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之外,幽冥鎮。我不耐煩地將手裡的絲帕扔到小夭的身上,“哭哭哭,有什麼好哭的,不過是一個負心的男子罷了,哭了一天一夜,還沒有哭夠嗎?”小夭抬起哭紅的眼睛飽含譴責地看我一眼,哇的一聲,哭得更厲害了。客觀地說,小夭真的是個長相討喜的姑娘,粉嫩粉嫩的臉蛋,幾乎能掐出水兒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能勾魂一般——當然不是如今這樣狼藉的水汪汪——這也是她是我這百花居人氣最佳的姑娘之一的原因。我歎口氣,接著道,“我說小夭,你好歹是個杏花妖,所謂一枝紅杏出牆來,跑了一個,你再找一個便是了。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俊秀小哥,還能難倒我們百花居的姑娘嗎?”我正苦口婆心地勸著,看門的槐樹精月明一把推開門跑進來,氣喘籲籲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忘此姐——”“怎麼了?大呼小叫的。”我不滿地瞪了一眼,“沒看見我正在忙嗎?”月明擦著額上的汗,“哎呀我的姑奶奶,你還有心情伺候這些小祖宗呢?樓下打起來啦——魔界的二皇子墨離正要打人呢!”我沒聽完便唰地站起身,在我百花居鬨事,除了一時神誌不清的,就得是有實力的,魔界二皇子,絕對算得上實力派。我匆匆下樓,正好看見墨離將我那用來充門麵的紫檀木桌子踢起來一張,眼看就要跌上幾跌,粉身碎骨。我忙將手上的絲帕拋出,那絲帕晃了兩晃,變得極大,將那桌子托住,安安穩穩地落在地上。我收回絲帕,笑著迎上去,“這不是二皇子嗎?是不是我們的姑娘沒有伺候好二皇子,叫您生氣了?忘此給您賠不是了——您大人有大量。”我果然拜了一拜。那墨離看著我,“你就是百花居的忘此?”“是。正是忘此。”“你這名字,真是難聽。”墨離撇撇嘴,轉開了臉。難聽彆聽啊!這是什麼道理。我的名字可曾招惹了你?如今被人這樣說,我還要陪著笑臉。這世道做點小生意可真是艱難。我嗬嗬笑著,“二皇子高見。今日我們怠慢了您,不如您消消氣,我給您親自熱壺酒去,讓我們牡丹姑娘陪您喝兩杯可好?”“是啊是啊。”牡丹聞言從一邊的人群裡走出來,笑得真正國色天香,“讓牡丹陪二皇子喝兩杯罷。”她笑得含羞帶怯,連我都要心動了。那二皇子卻沒有領情,“我今日來,是想要一樣東西。”我隱隱地,有不好的預感。“二皇子說笑了。”我仍笑著道,“魔宮裡奇珍異寶,數不勝數,我們百花居有什麼東西,能讓二皇子看得上眼呢?”二皇子看著我,“聽說你有一種能叫所有傷口複原、能叫萬物生長的東西,叫花髓的。”他頓了頓,“我想跟你討一些,去救我的麒麟獸。”我一聽,震驚之餘又有點生氣,震驚的是,花髓之事,算得上我們百花居頭一件密辛,其後才是我們的頭牌姑娘牡丹其實不是牡丹花精,而是得道的狐狸精。這件事,知道的人極少。他怎麼會知道的呢?生氣的是,花髓不是彆的,其實就是本姑娘的血,想拿本姑娘的血去救一隻脾氣暴躁又皮糙肉厚的麒麟,是不是太欺負人了?“二皇子怕是弄錯了,我從未聽說過花髓這樣東西呢。”我一攤手,“實在是對不住您,不如我親自給您熱壺酒,您坐下歇一歇,叫牡丹姑娘陪……”“不用。”我愕然一瞬,不屈不撓地媚笑道,“那不如讓我陪……”“我隻想要花髓。”二皇子不為所動地冷冷打斷我的話。“那我就愛莫能助了。”我收起臉上的笑容,也淡然道。你想要花髓,我還想要早日成仙,法力無邊呢!我跟誰許願去?慣得你!我暗自恨想。“你是執意不給了?”墨離瞧著我,慢悠悠地道。“瞧殿下說的,多傷感情啊!我們做服務行業的,殿下提個要求自然是要儘力滿足的,可是也看我們有沒有這個金剛鑽,攬您這個瓷器活是不是?”我笑著道,“您說的這樣東西,我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如何能給您呢?”墨離看著我,“你若是不給我,我便拆了你這百花居。”這還真是有威懾力的一句話,拆了百花居固然是財產損失,不過也是有限的,畢竟那些真正的古董名器我都藏得隱秘,擺在台麵上的都是最高級的仿貨,看著精致倒不值什麼,可是耽誤了我做生意,可就是大大的損失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在幽冥鎮這個地方,六界之外,魚龍混雜,若是我今日低了頭,大約也就不必在這裡混了。何況若是開了這個頭,世上人人頭疼腦熱,生病老死皆跑到我這裡來要我的血,那我就算保了這百花居,沒有命花豈不是更加冤枉?再退一步講,雖然我們是服務性行業,可是我忘此也是有脾氣的,墨離這樣咄咄逼人,我也咽不下這口氣來。難道我三萬年的修為,還鬥不過一個魔界的後輩不成?“就算二皇子拆了我這百花居,我也拿不出這花髓來。”我乾脆地說。那墨離看著我,邪氣地一笑,“話不用說這麼早……”話未說完,他突然伸出左手,隔空抓住牡丹的脖頸。“呃——咳——”牡丹頓時漲紅了臉,雙手在身前徒勞地扒拉著。我忍不住麵色一變,手中絲帕立時幻化成一把薄如蟬翼的軟劍,朝墨離飛刺過去。墨離被逼退了一步,放開了牡丹。他立馬轉身朝我撲來,我一錯身閃開,反身一把劍便向他刺去,想要將他逼退。沒想到墨離冷冷一笑,不退反進,竟像是要生受我這一劍的情形。這時候我的理智不合時宜地回來了,這可是魔君的兒子啊,我若是刺他一劍,那個睚眥必報的家族,能輕易放過我,放過百花居嗎?這麼一遲疑的功夫,那墨離已經隔開我的劍,掌風堪堪掃到我的麵門。完了!沒想到我自詡英明幾萬年,今日居然栽到一個毛頭小子手裡,天妒英才啊!我絕望又灑脫地閉上眼睛。好歹也活了幾萬年,生死也看開了,凡人一生短短數十年,連我一世的零頭也不到,不也有許多從容赴死的豪傑嗎?墨離的掌勢,卻始終沒有落下。“姑娘。”有個儒雅乾淨的聲音突然想起。我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個陌生的男子。我隻看了他一眼,便移不開目光。這世上,居然有這樣俊美的男子!那如玉的麵容,如黑漆般的眼睛,沉靜的眼神,連那微蹙的眉,也顯得那樣地恰到好處……“姑娘?”那俊美男子微微皺著眉頭,又喚了一聲,“你沒事罷?”“忘此姐。”月明湊過來,叫了一聲。我終於反應過來,尷尬地清清嗓子,好歹我掌管百花居幾百年,見過的俊秀男子不知凡幾,如此失態,實在是不該。看樣子,是我退居幕後太久了些。“忘此?”那男子突然道,原本淡淡看著我的眼神猛然變了,蹙眉注視我良久,才聲音極為低沉地道,“你是忘此?”我看著他突變的神色,心中猛地一動,麵上卻露出個笑容,“是。我正是此處的主人忘此。多謝公子救命之恩。”那公子隻看著我的眼睛,半晌也不見動靜。想我忘此雖然是個美貌動人、媚態天成的女妖,可大約是顧忌著我三萬年的道行和在幽冥鎮橫行的名聲,敢這樣盯著我瞧的男子也從未碰到過。此時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喉嚨有些發乾,輕輕咳了一聲。那公子微微垂了眼睛,移開目光,看向眼前的墨離。墨離站在離我幾步遠的位置,漲紅著臉怒視著那俊美男子,突然道,“是你!”聽墨離的口氣,倒像是他相識一般。那俊秀男子淡淡掃了一眼墨離,。我移開目光,看向眼前的墨離,他在離我幾步遠的位置,漲紅著臉怒視著那俊美男子,“是你!”聽墨離的口氣,倒像是他相識一般。那俊秀男子淡淡掃了一眼墨離,“二皇子無故找這位姑娘的麻煩,既然我遇到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觀。”他看看我,又接著道,“這位姑娘的修為不在二皇子之下,若不是顧忌你的身份,大概你已經吃了虧。二皇子身份尊貴,她既讓你一尺,何不還她一丈呢?”墨離恨恨看我一眼,大約覺得今日是討不了什麼便宜,悻悻地冷哼一聲道,“今日便還上神一個情麵,告辭!”見墨離毅然離開,我才放下心來。“多謝公子救了我們百花居。”牡丹千嬌百媚地走過來,嬌聲道。那俊美公子微微皺眉看著我,竟像是入了神,沒有聽見牡丹說話。我有些莫名其妙,“公子?”隻見那位公子收斂了神色,“那二皇子墨離向來脾氣古怪些,姑娘多加小心。”那公子囑咐一句,又淡淡說了一聲,“告辭。”就這樣走了。“忘此姐——這位恩公,是什麼人?”牡丹戀戀不舍地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問我。我才想起自己忘了問他的名字,隻得搖搖頭,“不知道。”這麼一段不愉快的插曲很快過去,百花居照舊做著生意,墨離也沒有來找麻煩,防備幾日後,我便也拋在腦後去。隻是小夭卻偏偏日日鬱鬱寡歡,茶飯不思,我特意安排了幾個青年才俊的官人來與她解悶,也沒有起色,叫我也很是鬱悶。月明見我為小夭的事擔憂,便想儘辦法哄我開心,特意跑到人間去,學了一手擲骰子的手藝回來,由此便開始了百花居日日開局賭錢的局麵。一個月後,我終於發現大家沉迷於賭錢,導致生意大大不如上個月。便禁了賭局,由此大家普遍出現了茫然而低落的戒賭反應。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小夭。不得已我便叫了小夭來,打算與她促膝長談一番,解開她的心結,好振奮士氣。“忘此姐,不是小夭死心眼,隻是那百心公子彼時信誓旦旦,卻轉身就做出薄情之事,小夭實是心中憤恨難解。”小夭頓了頓,咬牙道,“若是叫我忘了他,也不是什麼難事,隻要忘此姐準許小夭暫離百花居,去殺了那負心人,小夭定能解開心結!”所謂愛有多深,恨亦有多深,我倒是很理解小夭,隻是愛之不得便要要了她的命,這件事我卻萬萬不能鼓勵。“殺戮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對不對?若是你殺了他,發現對他餘情未了,豈不是大大的遺憾?”我勸說道。“我對他隻有恨,再無其他情意。”小夭咬牙切齒道,“若是忘此姐執意不肯叫小夭去,小夭隻好自儘以明心跡。”“小夭你可千萬不可做傻事!”我忙道。你看人的堅持妥協起來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隻看誰更狠一籌了。想想小夭的命和那負心漢的命,我立馬做出了權衡。“不知那百心是何方人士?何門何派?”我問道。小夭道,“他的師父,便是九華山雲霄宮湛黎上神。”湛黎上神?我頗有些驚訝,沒想到百心這個不入流的負心漢,居然是湛黎上神的弟子?湛黎上神是人稱父神的先天創始元靈的徒孫,八萬歲時已是上神品階,曾以一己之力,破了魔皇布下的誅仙陣。在上古神祗裡,也是極高的修為了。雲霄宮,恐怕還未等小夭靠近百心,早被識破花妖之身,死無葬身之地了。“還請姐姐成全!”小夭懇求道。我隻好一橫心,“雲霄宮你是萬萬去不得的,若是一定要去,還是我去一趟罷。”答應了小夭,後悔便有些來不及,隻得打點打點,交代了百花居的事,便往九華山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