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相對而坐吃完了湯圓，師父拿出一個銀錠子放在桌上就要走，我忙攔住師父，“這湯圓我雖是頭一回吃不知道價錢，可是既然是在外麵擺攤，定然不會這麼貴，十幾文就夠了。”師父愣了一下，“師父隻拿了銀子，沒有帶銅錢。”我看著那一錠銀子隻覺得心疼，可是也沒有彆的法子，便叫那小販替我包了一包生湯圓，才不甘心地走開。唉！師父的這種消費水準，大概隻適合逛花樓了，我心想。說起花樓，我心中一陣興奮，這可是我的老本行，許久不做倒真有些懷念。我扭頭看著師父，“不知這個鎮子上可有花樓？”師父腳步一頓，皺眉道，“大約是有的。你問這個做什麼？”“我們去逛逛如何？許久沒有聽曲子，也不知凡間都流行些什麼。”我充滿期待地看著師父。師父猶豫一下才道，“這凡間的花樓，與百花居大約不太一樣。”我理解地點點頭，“這也不奇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嘛。不過既然好不容易來凡間一趟，順便見識見識也不錯是不是？”我見師父有些遲疑，便拉著師父，“走罷師父，我們就去聽曲，不喝酒！”好容易打聽著到了這鎮上最大最好的花樓，我看著那樓上樓下的香風麗影便要邁步往進走去。師父拉住我，“女子進去多有不便，還是換一身裝扮罷。”他說著便施了術法，將我化成一個男子的模樣。這個規矩倒是和我們百花居一樣。我自言自語一句，和師父走到那花樓的門口，我抬頭看了一眼門上的匾額，不由地笑了，百花居！師父看了一眼，沒有說話，邁步走了進去。我捧著那包湯圓，跟在師父身後也走了進去。大廳裡觥籌交錯，果然有個女子在彈琴唱曲，倒還能入耳。“哎呀大爺！”一個濃妝豔抹，袒胸露乳的中年女子扭著水桶一般的腰肢走了過來，說話間便將那白胖的手往師父手臂上搭去。師父隻淡淡地掃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的手便硬生生地停在離師父的手臂兩寸之外的地方。那中年女子麵色一瞬便恢複如常，卻是沒有再碰師父，隻是笑著道，“兩位大爺可有相熟的姑娘？”師父麵色冷淡，全然不像是來找樂子，倒像是來砸場子的人。這到風月場所來便要識趣又懂得隨大流，說到底都是較不得真的，所謂獨樂了不如眾樂了嘛。我忙向前一步，笑著道，“我們初來此地，的確沒有相熟的姑娘。不過我看那位姑娘便不錯。”我指了指在台上唱曲的姑娘，“我和師父要一間雅座，叫那個姑娘來陪我們喝杯茶，唱幾個曲子給我們聽聽。”那女子打量我一眼，道，“紅霜姑娘是我們百花居的頭牌，陪二位喝幾杯倒是使得，不過——”這自然是討銀子了，我便對師父伸出手去，“師父，銀子。”師父從袖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放在了我手上。那女子看得兩眼放光，看我從中取出一錠份量不輕的放在她手上，眉開眼笑道，“這兩位既然來玩就要玩的儘興些，何不多叫兩個姑娘好好伺候兩位爺？”我覺得甚有道理，便扭頭看師父。師父溫和地道，“隨你。”我便坦然地又掏出一錠銀子放到那女子手中，豪邁地道，“再叫一位姑娘來！整治些小菜，叫姑娘們拿出看家的功夫出來，爺要是高興還另有賞錢。”師父看看我，又撇過頭去。美中不足便是答應了師父不飲酒，不過也不妨事，喝杯茶聽聽曲，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哎！兩位大爺，樓上雅間請！”中年女子高興地應了一聲，引著我們上了樓。果然等了不過一刻鐘，那紅霜和另一個容貌嬌美的女子走了進來，還端了幾樣小菜，一壺茶放在了桌上。“兩位爺！”紅霜貼著我的身側坐下，聲音甜得發膩。“這是紅霜的妹妹錦玉，我們姐妹倆先敬二位一杯。”“嗯。”這間百花居的服務倒是比我的百花居要親切上幾分。我便喝了口茶。師父淡淡看著我，也舉杯喝了一口。“好了茶也敬過了。姑娘方才在樓下唱的那是什麼曲子，再唱一回給大爺我聽聽如何？”我笑著道。紅霜嬌嗔地捏了捏我的手臂，“大爺若是喜歡，紅霜唱幾回也甘願。”她伏在我的肩上，對著我的耳朵輕聲清唱起來。她的氣息噴在我的耳上，一陣酥麻。我有些彆扭地推開她，“紅霜姑娘，這曲子還需彈琴才好聽呢！”一旁的錦玉拿起帕子掩著嘴角直笑，“哎喲這位小公子定是害羞了。不妨事的，你看這位爺不是很開心麼？”她扭頭湊近師父，一手撫上師父的胸膛，一手扶著師父的肩便湊到師父麵前，眼看那嬌豔的紅唇便要湊到師父的臉頰上。我一把將她推到一邊，紅著臉道，“你們放尊重些！”紅霜驚異地看著我，錦玉卻“噗嗤”一下笑出了聲，“這位公子真是開玩笑，我們百花居做的就是伺候爺們的生意，尊重那是千金小姐的事，我們呀，可是窯姐兒！”我聽得雲裡霧裡，隻得對師父道，“師父，這家花樓真是奇怪，我看定是一家黑店，我們還是快些走罷。”師父看我一眼，拉著我便出了房間，一路下樓到了外麵。我猛地想起那包湯圓還在樓上，忙掙開師父的手，“師父，我的湯圓——”師父扭頭看著我，“怎麼？你還想進去不成？”我見師父沒有陪著我回去的打算，隻好呐呐地道，“那就算了。”“走罷。”師父轉身走開。我忙跟在師父身後，暗自心痛今日花的銀子。一錠吃了兩碗湯圓，兩錠買了幾首沒聽到耳朵裡的曲子，可真是虧大了。不知是誰突然點燃了一串爆竹，耳邊突然炸起劈裡啪啦的聲音，我一個轉身就跳到了師父懷裡。師父大概是下意識地抱住了我。不知爆竹聲去了哪裡，我耳邊一片寂靜。過了不知多久，我才意識到自己眼下的舉動，瞬間便漲紅了臉。師父卻一臉倘然，仍舊擁著我，“可嚇著了？”我紅著臉搖搖頭，忙掙開師父的手臂。“凡間與仙界不同，與幽冥鎮也不同，你要謹慎些才是。”師父皺眉道。我隻好點點頭。師父看著我不再多說，“走罷，回去早些睡。”我緊緊跟著師父，生怕一個不防，又被爆竹聲嚇著。回去師父上了樓。我收拾了茶盞到膳房洗了洗，也打著哈欠往樓上走去。樓梯前的屏風靜靜立著，我細細瞧了兩眼，也不知是哪個厲害的繡娘得了我的繡品，居然仿製得這樣相像！隻有師父這樣一擲千金不知儉省的人，才會買這樣的贗品。我一麵想著，一麵也上了樓。清晨的陽光曬進屋內，清雅的花木香縈繞在空氣中，叫我舒舒服服地醒了過來。我在床上賴了半刻，爬了起來。常吃師父做的飯菜，自然是因為師父的手藝上佳而我的廚藝見不得人的緣故，卻也不能心安理得叫師父日日燒飯。至少這早點還是不能叫師父也承包了的。匆匆洗漱完，我便換了件衣裳下樓，往膳房走去。沒想到我剛走進膳房，便看見師父正在淨手，案上擺著許多雪白滾圓的湯圓。“今日倒是起得早。”師父扭頭看我一眼道。我嘿嘿乾笑，“師父不是起得更早？”師父淡淡道，“我每日都是這個時辰。”我隻得悻悻閉嘴，這麼算起來，我唯有半夜爬起來做早點，才能準時叫師父吃到了。師父也不理我，見鍋中的水沸騰開來，便將湯圓下了進去。我訕訕地站在一旁，見師父連碗筷也準備好了，的的確確沒什麼能幫忙的，便又轉身出來，在院裡溜達著。估摸著湯圓煮熟了，便自覺地去了大廳。師父正好端著湯圓進來，我看著熱騰騰的碗，食欲大振。“吃罷，小心燙。”師父說完拿起湯匙攪起來。我吹涼了一個放進嘴裡咬破了湯圓皮，芝麻餡流出來燙得我直呲牙。“不是叫你小心些？”師父皺著眉頭，拿起桌上的茶盞遞給我。茶是半涼的，我喝了一口含在嘴裡。師父拿過我的碗，用湯匙慢慢翻攪著，小心地吹著。我看著師父認真細致的模樣，不由有些出神。昨晚師父的懷抱——也這樣溫柔。“怎麼了？”師父將碗放到我麵前，見我愣愣出神便問道。我搖搖頭，默默埋頭吃東西。師父道，“你可知這小鎮叫什麼名字？”昨日並未從鎮口走進來，我也並未看見名字，便搖了搖頭。“這個鎮子盛產梅樹，便叫梅花鎮。”“哦？”我很有興致地道，“那我們今日去賞梅如何？”師父點點頭，“不遠處便是這鎮上最大的梅園。”“不知這梅園的梅花與臨華殿的梅花可有什麼不同？”我又問道。師父微微一笑，不知想起了什麼，輕聲道，“人間煙火氣，臨華自不同。梅生雪亦生，梅落雪何存。”“師父——”我輕輕喚了一聲。師父抬眼看我。“這小院，可是發生過什麼舊事？”我小心翼翼地道。師父遲疑一瞬，淡然道，“此處你可喜歡？”我點了點頭。“若是喜歡，可願意住在這裡？”我猶豫一下道，“可此處是凡間，我是妖，如何能住在這裡？何況我是師父的徒兒，自然是師父在哪裡便在哪裡，怎麼能住在凡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