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次心疼(1 / 1)

他的啟明星 薑牧之 1716 字 4天前

盛灃的加長路虎,在樓外樓門口停下。車上三人一起走進酒店大廳,立刻被服務員帶進二樓包間。樓外樓的裝潢極度奢華,四處金碧輝煌,被頂燈強光一照,閃得人睜不開眼睛。一路踩著寸餘厚的羊毛地毯,程曉星覺得一步步都走在棉花上,虛飄飄落不到實處。終於到包間門口,服務生替他們將門一開,才見裡頭已經立了一屋子的人。——盛灃這個主角不到,誰也不好先坐。他一來,自然又是眾星拱月般,將他好一陣恭維。最後落座,分了兩桌。梁晴與程曉星是和盛灃同車來的,自然還和他同桌。程曉星來時上他的車,已經在梁晴麵前鬨了笑話。現在飯局上,知道規矩多,自己又半點不懂,於是更加局促,隻等著旁人都坐好,她再揀彆人不要的位子坐。盛灃是今天的主角,自然被奉上主位,其他人都爭著坐下位。最後桌上坐滿,剩下的卻是麵朝門口的另一個主位。程曉星雖然不懂飯局文化,但這兩個主位她還認得。曾經去參加鎮上親戚的喜宴,新郎新娘,坐的就是正對大門的兩個座位。而此時……看一眼懶散坐在椅子上的盛灃,她頓時覺得為難。其他人都已坐好,盛灃見程曉星還愣著,很自然地招呼她一聲:“站著乾什麼?過來坐。”說著,手指點了點他身側的位置。其實盛灃這舉動半點兒都不出格,隻是自己剛才的聯想太曖昧。程曉星臉上一紅,垂頭坐過去,悄悄把椅子移得離盛灃遠了點兒。“嗨。”剛拘謹坐好,另一側有人和她打招呼。程曉星一偏頭,見是之前操場上立她旁邊和她搭話的黑瘦男生,正微微笑著,小幅度朝她擺了擺手。當時她看了眼他胸前的木牌,知道他叫高峻。“嗨。”她回應他一聲,很想也笑笑,但今天總放不下父親的事,終於沒能笑得出來。人坐齊了,上菜之前先送上酒水。盛灃見是一水兒的茅台,不由蹙了蹙眉,對服務生說:“這裡還有學生呢,拿點兒飲料來。”剛出校門的男生,很急於證明自己已經是個男人。高峻立刻說:“不用麻煩了!盛先生,我能喝酒的。”盛灃看著他微微一哂,“你忘了你還有女同學?”程曉星臉上又是一紅。原來飲料是特意給她叫的。她不知道的是,盛灃其實完全沒有刻意殷勤的意思,不過是單身帶女兒時間久了,自然而然會比一般男人更細心些。她不自在,高峻也訕訕的,搔搔頭皮說:“我沒注意。”桌上有人打趣他:“小夥子,盛總紳士風度,你可得學著點兒!”高峻忙說:“是!我學!”說話間飲料就拿上來,是鋁罐的冰鎮杏仁露。程曉星接過來,對服務生說“謝謝”。她纖細的手指一摳拉環,一下子沒拉開,馬上就被高峻接過去,“砰”的一聲打開了。開封的易拉罐遞給她,她還沒來得及說“謝謝”,又有人笑道:“小夥子真開竅,剛說要學盛總當紳士,馬上就舉一反三了。”一桌子人都笑了。席間觥籌交錯,氣氛和諧。程曉星插不上話,隻安安靜靜吃自己的東西。可是酒過三巡後,她總感覺有兩道目光時不時掃向自己的臉,下意識向那人一看,視線恰巧撞了個正著。她連忙低頭,那人卻索性對她說:“這個小姑娘看著麵善,你……是不是姓程?”程曉星一陣詫異,“我是姓程。”“程慶瑞老先生是你的……”“是我爺爺。”那人沉吟道:“那就難怪了!我還好奇這眉眼怎麼這麼像,原來是老先生的孫女。”說完又自我介紹,“我是程老先生的學生,一直敬畏他老人家,他現在還好嗎?”程家原先算是書香門第,祖上據說出過狀元。程曉星她太爺爺是鎮上有名的秀才。她爺爺留過洋,後來回國落到晉山,創辦了晉山市中等教育學校,也就是後來的晉山一中。到她父親這裡,雖然也酷愛讀書,但是天資有限,參加了三次高考卻次次落榜。不過到了她,總歸又能上大學,也算是把這書香續上了。她爺爺程慶瑞當了半輩子校長,培養出無數人才。程曉星倒不想今天在飯局上,能遇到他當年的學生。這本來該是喜事,隻是……程曉星想起家裡近一年來的種種遭遇,搖頭輕聲說:“我爺爺已經過世了。”那人麵露驚詫,不無遺憾地問:“是什麼病走的?”她咬咬下唇,低聲說:“我爸爸一年前去世,我爺爺奶奶受的打擊都很重。後來的半年裡,他們大小病不斷,就先後都走了。”說起這些,桌上氣氛頓時沉重起來。程曉星有些過意不去,再難過,也是她自己的事,憑什麼叫彆人陪著?她忙又強笑說:“哎,都是過去的事了。”話鋒一轉,看向她爺爺的那位學生,“這位老師,謝謝您還惦記著我爺爺。等下次我去祭拜,代您向他問好。”那人點點頭,很識趣,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酒場上的人們話都多,很快就再次活躍起來。盛灃應付著一桌人的敬酒,眼神卻不經意落到身旁小丫頭的身上。剛剛她臉上擠出微笑,可他卻看到她眼底銀光一閃,分明是哭了。頓時想起上午在操場,他給她發證書,她落到他手背上的那一滴眼淚。當時他隻覺得晦氣,暗罵她死了爹一樣。卻不想,原來小丫頭是真死了爹。而且厄運接連不斷,爺爺奶奶也跟著死了。再想想自己當時的反應,不由有些後悔。他挺大一個男人,竟然和一個比自己女兒大不了幾歲的小丫頭片子賭氣。今天酒喝得有些多,盛灃中途出去放水。從衛生間出來,恰好看到洗手池那裡,正立著程曉星爺爺教過的那個學生。他和另一人攀談著,盛灃洗完手要走時,他正蹙眉問:“那程老先生他兒子是怎麼回事?年紀輕輕的,怎麼就沒了?”聽出這兩人說的是程曉星的父親,盛灃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一時立住,就沒有馬上離開。他隻聽那個知情人歎息道:“哎,彆提了!他們程家風水不好,淨是些倒黴事!程老先生那個兒子,三回高考都沒考上,後來在沙門礦上當了會計。你說這會計,按理說他不下井是不是?可不知道為什麼,這沙門礦上出了事,竟然把程會計的一雙腿給砸折了。“我聽說呀,那腿砸得骨頭都成渣了,治都沒法治。人拉回家裡,直接就癱了。那年他才二十七,活活熬了十三年,去年才撒手走了。”說著,蹙眉想了想,眼睛一亮,拍著大腿說,“哎,對了!他死的那天啊,就是去年的今天。說起來,今兒還是他周年祭日呢。”程老先生那學生又問:“那現在……剛才那小姑娘,豈不是單親?”知情人搖頭說:“哪兒能啊?你也不想想,哪個女的能守著一個活癱子一過十好幾年呢?那姑娘她媽,在她爸活著的時候就和一男的搞上了。這一搞就是好幾年,不僅搞,還搞大了肚子。人們都說是爹媽不正經,孩子遭報應。今年開春,他們把這孩子生下來,你猜怎麼著?這孩子呀,是個三瓣嘴,用你們文化人的說法,就是兔唇。”那人詫異,“那這孩子……是在程會計活著的時候懷的,死了以後生的。他可姓什麼呢?”“姓程啊!要是隨了野男人的姓,不是就等於承認了他倆做下的醃臢事?”一開始,那學生是關心自己已故老師的後人,後來越說越好奇,已經成了純粹的閒聊。他興致勃勃地問:“那現在,這對男女到一起過了?”“嗯,搬一起去了。”知情人享受著爆料的樂趣,也興致勃勃地答,“程會計活著的時候,倆人都忍不住。現在人沒了,那還能不滾一塊兒去?不過我聽說,就領了個證,湊合搬一塊兒得了。不然就他們那事,哪有臉真的辦喜酒啊!”一聲歎息,“真亂!就是可憐了那個小姑娘。”知情人也搖頭,“誰說不是呢!他們鎮上人多嘴雜的,她家那三瓣嘴小孩一出生,一群小孩天天追著那丫頭拍手笑,管她叫‘兔子精’。鎮上沒人瞧得起她家,就連街口的二傻子,見她來回經過,都敢上去朝她吐唾沫。”“真可憐……”“也真爭氣!”爆料人又說,“就這一檔子又一檔子的煩心事兒,這姑娘高三一年裡歇了有一半的時間,考出來的還是全校最高分!”說完了又遺憾地咂咂嘴巴,“不過這大學能不能上,我看還有點懸。她那三瓣嘴的弟弟,要想長成個人樣兒,肯定要動手術。她家一窮二白的,真要給三瓣嘴去看病,哪裡還有多餘的閒錢供她念書呢?”立在一旁聽完了這些,再想想小丫頭眼裡的淚光,盛灃心裡略有些酸惻。他是有女兒的人,對這些與他女兒年齡相仿的小姑娘,有種愛屋及烏的心疼。盛依依從小沒有媽媽,已經讓他寵得不知如何是好,心心念念想把她那份委屈給補回來。而不遠包間裡的那個小丫頭……也不知她經曆著這些的時候,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兒。哎。盛灃暗歎一聲,突然很想抽根煙。因為女兒討厭煙味兒,他是早戒了的。不過社交場上,男人少不得遞煙借火,所以煙和打火機,他倒是隨身帶著。現在抽出一支煙深吸一口,對女兒還有幾分歉意。他是說到做到的人,再小的事,但凡答應過彆人,如果做不到,就會覺得很心虛。一直說話的兩人談得太入神,煙味兒飄過來才看見盛灃也在。那個知情人是教育局裡的一個乾事,今天來給領導們擋酒的。局裡指望著盛灃掏錢,他當然也對他十分殷勤,一見了,忙湊過來打招呼:“哎呦,盛總也在。”說著,朝他伸出手來。盛灃和他輕輕一握手,腦子一動,倒突然想起什麼。他微微眯眼,沉吟著問:“你剛才提起的……那個斷了腿的程會計,他是不是叫程樹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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