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是有了孫媳婦就不要女兒啦！我千裡迢迢地來看你，你都不理我一下啊！”身後那個不甘做背景的四姑姑發話了。老太太瞪了她一眼道：“看看你那什麼打扮？這麼大歲數了也沒個正經樣。”說完又摸了摸夏竹溪的手，“你看看竹溪，這麼年輕水靈的姑娘也沒打扮成你那樣。”她心裡偷笑，看來這個孟家，就這位四姑姑最沒心眼兒。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很素淨的打扮，乳白色的連衣裙，深藍色條紋的針織開衫，是她那天自己買的。比起衣櫥裡那些豔麗又公主的衣服，這身絕對是太簡約太樸素了些。也就是仗著她現在是夏竹溪，人長得甜，所以穿得隨和點兒其實比刻意打扮更討喜。打的就是溫情牌。因為她想著雖然是老太太壽誕，可畢竟也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又想到要見那麼多孟家的親戚，還是穿得簡單點兒不起眼兒些比較好。一旁的三嬸笑著開口道：“媽，竹溪那是年輕所以不打扮也好看。老四和我們這年紀就得打扮打扮，要不怎麼好意思出來見人？”這個圓場打得十分有水平，一邊形成了統一戰線，一邊又凸顯了自己的高風亮節。夏竹溪衝著三嬸做了個甜美的笑，可仍是被默默無視了。好一群刁鑽可怕的三姑六婆，這簡直趕上狗血宮鬥劇了。她又觀察了一遍這些親戚，算來算去才發現，怎麼還少一個姑姑？於是開口問道：“怎麼沒見二姑姑？”此話剛一出口，就見到站在一邊的孟樊鐸眼神立變。壞了，說錯話了。她趕忙低下頭，想假裝什麼都沒說。紅光滿麵的三叔卻開了口：“是啊，二姐說今天會過來的，怎麼還沒到？”一直沉默的孟錫明終於開了口：“她說晚點兒到，她兒媳婦懷孕出了點兒狀況。”這一句話平平靜靜地一出口，所有其他人的眼神好似都鬆了一口氣似的。她不得不感慨，大人物就是大人物，這麼普通一句話也能說得好像一擲千金？“不用等她，咱們人都到齊了，就開飯吧。”老太太發話了。“就是就是，我早都餓了。”孟妍笑道，然後對著夏竹溪露出個微笑。還好有孟妍，夏竹溪心裡感慨著，自己這個處境實在是太被動了。於是一行人從這個屋子換到了餐廳，還是古色古香的屋子，一張大圓桌。老太太一手拉著孟妍一手拉著夏竹溪最先坐下，隨後孟樊鐸坐在了夏竹溪身邊，挨著孟錫明夫婦，三叔三嬸則挨著女兒孟妍坐，最後剩下四姑姑和姑父坐到了最邊上。四姑父剛一坐下就從身後拿出了一個盒子，也不說話就笑笑遞給了四姑姑。四姑姑這才眉開眼笑地道：“媽，你看我給你帶的壽禮，這是我上個月在法國那邊帶回來的蜂皇膠，美容養顏。”這位姑姑果真是駐顏狂熱者。夏竹溪看到老太太一點兒都沒有笑意，不耐煩地說：“什麼蜂膠？我一個快死的老太太還養什麼顏？”她手心裡忽然一陣冒冷汗，這蜂膠和人參，還不都差不多？完了，這禮物還是挑錯了。這時三叔和三嬸也拿出了一個盒子，很小很精致，打開一看是一枚觀音玉墜子：“媽，這是我們給你去普陀山求的，你看看喜不喜歡。”老太太把玉墜子拿在手裡，摩挲了一下，點頭道：“嗯，是塊好玉。”然後把那玉墜子放到夏竹溪手上說，“竹溪，你也摸摸。這是開過光的，你摸了觀世音菩薩就能保佑你平安了。”她受寵若驚地接過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謝謝奶奶。”“小鐸啊，”老太太看向夏竹溪身邊的孟樊鐸說，“你也摸摸，這個墜子就給你倆了，好好保管著，以後戴在我的小曾孫身上，知道嗎？”孟樊鐸忙笑道：“謝謝奶奶，不過這墜子還是您先留著，怎麼說也是三叔三嬸給您求的啊。等將來我和竹溪的孩子生出來，就讓您親自給外孫戴上。”夏竹溪這次是後脊背都冒涼氣了。這個孟樊鐸，演技實在太好了。“嗨，我哪還有那麼一天啊！為了看到小曾孫我都撐了三年了，你倆到現在也不給我生孩子，咳咳咳……”老太太一激動就咳了起來。孟樊鐸的母親十分貼心地站起身走過來，從包裡拿了藥出來，“媽，你先吃藥，好好吃藥，小鐸和竹溪的曾孫你肯定能抱上。”“就是就是，竹溪和小鐸一直在努力著呢，是吧？”孟妍笑著說。“你還說人家，你都三十多了還沒嫁出去，我看啊我是到死也看不到你嫁人了。”老太太又是一臉的惆悵。孟妍自知說錯了話，做個鬼臉吐了吐舌頭。夏竹溪看了想笑又忍住，一邊服侍著奶奶吃了藥，一邊乖巧地說：“奶奶，您放心，我們肯定儘快讓您抱曾孫。”說完了自己都鄙視自己，完了，她現在也被孟家人傳染了，說謊話不打草稿了。眼睛無意間瞄到孟樊鐸，在他波瀾不驚的眼神裡，她卻讀出了一絲嘲笑。“哎，大哥大嫂，你們給媽準備了什麼呀？快點兒亮出來給我們看看啊。”四姑姑轉移了話題。孟母沒說話，看向孟錫明，孟錫明清淺地一笑：“沒什麼好準備的，咱媽要什麼沒有啊？”“啊？那怎麼行？咱媽的八十大壽，你們都不準備點兒壽禮？”四姑姑嚷道。“媽，您就好好在這兒歇著，我知道您喜歡這地方環境好，所以我把這個小院給你包了三個月，等天冷了咱再回家。”孟錫明輕巧地說。“嗬嗬，還是你這個大兒子最懂媽。好，那我就在這兒住著，住到死。”老太太笑道。眾人又是一驚，急忙各種安慰。老太太倒一副看開了的模樣道：“你們也不用睜著眼睛說瞎話，我自己啥樣自己清楚。不過啊，死在這兒倒也挺好的，起碼比老謝家的嫂子強，她死前都沒跟那兒媳婦說話，我起碼還有你們這麼哄著。”“說到老謝家，我最近可聽說個好玩的事兒。”三嬸開口道。“什麼事？”老太太問。“謝家的老太太臨走前不是給她那個孫子謝林森安排了個婚事嗎？聽說是個鄉下姑娘。”三嬸道。“是啊，聽說是謝家嫂子當年給她家老頭子守靈時候遇見的，是個挺不錯的姑娘。”老太太說。“可是啊，謝家老太太剛一走，他那孫子就把那孫媳婦給休了。結果你猜怎麼著？過了這麼些年，居然又把那姑娘給娶了回來。”三嬸繪聲繪色地道。“哼，那還不是謝家嫂子看人準？不過她那個孫子謝林森也就那麼回事兒，跟他爹一樣成不了大氣候。”老太太說。孟母在一旁笑道：“林森那孩子挺實在的，很像他爺爺。”老太太卻又哼了一聲：“一看就是個倔脾氣，不知道這次把人家姑娘再娶回來能不能改點兒。還是老張家的孫子不錯，會說話，懂事。”孟樊鐸忽然插嘴道：“奶奶，你就誇彆人家的孫子，怎麼都不誇誇我啊？”夏竹溪喝了一口茶差點兒沒噴了，這渣男臉皮是真厚啊。老太太還沒開口，一旁的孟妍就忍不住吐槽了：“你就算了吧，你呀，除了長得比他們好看點兒以外什麼都比不上人家！謝林森人家自己開的公司現在乾得那麼好，張逸白也是打小就學習好上了醫科，現在都是主任了，你看看你，怎麼好意思跟人家比？”老太太笑了，看向夏竹溪：“小鐸啊，你唯一能把人家比下去的就是這個老婆。看看我們竹溪多好，肯定比謝家那個鄉下閨女強。”夏竹溪心中得意，可臉上還是做出一副害羞又靦腆的模樣。一抬頭，卻恰對上孟母平淡無波的眼。心中陡然一驚。“哎？不對啊，我怎麼記得謝林森是和我堂叔家的女兒在一起來著，那孩子後來去了歐洲又回來的，叫什麼來著？孟憐伶。”四姑姑眨著眼睛道。“那姑娘長得可真不錯，不過歲數也大了，和我們家妍妍一樣都三十了。”三嬸道。“彆人家的事，就彆說那麼多了。咱們吃飯吧。”三叔有點兒不耐煩了。一桌子菜，都是素食。夏竹溪懷疑自己眼睛看錯了，太強悍了，這素菜能做到這個境地。“奶奶，您想吃哪個，我給您夾。”她甜甜地說。“隨便吧，我也吃不下什麼。”老太太興致遠不及夏竹溪。她看著，思索著，最後還是先夾了一根青翠透明的筍到奶奶碗裡：“您嘗嘗這個筍怎麼樣？”“嗯，好。”老太太好像很滿意，顫巍巍地拿著筷子夾著筍咬了一口，嚼了兩口咽下，笑道，“這個筍不錯，軟得很，我都咬得動。”“這是特意找的廚子給你做的。”孟錫明道。就在這時，一個婦人走了進來，見到這一桌人，神色略帶不安地道：“媽，我來晚了。”這個婦人年紀和夏母差不多，可看上去卻遠比夏母富態。皮膚白且細，卻既不如三嬸那樣嬌豔紅潤，又不似孟母這樣清平寡淡，更不像四姑姑那般精心雕琢。這麼一對比便會發現誰才是真正的貴婦，因為真正養尊處優根本無須刻意營造什麼，便能從舉手投足間散發令人瞠目的氣場。看來這位二姑姑才是真正的人上人。夏竹溪忽然想起夏母那張滿是操勞的臉，心中很不是滋味。同樣是一個年紀的女人，同樣不相上下的美貌，與這位二姑姑相比，夏母真的是太寒酸了些。所以那些老話總說什麼女兒長得好不如嫁得好、嫁錯了男人誤終身之類的，果然還是有些道理的。於是忽然開始體恤起了夏母那份為了女兒鞠躬儘瘁的心，她是不想讓女兒和自己一樣，白白浪費了如花的容貌與青春。“二姐，你來得真是時候，我們剛開席。”四姑姑妖嬈地笑道。二姑姑沒有理會老四的話，眼神掃過孟錫明夫婦，然後看向了老太太：“媽，您今天精神不錯啊。”她的聲音是這幾位女人中最柔和也是最舒服的一個。老太太卻好像並不怎麼高興見到這個女兒，隻是哼了一聲道：“坐下吃飯吧。”“二姐，聽說你兒媳婦懷孕了？”三嬸問。“是啊，昨晚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嚇得我在醫院陪了一天一夜。還好現在沒大事了。”二姑姑道。“怎麼這麼不小心，孟樵呢？”孟錫明開口了。“孟樵他出差了，昨天半夜才回來，現在還在醫院陪著老婆。我看他也挺累的就沒叫他過來。”二姑姑道。夏竹溪聽著他們的對話揣摩著，這個孟樵應該是二姑姑的兒子，可怎麼姓孟？“那你一個人開車過來的？”孟母問，語氣仍是平平淡淡的。“不是，叫了家裡人，送我來的。”說這句的時候二姑姑的聲音弱了不少。“咱們吃飯吧，菜都要涼了。”孟妍笑嘻嘻地道。夏竹溪立刻笑著響應，又夾了一塊豆腐到老太太碗裡：“奶奶，您再嘗嘗這個豆腐吧。”老太太樂著看向夏竹溪：“彆光顧著我，你也吃啊。你看你這臉色白的，得好好補補才能懷得上孩子啊。”她尷尬一笑，原來老太太還記得這碼事呢。抬起頭，目光恰好與對麵的二姑姑對上，她淡淡一笑致意，對方也目光柔和地回應。心裡默默鬆了口氣，還好，這位二姑姑對她好像沒有什麼敵意。又或許是同為這個家裡不受待見的成員之間的惺惺相惜？孟妍仍舊是沒心沒肺地笑著：“奶奶您快點兒吃啊，吃完了正餐咱們還有甜點呢！今天我可是特意給你親手做的壽桃當壽禮。”老太太笑道：“你這丫頭那點兒手藝我可不敢吃，你以為你是竹溪啊？”“奶奶您彆這麼說呀，我這不是在進步學習中嗎？去年竹溪給您做的點心可是啟發了我啊，所以我潛心研究了一年才做出來的壽桃，您說吃不吃？”孟妍樂哈哈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