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牡丹正說著這九華仙山的處事道理，牡丹卻急切難當，“如今我們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若真的落到那墨風的手裡，豈不是已然很危險？”我百般勸慰，才將她堪堪穩住。我們又匆忙出了小院，一路往九華山趕去。饒是牡丹十分著急，眼神卻還是尖利得很，剛走到山腳下，牡丹突然蹲下身去，從地上撿起個什麼，轉身問我，“忘此姐你看，這是不是月明身上的玉佩？”我拿過來隻看了一眼，就點點頭，“這的確是月明的玉佩。”這塊玉佩是我在月明修成人形時送給他的禮物，自然一眼就認得。“可是月明又怎麼會跑到九華山來呢？”我望著牡丹道。“我見勸阻不住大家，便趕緊托人去找你，月明擔心大家激憤之下做出什麼錯事來，便也跟著去了，他一定是與旁的姐妹在一起。隻是不知為何，他的玉佩會在這裡。”牡丹憂心地看著手上的玉佩。從山上到鎮上，隻有一條路可走，既然我一路下山並沒有碰到他們，可見他們並沒有往尋常上山的方向走。我望著眼前交叉的路，心中有了計較。若說整個九華山，對我有敵意的人，唯有樂古上仙一人，而樂古上仙修為不淺，恰恰有本事在這裡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眾人。很有可能是墨離給眾姐妹教授魔界某種能製衡墨風的法子時，被樂古上仙察覺，樂古上仙便將他們擄走了。牡丹盯著我的臉，“忘此姐可是想到了什麼人？”我歎口氣，將我的猜測告訴她。牡丹捏著手中的玉佩，“那還等什麼，我們快去救他們罷。”我猶豫一瞬，咬牙點了點頭。後山向來不同於九華山主峰那麼祥和寧靜，此時踏在山路上，更加覺得冰冷陰森。我扭頭看著牡丹，囑咐道，“你向來心細，一定要記著我們上山的路，這裡是極容易迷失的。”牡丹點點頭，便開始留意身邊的地形與草木。我們一路疾行，很快趕到了樂古上仙的住處，我小心地看著眼前那與臨華殿頗有幾分相似的梅林，朝著牡丹使個眼色。牡丹麵沉如水，微微點點頭，跟在我身後，亦步亦趨。清亮的琴聲突然響起，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顯得突兀和詭異。我看著梅林間，一身白衣的女子，停下了腳步。一曲終了，那白衣女子抬頭望了過來，旋即便響起清脆的笑聲，“原來是忘此姑娘，多日不見，姑娘一向可好？”正是樂古上仙。我咬了咬唇，往前走了幾步，沉著聲道，“今日上仙可曾自赤台鎮外帶走幾個人？”樂古上仙輕撫琴弦，含笑道，“忘此姑娘，為何有此一問？”牡丹忍不住上前道，“今日我們姐妹在鎮外小樹林練功，卻突然不見蹤跡，赤台鎮住的不過是些小仙和修仙的凡人，以我們姐妹的修為，不會輕易落入他人手中，在九華山界內，除了雲霄宮，便是上仙的靈力最為高深，上仙難道要抵賴不成嗎？”我暗自朝牡丹搖搖頭，才又道，“正如我這位妹妹所言，我們有姐妹還有朋友突然失蹤，想著也許是衝撞了上仙，被上仙帶走了也有可能，故而來此打擾上仙。上仙若是知道他們的下落，還請告知。”今日違背了師父的命令，闖入後山，便不能再不管不顧地與樂古上仙起什麼爭執，眼下找到月明幾人，才是最要緊的事。樂古上仙抬眸看了看我，微微一笑，“不錯。我今日的確從赤台鎮帶走了幾個修習邪術的小妖，想必，就是忘此姑娘的姐妹和朋友了？”果然是她！我聽到她的話，心中不由一沉，既然她提到了邪術，想必今日要帶走月明他們，要費一番功夫了。“是魔界二皇子墨離誘騙他們修習邪術，與旁人毫無關係！”牡丹急道。“誘騙？”樂古上仙冷冷一笑，“魔界兵將何止數萬，墨離若是想叫人修習邪術，何必舍近求遠，要教幾個小花妖和小樹妖？”她說著，眼神便淩厲起來。“九華山是仙山福地，幾千年來，從未有過心術不正的妖邪。忘此姑娘來了不過數日，便攪得九華山雞犬不寧，如今更是到了群妖修習邪術這般荒唐的地步。本上仙沒有連同你一起拘來，已是仁慈十分，沒想到你們卻如此狂妄，敢擅闖本上仙清修之地。”她注視著我的眼睛，露出狠毒之色，“那就彆怪本上仙手下無情！”裂帛般的琴聲突然響起，我隻覺得耳中劇痛起來。我忙聚氣抵禦著入耳的琴聲，轉頭去看一旁的牡丹。牡丹捂住雙耳，一臉痛苦之色。雙唇雪白，顯然受了內傷。不過一轉念的功夫，那琴弦撥弄出的音符更加激昂有力，刺人肺腑。我不禁後悔自己的大意，樂古上仙當年與師父同戰魔界，修為自不必說，我卻連她擅用的術法也未曾了解，便帶著牡丹來了此地，若是牡丹有個閃失，豈不是叫我追悔不及？來不及多想什麼，我化出赤玉香心，飛身直向樂古上仙而去。樂古上仙手中的曲調更加急促刺耳，那樂聲瞬間形成一道巨大的扇影，炸裂開來。我脫身不及，隻覺得一股氣焰猛撲在身上，如同一記重拳，身體不受控製般往後飛去。我勉力翻身騰起，才踉踉蹌蹌地站住。隻覺得五內臟腑痛楚難抑，不遠處的牡丹已經吐血倒地。樂古上仙看了看我，嘴角露出諷刺的笑意。我握緊手裡的赤玉香心，舉在胸前。微微閉上眼睛努力回想，昨日師父教我的馭劍之術，到底是怎樣施用出來的呢？樂古上仙的眼神落在赤玉香心上，麵上笑意倏然退去，“這把赤玉香心，居然還在你手裡？”我戒備地看著她，沒有說話。“果然，他對你還是動了心。”樂古上仙垂下眼簾，喃喃自語了一句。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隻是死死盯著她，手中慢慢結起一個淡淡的印來。樂古上仙卻突然笑了起來，“馭劍？也是他教你的罷？可惜，你今日落在了我手裡！”她猛然撥動琴弦，我顧不得運氣護住自己，強行將手中的赤玉香心刺了出去。赤玉香心帶著劃破空氣的嘯聲，朝著樂古上仙刺去。樂古上仙緊皺眉頭，手下流瀉出尖利短促的樂音，我隻覺得心神俱裂，忍不住喉頭一甜，吐出一口甜腥的鮮血。那聲音驅動著空氣如同水波般流動不止，硬生生擋住了赤玉香心的攻勢。赤玉香心如同撞到了堅硬無比的牆上一般彈開，掉在了地上。樂古上仙停下了在琴弦上飛動的手指，起身上前，撿起掉落的赤玉香心。我看著她，冷冷道，“赤玉香心是我師父所賜，上仙不會是要據為己有罷？”樂古上仙看著我，眼裡滿是諷刺和輕蔑，“你師父所賜？你可知道，這赤玉香心原本的主人是誰？”我看著她，沒有說話。“赤玉香心，又叫雪花神女劍。”樂古上仙看著我，眼裡是戲弄的笑，“傳說有一位神女，舞劍時常有雪花飄落，才有了這個名字。”她抬起頭，眼神在梅樹林中掃過，“脈脈花疏天亦淡，雲來去，數枝雪。”我驚愕地看著她，“是——你？”樂古上仙看著我，唇角綻開燦爛的笑，一字一句道，“你大約不知道罷，這片梅花，便是當年我與師兄湛黎上神練劍的地方。”她一手握劍，一手輕輕摩挲著瑩白的劍身。她的手上迅速結出一個金光閃閃的印，赤玉香心咻的一聲，飛離她的掌心，朝我的喉嚨刺來！若是我死了，月明、牡丹他們，也不會再身處險境，畢竟樂古上仙針對的隻是我而已。沒想到我忘此居然是死在自己的劍下，真是諷刺，我還記得在百花居的時候，曾聽人說起一個故事，一個將軍在打仗時，騎著一匹輾轉得來的好馬。可是己方戰敗，便忙催馬而逃，不料那馬卻是對方陣營大將飼養多年的寶馬，隻聽一聲口哨，那馬就載著這個倒黴的將軍，跑到了敵軍陣營裡，送他做了俘虜。我忘此今日，真是比那個將軍還要倒黴些。想完了這個故事，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發現那預料之中的一刺，還沒有到達自己的喉嚨。“百花，你沒事罷？”師父的聲音！師父來了？我忙睜開眼睛，果然見到師父那顛倒眾生的臉，他俯身看著我，一臉急切和擔憂。“師父！”我喊了一聲。這樣死裡逃生的時刻，我的聲音裡大概飽含著各種東西，比如委屈、比如傷口的痛楚、比如悲憤的傾訴。“沒事罷？”師父大概還從我的聲音裡聽出了幾分氣力，聲音柔和了些。我點點頭。師父扶我站起，才轉頭看向倒在我麵前不遠處的樂古上仙。我才看見那本來已經刺向我的赤玉香心，此時正躺在樂古上仙身旁，她捂著胸口，慢慢站起身來。她看著師父的眼神慌亂，隱隱地，又有一絲痛苦。“你居然為了一個花妖，動手傷我？”樂古上仙的聲音有些顫抖。師父冷冷看著她，“今日我若遲來一刻，百花就會葬命此處，是嗎？”樂古上仙盯著師父，“她擅闖本上仙的居所，難道我不該教訓她一二嗎？便是她送了命，也不過是她學藝不精，怪不得旁人。”“你的居所？”師父冷笑，“九華山是雲霄宮的屬地，從沒有第二個主人。百花是我雲霄宮的門人，如何是擅闖？上仙早在數萬年前就已離開雲霄宮，大約是忘了規矩罷。既然上仙不喜旁人打擾，不如早些回天宮去，百花必不會再去打擾你。”師父說完，不理樂古上仙發白的臉色，伸出手掌喚回赤玉香心，道，“其他的人，你把他們關在了哪裡？”樂古上仙咬著嘴唇，一言不發。師父也不再追問，一手扶著我，一手輕輕一揮。梅樹林後的那座小竹樓晃了晃，頓時便沒了生氣。我原本見這竹樓青翠討喜，十分精巧，再看前麵的梅樹林，還以為全憑著樂古上仙高超的園藝水平，原來竟然是拿仙氣養著，仙障護著，才有了這座不似凡物的竹樓。師父破了仙障，不過片刻，就看見月明從竹樓後衝過來，大喊一聲，“忘此姐！”“月明。”我驚喜地看著他。“忘此姐——忘此姐！”姐妹們七嘴八舌地喚著我，朝我奔過來。墨離也跟在後麵，一臉愧色。我沒有功夫理會他，看著大家都沒事，才放下心來。月明和眾姐妹看見牡丹躺在地上，又一窩蜂跑到牡丹身邊去。我感激地看著師父，師父看著我淡淡一笑，“走罷。”“上神！”樂古上仙突然道。師父看看我，才扭頭看著樂古上仙。“你以為你可以一直護著她？”樂古上仙死死盯著師父，“不過一萬年，難道你忘了當年汝夷是如何死在你手上的？”扶著我雙臂的手猛地一僵。“汝夷身為仙身，尚且如此。她卻不過是個妖，你要如何護她？莫非上神這般天真，以為叫她做了你的徒兒便能保她周全？”我雖不懂樂古之言，卻隻聽得心驚肉跳。“這是本上神之事，不勞煩上仙費心。”師父冷冷說了一句。我看著師父，不知為什麼，心中卻隱隱地，刺痛了一下。“走罷。”師父看看我，柔聲道。我點點頭。月明背起牡丹，我們一道回了雲霄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