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雲舟果然沒有食言。在這幾個月中，他幾乎是傾儘所能，把自己知道的都教授給了周阮。他從不發火，也極少有不耐煩。麵對講過一遍又一遍的題型時，他還能夠沉住氣，耐心地給周阮解答一次又一次。很多時候，往往是周阮沮喪地咬著筆頭解題，一籌莫展後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卻不敢再開口詢問時，他就已經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試卷，然後細心講解。高一下學期的日子，對於周阮而言如白駒過隙一般。她的成績也從一開始的倒數幾名，慢慢攀升到中遊，再至現在的中上遊。而林雲舟，則是一如既往地優秀，似乎從入學以來，就沒有誰能夠輕易搶走他第一名的寶座，甚至連實驗班那群神出鬼沒的人也對他印象深刻，議論紛紛。隻是，就這樣的他，眼中仍然經常藏著許多周阮讀不懂的情緒。又是一年九月開學時。暑假中旬的時候，言高進行了一次假期測驗。說是假期測驗，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不過是分班測驗的托詞罷了。周阮覺得很神奇，自她下定了決心要學理科，並且答應了林雲舟要嘗試著考實驗班以來，時光飛逝，仿佛一眨眼，日曆就直接跳至了現在。分班考試的結果被張貼在公示板上，安置在教學樓門前的坪中。烏壓壓的人群擠了又擠，大家都在張望自己是不是還有可能考入高二增設的實驗班之中。她的個子不算矮，可此時在一群男生中也是占不到半點兒便宜。周阮使勁兒踮起腳張望，卻隻能看到紙張邊緣的細枝末節。驀地，視線邊緣出現一個熟悉的側影。他的頭發比起之前更短了，純白的校服上沒有一點兒汙漬，幾乎不需要踮著腳，他便已經可以將板子上的內容一覽無餘了。“我幫你看看。”他說。接著便是長達一分鐘的沉默，林雲舟似乎是沒太注意自己一直皺著眉，他仔細地站在人群之外搜尋著結果。周阮卻被他嚴肅下來的神情給嚇到，心一直撲通撲通跳個沒玩，忐忑不安的。良久，他終於轉過頭來看她。林雲舟還是沒說話，站近了，拉著她衣服的邊角便往人潮湧動的反方向跑。他的步子太大了，周阮有些跟不上，一路小跑至氣息都有些喘。“怎麼樣？”見他還是沒說話，她已經深感不好，卻還是躊躇著問出了口。半個假期沒見了，林雲舟的氣質比起之前更沉穩了一些。他似乎是刻意沉了臉色，沒說話。可當看到眼前女孩慌張不安的表情時，他又消了要捉弄她的念頭。他放開剛才扯住的女孩的衣角，忽然鬆了一口氣，表情也自然了不少。“走，上課去。”他沒有告訴她結果，反而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邁開步子往教學樓裡走。周阮急了，幾步跑上去拉住他，“成績怎麼樣啊？”因為太焦慮了，她的臉都染上一層淡淡的緋紅。林雲舟覺得周阮此刻的樣子太可愛了，沒忍住就俯下了身。他彎著腰，和周阮對視。周阮的眼睛亮亮的，既有期待也有忐忑不安。他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勾起的嘴角幾乎就快要讓周阮失了神誌。“走吧，小同桌，我們一起上課去。”“什麼？”周阮沒明白他的意思，還站在原地，有些遲疑地問他。林雲舟雙手插兜，轉過頭來，“意思就是我和你還是同班。”“那我是考上了還是沒考上？”她腦子還沒轉過來，處於宕機狀態。“你說我是考上了還是沒考上？”林雲舟反問。周阮終於反應過來了，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喜色，可是又不確定，她抖著嗓子又輕聲問了一句：“我考上啦？”眼前的男孩露出了無奈的神色，可看到她此時此刻的模樣又狠不下心來責怪她。“是啊，你考上了，周阮。”他停頓了一下，“雖然你還是擦線過的。”考上了！三個大字就這樣直直地朝她奔跑過來，撞得周阮七葷八素。考上了！她一時沒忍住咧開嘴笑了出來。“我真的考上啦！”雖然是擦線過的，不過誰在乎呢？反正考上了。——周阮原以為，日子會就這樣過著。她和林雲舟會一直這樣下去，一起學習，一起讀書，他會無數次不厭其煩地給她講著數學題，她也會像之前一樣偶爾心動偶爾羞赧偶爾不敢直視他。可她卻從來沒有預料過，某一天，林雲舟會忽然就這樣消失。高二下的某次月考過後，林雲舟忽然就沒再來上學了。起初周阮還隻是以為他遲到了，耐心地等完一上午後，她還小心翼翼地猜測著，不會是生病了吧。躊躇著拿起了手機，想要發短信問他，可又怕打擾到他休息，又掙紮著放下了。就在這樣反反複複的矛盾之中，時間不知不覺中已經過了三天。第三天，她終於沒忍住，躲在高高立起的語文書後，偷偷發短信。“你生病了嗎？怎麼這麼久沒來上課？”她小心措辭，一字一頓地打著，刪刪改改了好幾遍才發出去。手機的震動聲很快就傳來了，震得周阮的腿麻麻的。“彆擔心，等會兒我就來了。”等下？他終於要回學校啦？周阮握著手機，把那一行字看了好幾遍，才確信眼前的一切不是虛幻的。“周阮？”坐在前麵的女生忽然回頭看她，“今天輪到你值班了吧？”然後順手將剛收齊的作業本擱在她的桌上。周阮所在的班是高二新分出來的理科實驗班，數學老師當班主任。但當初班上並沒有競選數學課代表，因為班主任要求他們輪流值日，以減輕課代表的壓力。而今天，正輪到她值日。“啊，謝謝！”周阮道了聲謝，便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快步跑到其他組去收作業。作業很快便收了上來。五十多人的練習冊疊在一起有點高，沉甸甸的感覺壓得她手腕有些酸。沒敢耽誤，周阮還是抱著一大堆本子，往班主任的辦公室走去。早自習的鈴已經打響了，走廊上空蕩蕩的，隻有教室裡傳來陣陣讀書聲。緩緩地拖著步子走到辦公室門口時，她卻聽到虛掩的門內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音。是班主任張老師。“你真的要退學？”他的聲音有些驚訝，“想好了嗎？這可不是鬨著玩的。這關乎著你未來的人生啊！”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很快有了回應。“想好了，張老師，已經跟家裡人商量過了，他們雖然不支持我的行為但也不反對。我已經想了快一年了，我不想要自己以後回想起來的時候還會覺得後悔。”周阮愣住，腳下的步子不由地停了。這聲音，是林雲舟？他回學校了？正當她失神的時候，張老師又說話了。“我知道你們年輕人愛玩，喜歡挑戰不一樣的東西。可是林雲舟你要知道，你現在退學的話，將來沒有大學文憑，一旦你那條路走得不順利的話，你已經沒辦法回頭了。“憑你的水平，隨隨便便考一個重點大學是完全沒問題的，你為什麼不等到考完高考再考慮這個問題呢？”“老師，我理解你的擔憂和對我的關心。可這真的是我的夢，我不想要放棄。”林雲舟的聲音很堅定，聽不出絲毫動搖。張老師似乎是知道已經沒有辦法改變他的意願了，歎了口氣說了句“可惜了”便放棄了。一時之間，辦公室裡陷入了一陣沉默。周阮有些猶豫，不知道應不應該在這時打破沉默，可本子實在太沉了，一不小心就撞上了門。正當她跌跌撞撞地一個趔趄邁過門檻的時候，手中的練習冊即將掉落在地上，前方卻伸過來一隻手替她穩穩地扶住本子。她慌慌張張抬頭，許久沒見的人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麵前。他沒穿校服，也沒有背書包，就穿著的灰色T恤和七分褲。然而就這樣，周阮還是覺得林雲舟從頭到腳都不一樣了。她正失神，卻被張老師的聲音打斷。“周阮？”他叫住她，“來送作業嗎？來，就放在這個桌上，然後趕緊去上課吧。”剛才的沉思被擾亂，周阮應了一聲，跟門口的林雲舟微微點頭示意，就匆匆小跑著，邁著小步子往辦公室裡麵走去。頭也不敢抬，她放下作業本就埋著頭直往外衝。哪知道林雲舟根本就沒走，此刻也是站在門外老師的視角盲區裡，低著頭雙手插兜不知在想些什麼。聽到腳步聲漸近，他猛然抬起頭，露出一個微笑。“周阮。”他輕輕叫住她。“你回來了啊？”周阮努力扯出笑容，想要裝作剛才的事她一個字都沒有聽到過。“嗯，”他微微頷首，“回來辦退學手續的。”沒想到他如此直接，周阮一時也不知如何回應，隻是癡傻地“哦”了一聲，便再沒了下文。“急著去上課？”見許久沒有聲音，林雲舟試探著問她。——林雲舟隨便尋了操場一處陰涼的地方，便拉著周阮坐下了。夏末的校園裡空氣中仍然浮動著躁意，饒是早晨，太陽光的直射還是讓人吃不消。頭頂的樹葉在陽光的照耀之下，在地上投下影影綽綽的碎痕。光和影的交織，正如周阮此刻忽明忽暗的心情。“最近還好嗎？”倒是林雲舟先開口打破了一直徘徊在他們之間的沉默。“嗯……你呢？”“我？”他笑開了，“挺好的。”“那就好呀。”說完這句，霎時間，兩人又陷入了無法再接下去的尷尬。隔了沒多久，林雲舟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句，“我要去打職業了。”怕她不懂，他又很快補充，“就是高一在網吧帶你玩的那個遊戲，守望先鋒。我要去參加這個遊戲的職業比賽了，成為一名職業選手。”“是上次那個男人邀請你去的那個俱樂部嗎？HND，是嗎？”周阮輕聲問。沒料到她還記得那麼久遠的事，林雲舟的心情一下變得非常複雜。“是的，就去HND。”“那……祝你成功了……”她頭埋著，聲音很低，聽不出情緒。可周阮覺得，字字句句都是她忍著尖刀踩在心上的痛楚，才能說出的話。林雲舟當然聽出了她現在語氣中的難過，他驀地長歎一聲。“對不起，周阮，沒能陪你一起到最後。我答應了你，要一直幫你的，可是我卻沒能夠做到。”“不用道歉，”她急忙抬起頭，看到男孩極其愧疚的神色，慌了神，“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去完成這個夢的啊！”“你知道？”林雲舟詫異道，“你怎麼知道的？”周阮猶豫了半會，才好不容易開口：“我一直都知道，從那一天你帶著我從網吧離開時就知道了……”那一天站在路燈下，道路的分岔口處。我看著遠行的你，我就已經料到了今日的結局。你的天地很廣闊，夢很大，你決不會僅僅被束縛在這個對你而言毫無挑戰性，也毫無生機的校園囚籠之中。你是不一樣的，林雲舟。她沒能把下麵的話說完，可林雲舟已經聽懂了她的意思。“原來你也看出來了啊。”他雙手捂著眼睛，笑得有些勉強。沒過半刻，他又輕聲說：“這半年，我過得很掙紮。”“可是，自我做出這個決定以來，我忽然覺得壓在肩頭的那些壓力都已經變得輕飄飄的了。對我而言，現在，沒有什麼比‘想要努力在這個圈子中奪得一席之位’更加重要的事。”“周阮，”他抬起頭來，“現在的我，想要的，就是贏。”自聽到他要退學以來，周阮的心情一直像是浸泡在苦水中一般，澀意一直卡在喉嚨中下不去。可在這一刻，聽到林雲舟恍若宣誓一般的語句時，她忽然什麼都釋然了。什麼“不能再陪著你走下去了”。什麼“也許你會走向更高更遠我接觸不到的世界”。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他終於找到了自己所熱愛，所渴望的夢。沒有什麼，比此時此刻的懷抱著夢想的你，更加明亮的光了。她直視著眼前這個男孩的眼睛，看見他眼裡淚眼蒙矓的自己。“林雲舟你一定要加油！我知道你很厲害，你沒有什麼做不到的！我一直都是這樣相信著你的！”她眼眶一片模糊，卻克製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語帶哽噎，“我也會加油的！即使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也會一直，一直加油的……”林雲舟顯然沒有料到她如此激烈的反應，短暫的訝異後是不知從何而起的澎湃心潮。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好，我答應你，”他說，“我們一起加油。”——林雲舟在後來也有回過一次學校，是來收拾在學校沒能帶走的東西。周圍的人看到他的出現頓時掀起了討論的波浪，無論是哪個角落，突然都開始起來竊竊私語他退學的選擇。“聽說高二那個林雲舟退學去打遊戲了！”“啊？真的嗎？他傻不傻啊！明明成績那麼好的……”有人為他惋惜，亦有人力挺他。“不過他那麼優秀的人，應該做什麼事都能成功吧。”但更多的，是看客。以理中客的身份，客觀而又理智地對他的決定分析評分，最後得出結論。大概生活就是這樣吧，對於自己的生活而言，隻有你是戲中人，其餘的均是看客。沒有人會在意會聆聽你選擇的原因，眾人都隻會憑借著表麵來評判你的人生，無論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可周阮卻絲毫不在意這些聲音。在他說了再見轉過身後幾秒，她才叫住他。她像是考慮了很久，猶豫了很久，才終於鼓起勇氣。女孩臉已經紅透了，垂著眼看著地上，十分緊張，顫抖著把吊墜遞給他。周阮：“送給你。”林雲舟：“什麼東西？”她將吊墜垂下，銀色的牌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林雲舟眼睛都快被晃花了。他走上前，握住還在空中蕩漾著的牌子，凝視。“傻，”看清楚上麵字的一瞬間他笑出了聲，沒忍住伸手揉了揉周阮的頭發，軟軟的，讓人止不住想要蹭蹭的欲望，“會加油的。”他告訴周阮，也告訴自己。——自林雲舟離開後，周阮開始變得更加用功了。沒有誰再能像他一樣的耐心，也沒有誰再能像他一樣的傾囊教授。因此她隻能夠靠自己，不斷，不斷地努力，才能追上那個已經離開人的步伐。偶爾，她會克製不住自己，偷偷拿出手機來，找到HND俱樂部的官方微博。她會從HND時不時更新的長微博中尋找著和他相關的蛛絲馬跡與隻言片語。“最強的新人”“HND未來的希望”“青訓中冉冉升起的新星”等等微博中關於他的討論很多，官博也從不吝於讚賞他的操作和水平。大家都對這個即將出道的新人抱以最強烈的期待和希望。一切，似乎都正在向最好的方向發展。Linzy，HND未來強有力的主C位。而她，也是正咬著牙，一步也不肯退，艱難地往前攀爬的周阮。“林雲舟加油，周阮加油。”她輕聲對自己說，好像此時此刻正在遠方的那個人能夠聽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