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偉被押送看守所之後,林嶠坐在辦公室思忖了很久,他總感覺這個案子還沒完。可是人證物證俱在,他也不知道自己還在猶豫什麼。首先,程偉目前很年輕,才二十八歲,臉上有疤痕,說話結巴,穿著白色衣服,是目擊證人劉衡山口中的年輕人。第二,程偉有一個善於做麵具的父親,不排除他也會做此類麵具,而且在他所住的房間搜出來的東西,也證明那張人皮麵具極有可能是他做的,並且在殺人後放在現場。第三,程偉有多次犯罪前科,和死者存在仇恨,存在足夠的殺人動機。第四,程偉一個星期前就離開了精神病院,有足夠的作案時間,而且案發當晚曾在紫竹小區劫持過劉衡山。第五,程偉是天主教徒,符合陳雅對罪犯行為和案發現場基本特征的分析結果。第六,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羅中良留下的三個數字,217正好是程偉的病房號和病號,光這條線索無疑就是鐵證。至於程偉為什麼有槍,現在槍又在哪裡,這是一個查無可查的疑點。林嶠隻能猜測,槍有可能是程偉住進市精神病院前就已經藏匿在某個地方,在他作案之後,他又把槍藏起來了,或者丟棄了。再說,程偉本身就有涉黑,案底也不是隻有一兩件,有槍也不足為奇。……每一條線索都指向程偉,的確沒什麼可懷疑的。可以想象,一個星期前,程偉從市精神病院逃出,不排除他依靠另一種人格,來到山源市內。隻有在夜晚活動的程偉,使得很少人注意到他的異常。也就是在案發當天晚上十二點左右,程偉的另一種人格突然蘇醒,想起羅中良多次將他送進監獄,因此在人民廣場劫持了劉衡山,讓劉衡山帶他去紫竹小區。來到紫竹小區後,他並沒有立即去羅中良家,也許是另一種人格的程偉是個十分機智的家夥,他在行動之前還觀察了整個紫竹小區,然後計劃了一個看似完美的謀殺方案。一直到淩晨兩點左右,他才開始行動。他先是趁著當晚雷聲的掩護撬開了羅中良家的房門,然後潛進房子裡,最後實施殺人。在這個過程中,羅中良曾反抗過,還看到了程偉身上的病號,於是在臨死前留下了這三個數字。那晚,也許程偉的整個作案過程就是這樣。在得知警方已經確認程偉就是謀殺羅中良的凶手的時候,張天成正站在自家的彆墅樓上,手上端著一杯紅酒,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傷痕,覺得還是有點刺痛。他腦海裡不停地回放那天程偉劫持他的情景,如果不是那名女警,恐怕真是凶多吉少。不過,他從來沒有見過那名女警,而且這個女孩怎麼看也不太像警察,不管怎麼樣,他想改天有時間約他們吃個飯。想起羅中良,張天成知道羅中良無兒無女,這樣走了未免淒涼,他反反複複想了很久,決定要為羅中良舉辦葬禮。他拿起電話,直接打給市公安局局長郭誌清。郭誌清知道張天成要為羅中良舉辦葬禮後,心裡也挺開心的,羅中良的葬禮有了張天成幫忙,他何樂不為,而且他相信,張天成一定會做得很好。不過,讓郭誌清煩躁的是,林嶠破案後遲遲不肯交有關於結案的書麵材料給他,以林嶠的行事風格一定還在猶豫不決。於是,他打算親自去林嶠辦公室走一趟。他背著手,表情嚴肅地走進林嶠的辦公室,一坐下就對林嶠說:“林嶠,這案子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我總感覺光憑程偉一個人,很難完成這一係列事情。”郭誌清一抬眉,蹺著腿坐下,“他喊冤了?”“沒有。”“你有證據?”林嶠一頓,答道:“也沒有。”郭誌清一笑,“既然什麼都沒有,人贓並獲,有什麼好懷疑的,趕緊結案吧!”“郭局,關於那張麵具……”“林嶠……”郭誌清毫不留情地打斷林嶠,臉上的肌肉緊繃,有些怒色,“我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再拖下去,弄不好我們一起脫衣服走人。我告訴你,彆以為你自己很厲害,你能把全天下的案子查得清清楚楚嗎?這案子我說結案就結案,不要再給我整什麼幺蛾子。”林嶠吸了口氣,心裡有些不爽快地坐在一旁,沒有說話。郭誌清瞟了林嶠一眼,指著林嶠,“你呀……就是心高氣傲。”他停下思考了一下,又說,“關於這張麵具的事情,我知道有可能還涉及到另一位受害者,可是從案發至今,市局包括附近地區派出所有收到類似報警和失蹤人口報案嗎?有找到屍體嗎?程偉有供詞嗎?都沒有啊!你根本沒法查。”“那也不能不查下去呀!”林嶠的臉色非常難看。郭誌清笑了笑,拍了拍林嶠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你看你,說兩句就來火了。依我說,這事你先彆急,我說啊,這事可查可不查,總之不急在這一時嘛!把屍體找到再說。再說了,你不是還要結婚嘛!”林嶠想了想,郭誌清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目前他手上隻有一張麵具,程偉的嘴裡又撬不出什麼線索,根本很難繼續追查下去,而且……他的確得騰出點時間找宋佳解釋清楚,所以也就沒繼續和郭誌清抬杠。最後,對於程偉是否在市精神病院遭受虐待一事,郭誌清明確地告訴林嶠,他會移交給治安大隊去查處。針對程偉的處置,還得先把他送往市人民醫院進行身體各方麵的檢查才能做出審判,這些當然都是後話。兩天後,張天成果然遵守承諾,為羅中良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葬禮,去參加葬禮的人有很多,現場還有很多記者。在葬禮開始的時候,張天成對所有參加葬禮的人說,他這一生都很敬佩羅中良這種為社會做出很大貢獻的人,作為人民警察,羅中良是一名英雄。刑警隊大部分人都去參加了葬禮,除了追憶羅中良,還對張天成嘖嘖稱讚,好感十足。不過葬禮結束後,大家又趕回開始準備結案的後續工作。在羅中良案案發的時候,山源市的各大媒體曾對案件的猜測和抨擊各有說辭,什麼小道消息都有,如今凶手歸案,各大媒體也自然少不了爭相報道,都希望能夠得到最新獨家報道。快下班的時候,郭誌清讓林嶠去辦公室接受山源電視台記者的獨家采訪。林嶠不是特彆想接受這樣的采訪,理由是太無聊了。而且,以往凡是有大案疑案偵破,都是郭誌清親自接受媒體采訪的,這次也不知道郭誌清為什麼非要他去不可。甚至在林嶠快要進入局長辦公室的時候,劉玥的臉上還帶有複雜的笑意,也不知道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林嶠不明就裡地推門進去,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心驚,欣喜。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幾天未見的宋佳竟然會坐在裡麵,他的愛人啊,還是那麼美麗,那麼絢麗奪目。此刻林嶠冰冷孤傲的眼睛仿佛沒有了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滿了平靜,他凝望著宋佳,一步步向她走近,他知道,他們很快就可以結婚了。經過這幾天的短暫分離,他終於知道,他是多麼的想和宋佳結婚,永遠在一起。宋佳看見林嶠走進辦公室後,整個人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林嶠從她臉上看不到任何激動、快樂、悲傷的情緒。反而,她那一雙眼睛簡直像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樣澄澈,眼角微微上揚,顯得嫵媚。就在林嶠快要走到宋佳身邊時,宋佳對林嶠伸出手,用僵硬陌生的語氣對林嶠說:“您好,林副隊長,我是山源電視台的記者宋佳。”語氣客氣而疏離。林嶠顯然沒有聽到宋佳在和自己說話,看著宋佳發呆。郭誌清在一旁注視著一切,覺得林嶠似乎有些失態,於是故意咳了幾聲。“原來是宋記者……能見到你真好!”林嶠回過神來,薄唇微勾,緊緊地握著宋佳的手。宋佳皺了皺眉,顯然,林嶠回答得一點也不見外,這句話帶有私人感情,她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郭誌清,心裡有些赧然。郭誌清也仿佛看出來宋佳很局促,所以拿起桌子上的警帽,鼻腔裡哼了一聲,笑著對宋佳說:“啊,我還有點事,這裡就麻煩宋記者了!”然後他換了一種嚴肅的語氣,轉過頭對林嶠說,“好好配合人家的工作!”在出門之後,郭誌清又對劉玥吩咐了幾句,才放心挺著腰杆走人。宋佳直到郭誌清走後,才鬆了一口氣。她看著眼前的林嶠眼角突然湧現濃濃的濕意,喉嚨裡像是藏了很多很多話,可就是說不出來。一旁的助手見宋佳貌似狀態不佳,便對宋佳說:“宋姐,要不我們先休息幾分鐘後開始?”“不好意思,不用了,現在開始吧!”宋佳理了理自己的頭發,然後把身體坐直,對林嶠說,“待會嚴肅點,有話回去再說!”林嶠笑道:“哎,好嘞!”就這樣,兩人開始進行了長達半個小時的訪談。半個小時後,林嶠想宋佳的助手也是個聰明人,收拾完東西就自覺離開了辦公室。偌大的局長辦公室,隻剩下林嶠和宋佳兩個人了,短時間內,不會有人來打擾到他們。林嶠忽地把宋佳抱在自己的懷裡,頭埋在她的肩窩,手越來越用力,仿佛恨不得把愛人揉進自己的身體裡。那份珍重,那份深情,仿佛害怕再失去懷裡的愛人。宋佳坐在原地,直覺腰間一緊,登時心潮澎湃。緊接著,林嶠喘著粗氣,朝宋佳的紅唇吻去。一時間,兩人感受著彼此濃烈久違的氣息,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仍然擁得緊緊的,不肯放開彼此。幾分鐘後,宋佳的臉有些微燙,林嶠急速的心跳,令她欲罷不能,但僅存最後的一絲理智告訴她,必須把林嶠推開。即使林嶠心裡非常不願意,他也明白,必須適可而止了,畢竟,他也不想讓隨時都有可能進入辦公室的劉玥看到這一幕。兩人各自整理自己的衣服,方才恢複嚴肅的表情。“晚上回來吧!”宋佳把散落在前額的亂發攏到耳後,對林嶠說。林嶠的臉上又浮現笑意,捏了捏宋佳的臉,“這幾天是不是一直都很想我?”“臭美吧,我才沒有!”宋佳輕輕地一拍林嶠的手。“我們出去吧,不然人家該胡思亂想了。”宋佳噗嗤一笑,“什麼呀,儘瞎想!”“我今晚早點回家,等我!”林嶠摩挲著宋佳柔順的頭發。“彆太早,晚上我和一姐們約好吃飯的,十點後才能回家。”“好,玩得開心,我在家等你。”兩人打開辦公室的門後,發現已經到了下班時間,眾人都在準備下班。劉玥也在門口等他出來。“出來啦。”劉玥看著他們,臉上停留著似有似無的笑意。“怎麼了,劉姐?”林嶠問道。宋佳以為他們要談什麼事情,正好助手也在等她,在劉玥還沒回答之前,宋佳搶先一步說:“要不你們先聊,人還在等我,我就先走了,再見。”宋佳在轉身離開的時候,看了林嶠一眼,林嶠也盯著她澄澈的眼睛看了一眼,彼此微微一笑,似有不舍。“郭局讓我轉告你,現在案子已經破了,今天就先彆管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了,早點讓大夥下班,然後順便聚個餐,犒勞一下大家。”劉玥的語氣似有些興奮。“這樣啊,那劉姐一起去吧。”劉玥一聽,忙擺頭抿嘴一笑,“我就不去給你們添亂了,好好玩。”林嶠雙手往口袋一插,說:“那行,劉姐,我先過去通知大家夥。”劉玥笑著點頭不語,走進辦公室,似乎還要把局長辦公室收拾完再回家。林嶠看著她婀娜娉婷的背影,轉身往刑警隊走去。也不知道為什麼,林嶠每走一步,心裡就多一分不安,在潛意識裡,他總感覺會有什麼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