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窩這東西,盛依依也沒吃過,所以很新鮮。晚飯的時候,程曉星按照食譜,用牛奶燉了兩盅。剛端上桌,小姑娘貪嘴,也不嫌燙,吹著氣吃了兩小勺,立刻抱怨起來:“還以為多好吃呢,味道一般啊。”雖然入口滑潤,但是沒什麼滋味兒,甚至還有一點點腥氣。程曉星坐下來,也嘗了嘗,眨眼說:“不會啊,很甜啊。”盛依依狐疑地盯著她,“姐,你那碗不會和我的不一樣吧?”她眼巴巴盯著程曉星的燉盅,“我要嘗嘗你的!”程曉星無奈地笑,把燉盅向她一推。她不客氣舀了一勺,向嘴裡一送,馬上皺眉,“和我的一樣啊,這哪裡甜了?”程曉星沒說話。因為她就是覺得……覺得很甜啊。十幾年以來,從沒有過的甜。盛灃臨走時數次叮囑程曉星,要她看著盛依依,好好寫作業,不要亂跑。她在他家當家教,時薪二十塊,按每天八小時算,她覺得算是高薪,一直儘職儘責。一開始盛依依覺得新鮮,每天跟著她學夠八小時。可她人聰明,大半個月的功夫,基礎知識惡補得差不多,人就懈怠下來,開始想著玩。程曉星不許,她就撒嬌:“哎呀,姐,我好不容易放假的,總不能和在學校裡一樣吧?再說了,該會的我都會了,作業也快寫完了。”程曉星拿她沒辦法,“可是你爸付了我錢的,我總不能拿著錢和你玩吧?”盛依依噘著嘴,“他又不知道。”程曉星:“可是我知道呀。”“姐,你這人太實在了!”盛依依抱怨著,突然眼睛一亮,湊過來晃著她胳膊央求,“哎,不如我叫個同學過來,和我一起跟你學。這樣呢,我們兩個人,就該付你雙倍的錢,然後學習時間……就可以減少一半了。怎麼樣?”程曉星上下打量她幾眼,了然問:“你那個同學,是不是叫宋清學?”盛依依瞪大眼,“你怎麼知道?”程曉星笑了,“你天天在我跟前提他!”盛依依有點不好意思,“哎呀,他是我最好的哥們。其實我除了他,都沒什麼朋友的。”很小的時候,盛依依上幼兒園,小女孩們都有媽媽,穿著漂亮的花裙子。盛灃是個男人,對這些不懂,總給她買些男孩子氣的衣服,女孩們叫她“假小子”,可男孩們又嫌棄她是個小丫頭,所以誰都不願意和她玩兒。孩子的事,在大人眼裡,都小得可以忽略。然而在當時的他們心中,那種被排擠被孤立的感覺,卻是鋪天蓋地的絕望。好在,當時有宋清學和她玩。因為宋清學也沒有媽媽。兩個孩子從小要好,盛灃和老宋又是兄弟,所以他們一直走得很近。直到後來,他們上了初中,身上開始出現男女不同的性征,盛灃怕女兒吃虧,才強製他們彼此疏遠了。一整個暑假,他們還沒見過麵,隻能偶爾打打電話。現在她眨著大眼睛,可憐巴巴盯著程曉星。她受不住這眼神,很快妥協:“那好吧,你想讓他來就來吧。不過,你們倆都要好好寫作業,不許隻顧著玩。”盛依依“耶”了一聲,立刻比了個剪刀手,顛顛兒跑去給宋清學打電話了。宋清學一來,先在門口張望了兩眼,小心翼翼地問:“你爸真不在吧?”盛依依扔給他一雙拖鞋,順便踢了他一腳,“瞅你那慫樣兒!我爸在又能怎麼樣?他又不是獅子老虎,還能吃了你?”宋清學換上拖鞋,提起盛灃,先縮了縮脖子,“你還彆說,你爸有時候比獅子老虎還瘮人。”“我怎麼不覺得?”“你是他閨女。”“那他對我曉星姐也很好啊。”宋清學撇了撇嘴,“他就對女的好。”兩人說著話,程曉星從廚房出來,見盛依依身旁是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十四五歲的年紀,肌骨單薄,但是已經隱約有了挺拔的身架。他穿一身籃球服,健康的麥色肌膚上有一層熱汗,看來是從球場直接過來的。男孩子臉很小,眉目深邃,薄唇咧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青春洋溢。“這就是清學吧?”程曉星這年紀,見到陌生男孩也羞澀,但是現在必須像個大人,裝模作樣地和他打招呼:“老聽依依提起你,名字真好聽。”宋清學長手長腳立在那裡,局促地笑了笑。盛依依立刻拆台:“好聽什麼?他爸和我爸一樣,半個文盲,念報紙都得帶著字典的那種。生了他之後,就想著讓他考大學當博士,但是他爸知道的大學就那一個,清華大學。所以呀,就給他取了這麼個名字,宋清學,去清華上大學。”聽她說完,程曉星笑了。宋清學揚著眉毛瞪她,“盛依依,你這嘴是租來的還是怎麼回事?一會兒不開口就嫌虧得慌。”又看一眼程曉星,臉上有點臊,“人家都笑我了。”盛依依哼一聲:“什麼人家,那是我姐,你也得叫!”宋清學不情不願,“她還沒你高呢。”盛依依一瞪眼,“你奶奶也沒我高!”宋清學直抽涼氣,“你!”聽著兩人鬥嘴,程曉星忙說:“彆吵了,時間也不早了,你們中午吃什麼,我去做。”盛依依要吃紅燒魚,宋清學四下裡看看,卻說:“要不咱們出去吃吧。”“為什麼?”盛依依問。宋清學扯了扯嘴角才說:“在你家老覺得不自在,感覺哪兒哪兒都有你爸的味兒。”盛依依直翻白眼,“瞅你那點出息!我爸也沒怎麼你吧,至於嗎?”其實小時候,盛叔對他很好的。老爸不給買的玩具槍,盛叔給他買;考試考砸了老爸要揍他,盛叔攔著;零花錢不夠了,盛叔給得比老爸還大方……宋清學也想不清楚,是從什麼時候,盛叔對他的態度就變了。或者說,是他自己對盛叔態度變了,在他麵前莫名其妙地拘謹,總覺得自己站在他的對立麵。那是一種微妙的,同性之間互相排斥的氣場。這些東西,他和盛依依說不清楚,隻是堅持:“出去吃吧,我知道附近新開了家洋快餐,那個蝦仁漢堡特好吃。”盛依依有點猶豫,詢問地看向程曉星,“姐……”程曉星說:“要不你倆去吧,我自己在家……”“不行。”盛依依立刻說,“要麼你和我一起出去,要麼就都在家裡。”看她這麼粘著程曉星,宋清學咂了咂嘴巴,“人家不想去就算了,我帶著你,還能把你丟了?”盛依依白他一眼,“不行!我得和我姐在一塊兒。”他抓了兩把頭發,有些煩躁,“那就都去,一起去吧。”最後三人還是一起出了門,打車直奔宋清學說的那家洋快餐。進門之後發現人很多。宋清學雖然年紀小,但是很知道照顧女孩子。他先找了個空桌子安排兩個女生坐好,問清她們口味,自己去排隊點餐。看著少年挺拔的背影排在長龍末尾,程曉星不由地說:“他還挺好的。”盛依依托腮坐著,嘟嘴說道:“那是當著你,故意表現呢。他這人……有時候也很煩的。”“怎麼煩了?”她又說不上來,最後歎了口氣,“反正很討厭。”討厭。但仍然總想看見他。程曉星微笑說:“剛你去衛生間,我問他為什麼大你一歲卻和你同班,他說他是為了等你呢。”盛依依把眼睛一瞪,口氣嫌棄極了,“他怎麼這麼不要臉!明明是打架留級了,居然好意思說是為我!”其實她不知道的是,宋清學那次打架,是因為對方傳出謠言,說她媽媽是個婊子,被盛灃玩完了就扔掉。而她是大婊子生的小婊子,早晚被人操。十三四歲的少年,往往比女孩子早一點窺知兩性間的秘密。有些惡劣的人,就喜歡把那種事掛在嘴邊裝酷,並用以侮辱身邊最惹眼的女孩子。宋清學雖然浪蕩,但很少打架。那次卻把對方打得門牙都掉了,肋骨折了兩根。後來盛依依追問他打架的原因,他也隻是抹抹嘴角的鮮血,說看那人不順眼。再後來,關於盛依依的風言風語,就再沒傳出來過。幸運的姑娘,要在很久以後才知道,自己曾經被人怎樣的保護過。保護著,卻不說。程曉星和盛依依在角落裡等了很久,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才走來那個男孩,端著好大一個托盤,一過來就抱怨:“盛依依你有良心沒?我一個人拿三人份的午餐,你也不去搭把手?”盛依依隻管伸手去抓漢堡,先咬了一口,滿意地舔舔嘴唇,這才說:“誰讓你是男的?”“我……”宋清學瞪眼,剛想坐下罵人,就被人從背後拍了下肩膀。他一回頭,見是韓斌。晉山這樣的小城,幾個有頭有臉的人數得過來。盛灃算一個,老宋算一個,這個韓斌的父親韓三強也算一個。男孩子們不比女孩子,都大門不出養在家裡。他們從小受父親影響,一群小二代們結成一個小團體,也常有來往。韓斌和宋清學就是這樣認識的,雖然差個三四歲,但是常常在一起打球吃飯,也算半個朋友。不過年齡漸長,韓斌身上的痞氣越來越重,宋清學不大喜歡,現在已經和他日漸疏遠。不想今天碰上,他也裝出大人樣子,很老道地打招呼:“斌哥,這麼巧。”韓斌嘴裡叼著根煙,向桌上兩個女孩子的方向一擺下巴,意有所指地嘿嘿笑了兩聲:“老弟真行啊,今天一拖二?”宋清學臉色微沉,“斌哥說什麼呢?這是我妹和我姐。”餐桌上,盛依依聽不懂什麼“一拖二”,湊過去問程曉星是什麼意思。她沒答,隻是抬頭涼涼看了韓斌一眼。剛剛她們低著頭,韓斌隻見兩個黑色發頂,現在她一抬眼,他和她視線對上,倒愣了一下。居然是程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