白,她明明心動,可靈魂深處卻有個聲音叫囂著,讓她拒絕,讓她說不。當時混沌,想不通那個聲音是誰的。現在聽了高峻的一席話,她茅塞頓開。那是一個女孩子在愛情裡的責任和擔當。高峻說,他現在什麼都沒有,可她又何嘗不是呢?現在她一無所有,前路茫茫,甚至還被家庭桎梏,還有根深蒂固的自卑與局促,還有尚未完全走出的陰影。她知道盛灃不在乎,知道他願意給她一切,可她是有自尊的,他肯心甘情願地給,她不能理所應當地要。也許對許多女人來說,愛就是被愛。但程曉星不想隻是被愛,她更想去愛人。她不願在自己殘翅斷脊時縮進他懷抱裡,她要在自己羽翼豐滿後、肌骨強壯後,有能力回報他同樣的熱情和愛意後,主動地走向他……走向他,和他並肩把餘生的路走完。然而在這之前,她必須告訴他,讓他不要對她絕望,讓他給她留一絲機會。八月的尾巴,陽光依然刺目灼人。那天好些人看到,一個瘦瘦的小小的姑娘,拖著一個足以壓垮她的大背包,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卻還健步如飛一臉向往。他們隻感歎不知道姑娘哪裡來的力氣,沒人知道,她在奔向她的男人,奔向她的愛情。程曉星走後,盛灃一直乾坐在沙發上。家裡沒了兩個丫頭,空蕩蕩的,隻有二郎神陪著他。許久不用的煙灰缸被他翻出來,已經吸完了兩根煙,他又抽出一根,剛剛點燃,二郎神從沙發上躥下去,朝著門口方向狂吠起來。狗耳朵靈,程曉星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它已經聽出來了。盛灃心裡煩躁,一個靠枕砸過去,沒好氣地罵:“狗東西,沒事亂叫什麼?!”二郎神興奮極了,躲也不躲,結結實實挨了一下,搖著尾巴又湊回他身邊,扒著他膝蓋又叫又蹭。他踢了它一腳,它“嗷嗚”一聲,又跳過去守在門口。片刻後,門被敲響了。盛依依出去陪同學,說好了晚上才回來的,而且她帶了鑰匙,用不著敲門。所以,來的人是……盛灃這半輩子,什麼風浪都經曆過了,但現在竟然緊張起來。聽著敲門聲越來越急促,他卻僵在那裡,不敢過去把門打開。二郎神已經等不及似的,跳起來咬兩下門把手,沒能把門打開,又躥過來叼盛灃的褲腿。他把狗東西趕走,終於站起來走到門口。門一開,麵前立著的,果然是他心心念念,卻剛下定決心放手的小丫頭。她滿頭滿臉的汗,兩頰通紅,整個人喘得快要立不住,扶著門框彎著腰,好半晌才斷斷續續喊了一聲:“盛、盛先生。”盛灃也傻站在門口,忘了讓她進門涼快一下,更忘了讓她喝杯水,隻是在越來越快的心跳聲中問:“怎麼回來了?”她喘息著,一時答不上來,他不敢再奢想什麼,隻試探著問:“是忘了拿什麼東西麼?”程曉星一路跑上來,現在累得脫力,喘得根本出不了聲,可是心裡很急,連等自己的粗喘平息下來都沒有耐心,於是一咬牙,一頭撞進盛灃懷裡去。她想抱著他,而不是被他抱著。可是男人太高大,她幾乎是跳起來摟住他的脖子,然後整個人掛在他的身上。盛灃腦子裡一空,兩手架起來不知道放哪裡。他呆呆立著,心想自己一定在做夢。可是她的胸口貼著他的,柔軟的觸感那麼真實……他不敢回抱她,也不敢出聲,怕驚醒了這場白日夢。而她一碰到他,好像突然又充滿了力氣,終於可以在他耳邊說:“盛先生,我不是忘了拿東西,我是有東西忘了留下來。”盛灃聽見自己夢囈般呢喃地問:“……忘了留下什麼?”程曉星放開他,和他麵對麵站著,淚盈盈的眸子仰望著他,“我忘了告訴您,我也喜歡您。”盛灃整個人都愣住。程曉星鄭重其事地說:“可我現在還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太小了,不止是年紀。我想等自己長大一些,等我有了自己的人生,等我不需要依賴你……然後、然後……”後麵的話她羞於啟齒,咬了咬唇,隻問他:“盛先生,你能等等我嗎?”盛灃怎麼可能不等?結了冰的心一下子又灼熱起來,他一把將單薄的女孩摟進懷裡,程曉星被他一扯,又一推,人進了門,後背被他推著又抵到門上。門板撞得後背有些麻,然而也不覺得他粗魯,隻是他緊緊壓住自己身體的力道有些可怕。她抬頭怯怯地看著他,他捏住她尖細的下巴。她沒躲開,隻聽見自己緊張吞咽的聲音,還有低低的疑問:“你……你要乾什麼?”盛灃抽著氣,口氣惡狠狠的,“老子不年輕了,你可彆讓我白等!”她想點頭,可下巴被他捏著,隻好出聲:“我不會的……”盛灃終於笑了。他低頭,一點點湊近她,鼻息又開始噴在她皮膚上。她開始驚惶戰栗,男人英朗的五官在眼前不斷放大,最後他雙唇貼上她的。轟的一聲。哪怕他隻是淺嘗輒止,程曉星還是覺得,世界一下子炸開了。巨大的震顫中,她聽見男人咬著她耳朵說:“我可不是吃虧的人,想讓我等,得提前收點兒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