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奕自己回了房,浮香喚人去給胡逸風收拾屋子,小雪回到了紅樓,進了門才看見自己早上買的東西安安靜靜放在小客廳圓桌上。小雪自問: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總是在裕奕麵前臉紅心跳,總是被他一兩句話擾得心神不寧,總是想為他做點什麼。她理不清頭緒,拿起買好的東西,心道:買都買好了,還是做吧。想著立馬喚了識秋去了廚房。這地方她以前來過,上次是從偏門進來,這一次卻從正門走入,廖師傅此刻正在廚房裡麵教訓學徒,凶巴巴的有點可怕。識秋壯著膽子前去向廖師傅說了請求,廖師傅疑惑地走出門來,一看是小雪,驚訝道:“是你?!”小雪嗬嗬地尷尬笑著,說:“廖師傅,又見麵了。”廖師傅袖著手,抬起頭低眼看小雪,說道:“王府的廚子沒當成,轉眼倒成了王府的貴客,看來你還真有兩把刷子。”小雪諂笑道:“嗬嗬,過獎,過獎。”廖師傅沒心情同她嬉笑,仍是低眼說道:“可是貴客,咱們這廚房也沒你的地,想吃什麼跟我說,想在這廚房做什麼,那可不行。”小雪忙撒嬌,舉起手,掐著手指上一小點肉說:“廖師傅,我就借一小塊地方。”廖師傅的回答相當乾脆:“沒有。”說完他轉身回頭看菜,小雪喊道:“廖師傅,王爺夏天不吃飯,你可有法子?”廖師傅腳一停,回頭問道:“難道你有?”小雪抿唇一笑,走上前說道:“不管什麼法子,總得試一試,若是我試成功了,你不也輕鬆?”廖師傅睥睨著眼瞧了瞧她,良久說道:“想要什麼自己找,上後麵小廚房去吧。”小雪抿唇而笑,恭恭敬敬地說句:“謝謝。”她同識秋穿過大廚房,到了後麵小院。小雪上次倒是沒看到,這裡兩旁的牆下也都是醬缸,也都是貼的錯彆字,所有的“醬”字上麵都加了個廣字頭。她進了小廚房,這地方雖小,牆壁也還白淨,看起來沒用過幾次,她掃視一圈,鍋碗瓢盆也還算齊全。在小廚房一直忙活到天都黑了,轉轉悠悠始終沒找出個勺子來,隻能往大廚房裡找去。大廚房裡,廖師傅站在門口對著把菜端回來的丫鬟,愁道:“王爺這不是又沒吃幾口嗎。”小雪自顧自地在碗櫃上尋了個乾淨勺子,假裝沒聽到似的回了小廚房,倒騰一陣以後,帶著識秋,提著食盒,去了水榭。水榭裡,簷角隻掛了一盞燈籠,昏光洋洋灑灑鋪下來,不太明亮。遠處水光粼粼,欄杆邊的躺椅上,裕奕換了一身寬鬆的夏布白衣,閉著眼睛養神,浮香在一旁給他輕輕打著扇子。小雪拿著食盒的手緊了緊,輕手輕腳走過去,浮香瞧見地麵的影子,回頭看小雪一點聲響都不敢出,微微笑道:“謝小姐不用這麼小心,王爺沒睡。”裕奕突然睜開眼,坐起身來,微亮的眸子衝著小雪微微一笑。小雪將食盒放在一旁的木製圓桌上,說道:“聽說王爺怕熱,所以做了點東西。”她將冰粉端出來,晶瑩的冰粉塊浮在紅糖水中,折彎了光線,碗中央一小把紅豆,黃亮的花生碎堆在紅豆上。“這個是冰粉,聽說王爺熱得吃不下飯,這個東西涼,王爺吃了應該會舒服些。隻是冰粉吃多了傷胃,王爺彆多吃。”裕奕起身走到圓桌旁坐下,饒有興致地舀出一勺冰粉,在燈籠的黃光下,剔透晶瑩。他抬眼看著小雪,看得小雪有些不好意思,緩緩,才開口說:“這是你做的?”小雪點了一下頭,裕奕舀了舀冰粉,滑溜溜的覺得很有意思。小雪見他隻是玩,催促道:“王爺快嘗嘗吧。”裕奕笑著將一勺冰粉送入口中,滑溜爽口的冰粉破裂在嘴裡,甜甜涼涼,軟糯的紅豆還有脆爽的花生碎研磨在嘴裡,齒頰生香。他的唇還壓在湯匙上,眼睛卻看著小雪,低聲說:“好吃。”小雪覺得那碗冰粉的甜意,隻這一眼,都滲到心裡去了:“王爺喜歡就好。”裕奕吃了半碗,浮香遞上帕子,他拿著擦了擦,問道:“小雪,你什麼時候去買的?”“就是今日……”小雪將將說出今日二字,突然想起今日鬨出的大動靜,為了一碗冰粉又見血又打架的,說實話實在不好,可話已說了一半,收不回來。裕奕抬頭看她:“原來今日小雪執意出門,是為了我。”“這個……”小雪撓了撓頭發,腦子裡嗡嗡亂響,想反駁,卻找不出一個借口來。裕奕伸手撈起她的手,眼裡都是款款深情:“我是真的很高興。”小雪腦裡突然閃過今日劊子手揚刀殺人的場麵,把手抽回來,慌慌忙忙地說道:“那個,那個,王爺,灶上熬的紅豆還沒熄火,我去熄火。”她轉身一路狂奔,跑了老遠,把識秋遠遠甩在了後麵。小雪尋了一麵牆靠著,撫著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伸出剛才裕奕拉的手,傻傻看著自己的手背,趕緊晃了晃頭,“啪啪啪”拍了拍臉清醒清醒。識秋好不容易追上來,大口喘著氣,喊道:“小,小,小姐。”識秋扶著牆歇了好一會兒,續道:“王爺還叫您過去呢。”“我得去熄火呢,今日就不打擾王爺了吧。”識秋的氣還是沒喘順過來,說道:“王爺說,是什麼蜜香肉的事。”“棗仁蜜香肉?”“對對對對對。”小雪細細歎息出一口悶氣,說道:“知道了,過去吧。”這一個花園的距離,她們卻走了許久,才到水榭,裕奕正背著她站在欄杆邊看著湖麵,波心蕩漾,冷月無聲。小雪走近了一點,低聲喚了一句:“王爺。”裕奕沒有回頭,隻是低低說出一句:“你們先下去。”浮香和識秋微微福了福禮,走了出去。裕奕這才緩緩轉過身來,沉默無言地走近一步。小雪低著頭,迅速地退了一步,裕奕再往前一步,她又退一步,裕奕的劍眉微微沉了沉,伸手抓過她的手肘,將她扯到跟前,低著眼看她,問道:“為什麼要跑?”小雪神思一晃,差點站不穩了:“我看王爺同浮香……”裕奕截了她的話,一字一句道:“我對浮香,從未像對你這般。”小雪心一緊,整個人都有些顫抖,她低了頭,閉了眼,眼裡都是白日那六個囚犯,鼻子裡都是血腥味。“小雪,你知道……”小雪忽一抬頭,眼睛直愣愣地看著裕奕:“王爺,我若不跑,我該如何呢?”裕奕方才溫存纏綿的神色微微晃動,小雪進一步質問:“王爺,會娶小雪嗎?”見裕奕不說話,小雪接著問道:“還是王爺要納小雪為妾?”“小雪,我……”小雪說出的話,好似溫柔的刀,一道一道剜在他身上:“王爺有問過小雪,甘願為妾嗎?”她冷冷哼了一聲,冰冷的語氣再沒了往日的清亮:“何況,王爺敢在天下人麵前承認小雪嗎?”“我……”小雪最後決絕地問道:“王爺,你敢告訴皇上,小雪在此嗎?”裕奕眉眼一驚,鬆了手,扶在圓桌上。小雪在問她,也在紮自己,她的臉已變得漠然,屈膝行了行禮,說道:“小雪畢竟是罪臣之女,不敢高攀王爺。今後,還是同王爺以禮相見吧。”裕奕被小雪詰問得步步敗退,忽然猛地一喊:“小雪,你是喜歡我的。”蟲鳴不歇,塘裡的水紋陣陣,水榭沉寂了許久。小雪自嘲地一笑,打破沉靜,語氣冷冷淡淡:“喜歡又怎麼樣?喜歡,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在一起嗎?”裕奕沒有再回答她,慢慢地,扶著圓桌的手死死地拽成了拳頭。小雪胡亂晃蕩出水榭,不知如何回到小紅樓,識秋喊她,她也聽不見,夏日的蟬鳴嘶叫,她也不想聽,就這麼空空地回房,倚著高窗,看著外頭的冷月發呆。黑夜中悄然響起嗚咽的簫聲,聽起來像一首哀歌。小雪將頭埋進了膝蓋裡,她害怕。接下來大半個月,小雪都沒再見裕奕,她自認是件好事,他們倆這層窗戶紙一戳破,便再也沒法自然地麵對彼此。小雪不說,識秋已有所知覺,平日裡沒事愛往紅樓跑的王爺,整日的不見人影,小雪的那個墨色的寶貝盒子,也被她收到妝台抽屜的最裡麵。不相往來的時光不自覺流轉到七月初,這日早上,小雪還在梳頭,識秋從樓下“蹬蹬蹬”踩上樓來,對小雪說道:“小姐,王爺說今日要帶您出門。”小雪心一頓,淡淡問道:“有沒有說什麼事?”識秋說的話跟雲雀似的爽朗動聽;“說挺重要的,跟您要找的菜有關呢。看來王爺還是心疼小姐的,忍不住主動來賠罪了。”小雪看她這突然的開朗樣子實在好笑,笑臉說道:“好,我收拾一會兒就出去。”她走到王府門口,裕奕正在門口的馬車前等著,小雪走過去站在一旁,話不多說,隻撇過臉看著地上的青石板磚。裕奕上了馬車,轉身向她伸出一隻手。小雪沒有回應,淡淡地對一旁的胡逸風說:“你先上去吧。”裕奕懸在半空的手收了回來,有些落寞,他沉默無聲地進了車廂,漠然坐下。胡逸風跳上馬車,又拉了一把小雪,小雪坐進車廂,避開視線,看都不看裕奕一眼。馬車晃動起來,小小車廂裡靜得怪異,裕奕遞給她的茶,她也不接,晃得太厲害,裕奕伸手扶她,她就躲開,用手死死抓著凳沿。這麼安安靜靜地走了大半日,終於熬到了坎州的最近的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