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相見真如不見(1 / 1)

一束光透過縫隙照射在夏寐臉上,她恣意慵懶地翻了個身子,準備繼續進入夢鄉。深呼吸,早餐的味道,好香!她悠悠轉醒,肚子裡卻一陣翻江倒海。她乾嘔著跑進衛生間,等到胃裡都舒坦了,筋疲力儘地半睜著眼出來。“早。”夏寐的睡意和酒氣全醒了!江亦謙雙手抱胸靠在桌邊,看著她宿醉的臉,麵無表情。“啊!”夏寐尖叫一聲,忙捂住臉,“你怎麼在我家?!”江亦謙淡定道:“這是我家。”夏寐慌亂地走來走去,回想昨天發生的事,“這……這是你家?”她拍了拍腦袋,“我喝醉了,然後什麼都不記得了,是你把我帶回來的?那我有沒有對你酒後亂性?不對,你有沒有乘人之危?”江亦謙嫌棄地取下,她不經意間飄到他衣服上的一根頭發,“彆把事情,往理想化想。”夏寐目光呆滯,毫無反唇相譏之力。“幫你洗了臉,但你衣服太臭,我不想幫你換。”夏寐苦著臉,你幫我換了,我才是要哭呢!“喂,我有沒有說胡話?”“說了。”“什麼?”夏寐小心翼翼地問。“你說世界即將毀滅,你銀行裡的錢都歸我。”“這個不是胡話,是真話。要是哪天我遭遇不測了,我所有家當都給你,我還是很放心的。”江亦謙被她不經過腦子的一句話給逗笑,目光變得柔和。夏寐如孩童般純淨的笑,突然凝固在臉上。她就是醉得不省人事,也知道是為誰而醉。昨晚酒吧裡的晦暗燈光一點點拚湊,記憶悉數縫合。“他回來了。”不輕不重的一句,卻在江亦謙心中劃過一道痕,仿佛什麼完美無缺的東西,被光一打,露出了另一麵的瑕疵。他確定楚星河沒死,但從沒對夏寐說過自己的這一推斷,因為他根本不想讓他們久彆重逢。原以為美國待得順風順水就不會想著回國,可如今,出乎意料,楚星河竟然自己回來了!“你……沒事吧?”他想說很多諸如“忘了他”“不要見他”的話,但最後出口的卻是一句不鹹不淡,試探性的問候。夏寐自嘲地一笑,“好像,有點。”他想安慰,想說,這次再假扮她未婚夫也沒關係,但她卻說:“經曆了那麼多愛情遊戲,我想我可以獨自麵對他,麵對這個問題。順其自然,他活著,就好。”原來,一切本就是多餘的,他食指不經意間抵在下巴。“亦謙,其實你也不希望他回來吧?你每次說謊都會這樣……”夏寐學著他的姿勢,下巴擱在拳頭上,“他在替我恨他。”“他不值得恨,你說呢?”“對,不值得,”夏寐兀自一笑,臉色有幾分蒼白,“當作普通人就好,不回避也不靠近。”他默默拿起桌上的吐司,“我早餐隻做了一份。”夏寐頓時清醒,大叫著跑走,“我馬上去刷牙,嗚嗚,你再給我做一份好不好?加個雞蛋!”江亦謙從保溫箱裡取出一盤熱騰騰的三明治,中間剛好夾著雞蛋。榮光已經正式改名為星耀,而榮光的老員工,可不都是善茬兒。楚星河花了很大心思,演講洗腦,開展培訓計劃,為了達到共融性,少不了多舉辦幾次星、榮兩派的集體活動。本就都是年輕人,熟悉起來特彆快,玩起來一熱鬨,便不再抱有敵意。公司裡的女同事,有了“新晉老公”,那就是總裁楚星河本人。隻要一有空,她們就聊楚星河的八卦。剛好這幾天他又上了財經雜誌,辦公室裡炸開了鍋。“啊!你們看,總裁的采訪裡說了他的理想型!”小艾尖叫著吸引來其他兩個懷春的少女。“什麼什麼?”“笑起來眼睛像月牙一樣彎,有時候很凶,有時候又像小貓一樣乖……我怎麼感覺他說的就是具體的一個人哪?”“繼續看下去呀!”小艾激動地說。“隻遇到過一個喜歡的人……並且以後也隻會喜歡她一個!哇,你們有沒有發現,話不多的總裁說起這個神秘的女人的時候,說得都特彆細節!這個人肯定不是一般人啊!”“沒想到總裁這麼癡情啊!好想變成他口中的那個女人,你們看,我笑起來眼睛是不是彎彎的?”“你那分明就是眯縫眼,哈哈哈哈!”一時間,辦公室的三個女人都在互相看眼睛,抱在一起笑得像傻子一樣。而在一旁低氣壓的夏寐,麵無表情地聽著她們的對話,默默地翻了好幾個白眼。這個不是一般人的女人,現在就坐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並且長期擔憂自己的笑眼會長出魚尾紋……等她們嬉嬉笑笑出去後,夏寐隨眼瞟到雜誌上的“楚星河專欄”,大幅的照片旁,密密麻麻的文字采訪。——“如果可以回到過去,你想對你的初戀說句什麼話?”“在原地等我,我會來找你。”——再次踏進這座大門,沒想到已經是二十年之後。這裡每一天都在上演著不同的故事,人去了又來,唯獨不變的,是這終日無言的建築,靜看風雲變幻。江亦謙佇立在巴洛克風格的客廳裡,微微揚起下巴,就能望見那盞懸在屋頂的金色水晶燈。還記得四歲那年,那個被喚作他父親的人麵無表情地叫傭人把他送走。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母親。可母親卻不出手阻攔,隻是掩麵抽泣。後來他才知道,錯的不是他,而是他的母親。他死死地盯住那盞燈,希望能留下屬於這個家的一些深刻的印象。“你來了。”江銘即便是老了,聲音依舊威嚴,身板挺得筆直,頭發紋絲不亂,若不是眼皮浮腫、麵色枯黃,真看不出是得了重病的人。江亦謙喊了他四年父親,他不苟言笑的刻板形象已經根深蒂固。他對江銘沒什麼親情,卻有發自內心的敬畏。江銘隻有對著他的夫人汪渠才會有笑意,也正是因為縱妻如此如此,他才能容忍江亦謙在這個家裡長到了四歲。江亦謙不知該叫眼前的男人為父親還是叔叔,他覺得很好笑,江銘沒管好自己的女人,致使她跟自己二弟江鉑私通,生下了他。他是江家的恥辱,江銘就算嫌他也該嫌到底,現在又想方設法要他回來,未免太不利落。“江總。”江亦謙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江銘微微頷首,“坐。”“小嫿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江銘開門見山。江亦謙沒想到他這麼直接,完全不客套,便也直說了,“我沒考慮。”江銘嘴角下抿,眼神犀利,“說吧,你的條件。”江亦謙笑了。果然是生意人,當談判的一方不應允時,就開出利益,穩穩地拿捏住對方的需求。不過江銘這個精明的商人,對他這個無欲無求的“不肖子”可不好使。“江總,要是我現在四歲,或許會想跟你談談條件。但我現在二十四了,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了。”江銘額頭冒起青筋,重咳了幾聲後,怒道:“混賬!咳咳……這對你有什麼不好!你也不想想,你不是嫡出,我有心教你經營,你竟然還推諉!”“嫡出……”江亦謙眯起眼睛,斟酌著這兩個字,像一隻悠哉悠哉的狐狸,“你們自家宅院肮臟,就把鍋甩到我頭上,要是投胎可以選擇,我也不用擔這份罪了。”江銘剛要叱責,看著那雙和自己胞弟一模一樣的眼睛,忍住了這份衝動。“罷了罷了!他都已經走了這麼多年了,不說這個了!”他不說,不代表江亦謙忘了。四歲那年被寄養到郊區,是江鉑一直照拂他,給他經濟上和生活上提供幫助。江鉑於他而言,既陌生又忍不住想親近,畢竟在血緣上他們有著擺脫不掉的關係。他在江鉑那兒享受到了短暫的父愛。江鉑懷著對哥哥的愧疚和自我譴責,鬱鬱而終,結束了他年輕又荒唐的一生。還記得那天臨走前,他倚在木屋邊說,下次給他帶殲擊機航模,要是不比彆人的厲害,就賠他三架!可是,他再也無法兌現諾言了。那一天,當他得知江鉑離世的消息時,他沒有流一滴淚。他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不值得他流淚。他第二次失去父親。江銘日漸蒼老的臉上有了溝壑,想起他這個弟弟,臉上的紋路更深了幾分。大概江鉑和江亦謙,這輩子就是來找他討債的,他是當年荒唐事的最大受害者,怎麼現在卻隻剩下無奈?他放緩了語氣,“我膝下隻有兩個不成器的女兒,她們各自成家,無論公司交到誰手裡,她們夫家都會覬覦。“江氏絕不能落入異姓人之手,我不管你是不是覺得我古板封建,但我是不會讓彆人動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的。二弟若還在世,我也是願意把江氏托付給他的。“有多少人盯著江氏這塊肥肉,你不是不知道。聽說你股票做得很好,相信你對市場有一定了解。你要是繼承我的位子,我可以不再插手江氏內部一切事務,全權交給你。“但有一點,核心的任命我有過目權,我不能教那些老家夥倚老賣老,享著高位卻背地搞鬼。”江亦謙安之若素,語氣淡泊如水,“我生來就是虛鳳假凰,更彆說接管這個大的集團了。恕我能力有限,讓江總失望了,告辭。”就在他快走出那扇門時,江銘倏然站起來,高聲叫住他。“你媽一直掛念著你!”他身形一頓,脊背僵硬如寒鐵,被水晶燈的光鍍刻上一層蒼涼。在他的世界裡,父母親情是奢侈品,母愛更是從他記事起就沒見過的東西。掛念,就是從來不願意承認他的存在?把他當恥辱一般,以為養在彆處就從沒發生過似的。這麼多年了,除了江鉑,江家沒有人關心他,她可曾問過衣可暖,粥可溫?他甚至連她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現在說掛念還有意義嗎?兩個女兒都嫁人了,自己年歲也老了,可不是想起他這個私生子了嗎?江亦謙頭也不回,聲如玉石碎地說:“替我問她好。”待他走遠後,閣樓上一扇半掩的門徐徐推開,走出一位眉目如畫的美婦人。歲月並未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保養得很好的臉龐反而多了成熟風韻。她一直在門後聽著他們的對話,他對她的恨毫不掩飾,最後離開的背影像一根刺紮在她心頭。她泫然淚泣,錯是她犯下的,不該讓這個孩子替她受了這麼多罪,可是現在說什麼都遲了,他已經不認她這個媽了。江銘長歎了一口氣,對汪渠安慰道:“放心,我會想辦法讓他回家的。”“若他不肯,莫再為難他,是我對不起他……”汪渠喉中哽咽。丈夫如此寬容、疼惜,兒子如今又這麼一表人才,也許她本就不該再奢望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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