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他進門便皺起眉頭,“這是什麼味道?”墨離大約是覺得他此舉有些侮辱他的手藝,沒好氣地道,“這是火鍋。我們店還未開張,你晚些再來罷!”聽聽聽聽,還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了。什麼是“我們店”?什麼時候他也成“我們”了?我偏見不得他好過,便瞪了他一眼,朝月明使個眼色。月明馬上陪著笑臉上前道,“這位客官,您是找人還是?”那少年一臉孤傲地道,“聽說百花居是幽冥鎮第一花樓,牡丹姑娘唱曲更是一絕,這才慕名而來。算是找人麼?”他略有些嫌惡地看著正中央冒著熱氣的鍋,“你們不是花樓麼,怎麼當庭燒火煮飯?”月明看了一眼容色慘淡的墨離,趕忙道,“客官要聽曲兒,還是樓上請罷。”牡丹也忙迎過來,“客官,小女子便是牡丹。此處喧鬨了些,不如我們樓上坐坐,喝兩杯熱酒如何?”少年看見牡丹的姿容,才略緩了緩嫌棄的神色,輕輕點了點頭,隨著牡丹上了樓。此少年倒是神來之筆,叫墨離好好吃了一回癟,我心情極好地嘗了嘗桌上的菜,“嗯,果然不錯。不過既然來了客人,還是早些收了鍋,開門做生意罷。”我嫋嫋婷婷地站起身,上了樓。任憑墨離在一旁怎麼瞪眼,月明他們也不敢將我的話當做耳旁風,迅速地收拾了火和鍋,點燈開門,忙的不亦樂乎。待夜色沉些,樓下的絲竹之聲愈響,我懶怠點燈,便摸黑隨意洗漱一番,脫了衣裳爬上了床。以往這時候都是百花居最為熱鬨的時候,我儘興與姐妹們調笑玩樂,也是我精神最好的時分。到九華山短短兩個月,我雖未養成早起的習慣,卻到底習慣了早睡。不料剛沾到枕頭,卻察覺到房裡的氣息有些變化。我們花精一族,眼力不好聽力卻極佳,是因為我們常年在靜謐的環境裡修煉,一絲風吹草動便警醒起來的緣故。此時我雖然看不清什麼,卻心知房裡多了一個人。我隻覺得汗毛倒豎,悄悄將那把赤玉香心化出握在手裡,慢慢朝床裡滾去。那氣息離我越來越近,我大睜著眼睛,猛地出手橫空刺去!“百花師姐!”來人突然發出十分熟悉的聲音。便是我認不出這聲音,天下喚我百花師姐的人也唯有一人。我猛地收住手中的赤玉香心,卻還是聽見百心一聲慘叫。“百心!”我忙跳下床,胡亂拈個訣點亮了燈。定眼朝他望去,心中十分緊張。也不知道我那淩空一記刺到了哪裡——不是說我的眼力不好麼,黑暗裡跑來,我怎麼認得出是誰!待我看清了百心的傷處,不由“噗嗤”笑出了聲。原來我那一劍好巧不巧地刺在了百心的大腿根部。百心不知是嚇得還是疼得,臉都白了。“師姐,你也太狠心了!”百心帶著哭腔道,“我們西陸白家怎麼得罪你了——你要叫我這根三代單傳的獨苗斷子絕孫?”我忍著笑扶他坐在床上,“喲!我倒不知你是西陸白皇那三代單傳的寶貝孫兒,你很低調嘛!”我很是欽佩地拍拍他的肩膀。百心的臉色更白,“我的傷——”“真傷到了你?”我忙俯身要看,“你也知道我是花妖,眼神比你們差一些,黑夜視物的本事一點也沒有,為何鬼鬼祟祟摸到我房裡來?”百心紅了臉往床上縮了縮,“你乾什麼?”“你不是受傷了嗎?自然是替你瞧傷了。”我理直氣壯地道,“你放心,你師姐我有獨門絕技,最擅治傷——”說著我又湊上前去。“不必了!”百心斬釘截鐵地打斷我。“我今日來是要和師姐說那天在九華山上的事——”我還未來得及打斷他,突然想起敲門聲。“忘此姐?”門口突然傳來小夭的聲音,“我替你熬了安神湯——”說著,她推門進來。百心坐在床上,與小夭對上眼神,霎時間兩個人都愣住了。緣分的確是個妙不可言的東西,我不由感慨萬分。誰能料到兩個分道揚鑣的人,居然在姐妹的房間相遇——好像不太對勁。小夭手裡端著的安神湯“哐啷”一聲,連我那假古董碗一起摔了個粉碎。百心像是被驚醒了一般,猛地漲紅著臉,顫顫巍巍地喚了一聲,“小夭——”小夭煞白著臉,舉起手指指他,又指指我,“你們——你們!”不知她想表達一句什麼,我正等著下文,小夭一跺腳,轉身跑出了房間。“這是怎麼了?”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跑出去,看著百心的臉色便不好看起來,“你又去招惹了小夭?”百心咬牙切齒地看著我,“你說怎麼了?小夭定是誤會了你和我!”我倒吸一口冷氣,誤會我和百心?“誤會了你和我?”百心焦急地道,“你還不去解釋一番?她定是以為我們在房裡——嗐!”他以一種極為奇怪的姿勢爬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追了出去。我還沉浸在方才的震驚裡,我和百心,有什麼可誤會的?他可還是個千八百歲的孩子啊!還未等我震驚完,便聽見門外傳來月明的聲音,“看你人模人樣,沒想到居然連花樓的酒也敢白吃!今日你月明爺爺非教訓教訓你不可!”然後便傳來打鬥的聲音。有人敢來我百花居打秋風?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我抬腳便要往外走,突然想起自己未著外衣,便又回身穿了衣裳,才推開房門走了出去。我穿衣裳也不過瞬間,沒想到待我一出來便看見迎麵飛來一個不明之物。我下意識便躲開了。“哎呦!我的骨頭——”那不明物體發出了淒慘的聲音,我定睛一看,居然是月明。“你沒事罷?”我忙俯身看他。“你這小妖真是不講理!我已經說了此時未帶銀兩,改日定當奉上!何必這樣咄咄逼人?”我扭頭一看,正是那今日第一個上門的錦衣少年。他氣咻咻地看著月明,麵上毫無愧色。我起身便將赤玉香心朝他甩了過去。不料那少年輕鬆躲過,反身接住了劍。“赤玉香心?”那少年略一皺眉頭,轉臉對我嚴辭道,“這把赤玉香心怎麼會在你手裡?”沒想到竟遇到一個識貨的人。我看著他,心中不由猜測他的身份。既然認得師父的劍,難道認得師父?難道——他竟是仙界之人?“我問你話,你為何躲躲閃閃不肯答言?”那少年的眉頭皺的更緊。我看著他,微微一笑,“我並沒有躲躲閃閃,隻不過這把劍是九華山的聖物,便是質問也輪不到你罷。”那少年卻也不惱,隻是上下打量著我,“以你的修為,定然無法自九華山盜取這把赤玉香心。難道——”我靜靜瞧著他,由著他在那裡絞儘腦汁地猜,心中卻想,雖然他打傷了月明,這口氣我斷難咽下。可若他果真是仙界之人,我這仇是報還是不報呢?“你是——”那少年眼睛一亮,突然道。他隻說了兩個字便戛然而止,倒引得我好奇起來,“我是什麼?”那少年突然笑容可掬起來,“原來你就是那顆金蓮子修成的妖精。”此時我便斷定他果然認得師父了,想必他也知道師父在找金蓮子救大易上神的事。一想到這裡,我便沉下臉來,“我是誰不打緊,公子可否先將帳結了?若是沒有銀兩,金銀首飾我也可以將就收下的。”那少年嘿嘿一笑,“金銀首飾罷——”他沉吟一刻,“我也沒有!”大約是見我黑下來的麵孔,那少年警惕地後退了一步。一揚手,將那赤玉香心扔回給我。“這把赤玉香心,姑娘還是好好收著吧。”那少年大喊一聲,轉眼便已經飛掠過大廳,到門口一閃就不見了。一旁的月明見了他的身手,目瞪口呆道,“他到底是誰?”我搖搖頭,此時與師父有關的人,我一概不想理會。牡丹和菊意忙上前扶著月明回了房間,我見他無甚大礙,便回了房。此時早已沒了睡意,抬頭看見桌上那本白日裡月明放下的經書,便拿了過來,不過翻了幾頁便抱著書睡著了。自那天晚上起,百心就賴在了百花居,倒是有個馬馬虎虎的借口——養傷。可是誰也不許看他的傷處,不看傷口又著實看不出他的傷勢到底如何,反正既沒有影響他試吃墨離的各樣手藝,也沒有影響他每日裡無孔不入地跟著小夭。引得我一度懷疑他是對小夭舊情複燃才死皮賴臉地留下。問他時他卻斷然否認,“堂堂九華山弟子,放手便是放手,坦坦蕩蕩。隻是背著見異思遷的罵名度日卻萬萬不可。”我嗤之以鼻,我背著盜取師父的神物赤玉香心的罪名度日,不也活得自在?誰能料到其實是師父騙我在先對我不起呢?那日師父來找我而被我拒之門外,之後便再也沒有來過,想必是堂堂上神被我看穿了計謀,不屑與我狡辯罷。不過這赤玉香心不是九華山的神物?難道師父到底心存愧疚,決定不與我計較這順走神劍之罪了?自己私下怎麼百般琢磨是一回事,彆人提起又是另一回事,百心每每提起師父,我便冷著臉將話題岔開去,百心大約覺得麵子上很是掛不住,也便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