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燎當初慫恿柳劍辰進入渡妖塔,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他雖然與妖相悲蟬有過節,但是在救妖皇離開渡妖塔這件事上,他們還是達成了共識。但是與悲蟬不同,他從未想過犧牲柳劍辰的性命。正如他在渡妖塔內與妖皇所說:他希望用自己的靈識替換妖皇,讓柳劍辰將妖皇帶出去。他可以犧牲自己,但從未想過犧牲柳劍辰。可事情還是跟他預計的產生了偏差。妖皇看中了柳劍辰的身體。世間鐵律,劍食百妖。蓬萊劍仙千百年來以妖氣為食,他們利用妖氣來壓製“劍骨蝕心”,也正是這個原因,千百年來妖族一直生活在暗處——蓬萊劍仙太過強大,他們隻有淪為魚肉的份。直到五百年前蓬萊的分裂,以及三大門派對劍宗的追殺,讓蓬萊元氣大傷,百年之內更是人才凋零。妖皇眼見有了可乘之機,便帶著眾多妖族圍攻蓬萊,也就是當年的蓬萊之役。妖族雖然將剩餘的蓬萊劍仙幾乎屠戮殆儘,但他們也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妖皇更是敗於雲覺宗眾多高僧之手,被投入渡妖塔,整個妖族群龍無首。但之後的四百餘年,妖族得到了休養生息的機會。而妖皇在這四百年間,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離開渡妖塔,蓬萊一天沒有被趕儘殺絕,妖族就一天不能成為這個世界的主人。妖皇鐵了心要得到柳劍辰的身體,他要成為一個能馭使劍誌的妖族領袖。然而換身轉靈之術眼見就要大功告成的時候,卻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柳劍辰生母撞破了法陣的光幕,柳劍辰則掙開枷鎖打傷了妖皇,而整個換身轉靈之術更是在柳劍辰生母的乾擾下功虧一簣。“當時,若是放任不管……你和皇……都要死……”鬱燎把前因後果說了一大堆,停下來喘了幾口氣:“老夫沒有辦法……正好你的身體曾經被施過分生斷命,便用術法將其一分為二……一個容納皇的靈識,一個容納你的靈識……隻是沒想到……”“沒想到什麼?”“沒想到換身轉靈之術的失敗竟然讓你們的靈識產生了擾亂……你們的靈識進入了錯誤的身體……”“錯誤的身體!?難道說妖皇的靈識在有劍脊的身體,而所在的這身體隻有妖血靈丹?”柳劍辰一愣,急忙去探查劍脊,然而不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跟劍脊產生共鳴,手捏劍訣卻無法釋放劍氣。果然,他的劍脊不見了。那根師父親手種下的劍脊,不見了。“小子……這些變數老夫也沒有料到……皇的性格還是沒有變,四百年了,他還是他。”鬱燎歎了一口氣,“皇不能死……你也不能死……身為臣屬,老夫必須保全皇的性命……而當年在柳家莊,老夫為求脫身,亦與你師父許下諾言,日後若逢劫數,須保得你周全……”“小子……你現在的身體裡有妖血靈丹,是這渡妖塔內妖族靈識的天然容器……渡妖塔內千百年來囚禁了無數妖族……他們的靈識和妖氣都想進入你的身體……老夫為了保全你的性命……將其引導禁製在你身體裡……否則你會因無法承受如此強大的萬妖之力而灰飛煙滅……至於你娘……老夫未能救下她……”柳劍辰聽到這話神情十分黯然,他知道母親與妖皇搏命恐怕是凶多吉少,此時聽到鬱燎這麼說,不禁悲從中來,捂著嘴小聲哭了出來。“隻是眼下看來……老夫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鬱燎握住了柳劍辰的手,柳劍辰抬起頭來,看著鬱燎那張乾癟而布滿死氣的臉,他從前隻是單純地認為鬱燎寄居在他的身體裡,鬱燎多次幫他,看來也是因為師父的緣故。鬱燎將他的身體一分為二,實屬無奈之舉,救下妖皇,是為義;救下柳劍辰,是為信。在信義之間,這個活了上千年的老妖選擇了犧牲自己。“老爺子,你不要這麼說。”柳劍辰膝行到鬱燎身邊,抓住他的手:“老爺子……我師父他現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娘親也被妖皇所害……覺難哥哥和姨娘守在渡妖塔外……如今這渡妖塔內,隻有你跟我……你不要拋下我一個人啊!”鬱燎聽了這話,樹皮一般的臉上展開了笑容:“小子……老夫唆使你進入渡妖塔……弄得你身處險境,如今又失去了劍脊……老夫是有私心的……”柳劍辰搖著頭:“不……不……進入渡妖塔是我自己的選擇……老爺子你為了救出妖皇,無可厚非,隻是現在你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你不能死啊……”鬱燎看著柳劍辰鼻涕眼淚流了一臉的樣子,笑了起來,但笑了兩聲又大口地喘氣,等到他平複下來,抬手擦掉了柳劍辰的眼淚:“隻是……隻是現在你的身體一分為二……你再也不是半人半妖……這渡妖塔……怕是出不去了……”柳劍辰這時想起了身體裡生長的另一顆心臟血脈,這恐怕就是鬱燎所說的禁製在他身體裡的萬妖之力。鬱燎緩緩地閉上了眼,苦笑一下:“老夫保住了皇……也保住了你……老夫也可以問心無愧了……”“老爺子……你……你不能死啊,你要……”然而柳劍辰的話,鬱燎恐怕再也聽不到了。他閉上的眼睛沒有再掙開,他的身體開始化作片片飛灰,一點點地消散在空氣中。柳劍辰匆忙伸手去抓,卻怎麼也握不住,他隻能徒勞地看著鬱燎在自己眼前灰飛煙滅。他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悲傷從心底湧上來,化作淚水溢出眼眶。從此以後他在渡妖塔裡徹底變成了孤家寡人,沒有母親、沒有師父、沒有老爺子、沒有覺難哥哥、沒有姨娘,他將一個人麵對這漫漫長夜,一個人麵對這無儘的孤獨。浮在他身邊的妖族靈識,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和悲傷,在他身邊發出陣陣低吟。他們也失去了親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自由,雖然在這渡妖塔裡潛心修煉可以求得正果,但自從妖皇到來之後,再也沒有一個妖族的靈識能修得正道而離開渡妖塔。他們在妖皇的控製下周而複始地過著枯燥乏味、暗無天日的日子,此刻他們感受到了柳劍辰內心的悲痛和孤獨,在柳劍辰身邊漸漸聚攏。“撲通……撲通……撲通……”柳劍辰的右胸口傳來一陣心臟跳動的聲音,他驚訝地發現那副妖氣凝結的心臟血脈竟然重新出現!他的五感瞬間被打開到極致,他聽到了那些妖族靈識的竊竊私語,看到了他們愁苦焦慮的麵容,甚至切實感受到了他們被逼無奈的怨恨和孤獨!柳劍辰一時無法接受如此多的信息和負麵情緒,他狂吼一聲抱著頭跪在地上。右胸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體內奔湧的妖力也越來越強大,他感覺有一種不受控製的力量想要衝出他的身體!“啊啊啊啊!”柳劍辰仰天長嘯,身上的妖氣衝天而起,在妖氣中心的柳劍辰雙目血紅,一對獠牙伸出唇外,身邊的妖氣如同滾沸的開水,而那些妖族靈識似乎也感受到了力量,圍在柳劍辰身邊瘋狂地舞蹈。就在這時,天邊突然升起一道佛光,隨即一道金線仿若利劍出鞘,以極快的速度向著柳劍辰掃來。金線所到之處,許多散碎的妖氣統統灰飛煙滅。那道金線從柳劍辰的頭頂掠過,衝天的妖氣登時被削減了一半,狂躁的妖氣感受到了那道金線的可怕,漸漸安靜下來。那道佛光不停地蠶食著柳劍辰身邊的妖氣,那團濃重的妖氣就像是烈日下的水窪一般越來越小。“這……這是什麼!?”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柳劍辰吃了一驚,他抬頭發現在天上懸著一個太陽一樣的東西。佛光灼痛了柳劍辰的雙眼,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狀態很快就會跟那些妖氣一樣,在這強大的佛光下灰飛煙滅。他四下尋找著,不遠處有一片茂密的樹林,繁盛的枝葉阻隔了佛光,或許在哪裡會比較安全。柳劍辰將身邊逐漸被削弱的妖氣聚攏凝結,拔腿向那片樹林跑去。隨著身邊的妖氣被不斷蠶食,他漸漸感受到佛光照在身上的灼痛感。就在他馬上要踏入樹林之時,一道紅色的劍氣從背後飛來。柳劍辰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吼,並隨著這道劍氣滾入樹林。肩頭傳來強烈的灼痛感,似乎整個肩膀都被打穿了。這招式柳劍辰再熟悉不過了,是初級的劍誌“泰阿”。柳劍辰捂著肩膀站起來,妖氣迅速治愈了他的傷口,茂盛的樹冠遮擋了佛光,柳劍辰眯起眼,看到在樹林外的佛光下,站著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人。“你不是想要八寶琉璃佛骨嗎!”他對著樹林中的柳劍辰高聲喊道。柳劍辰看著那張熟悉的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外麵的那個人不是彆人,正是占據了他一半身體的妖皇!“那就去拿啊!”妖皇指了指天上,“哈!孤忘了!你現在幾乎是個妖族,隻要你一踏出這片樹林,馬上就會在佛光下灰飛煙滅!”妖皇用力踩了踩腳下的土地,臉上掛著得意的笑。他的樣貌雖然跟柳劍辰一模一樣,可他的眼中卻透著與柳劍辰完全不同的冷漠和狠毒,那是幽禁在渡妖塔四百年來沉積下的怨恨。“八寶琉璃佛骨其實是雲覺宗的禿驢們為渡妖塔設下的禁製,鬱燎將原本分散的萬妖之力導入你體內合而為一,強大的妖力便觸發了八寶琉璃佛骨。”妖皇拍手大笑道:“不如你將身體乖乖交給孤!孤會留下你的靈識,若是修煉個幾千年,說不定能求得正果,重入輪回轉世投胎!哈哈哈哈!”“你怎麼知道那是八寶琉璃佛骨的?”“哼,怎麼知道?你以為那幫禿驢隻是將孤的靈識投入渡妖塔嗎!”妖皇的臉因咆哮而扭曲起來,“孤被整個投入渡妖塔,孤的身體在那該死的佛光下一點點地化為飛灰,隻剩下這沒有軀殼的靈識!”“哼,不要白費力氣拖延時間了,乖乖地將身體交給孤!”妖皇手捏劍訣,緩步向柳劍辰走來。柳劍辰抬頭,透過層層樹葉看著天上的“太陽”,他要拿到八寶琉璃佛骨,他要救師父,在失去了鬱燎和母親之後,這個想法變得越來越強烈。“我要拿到佛骨,然後離開渡妖塔,找到覺難哥哥,去救師父!”他知道自己現在不是妖皇的對手,天上的佛光極大地削弱了自己的力量,他看著妖皇那張得意的笑臉,轉身往樹林深處跑去。“逃吧!逃吧!逃吧!不論你逃到何時!不論你逃到何處!孤最終都會得到你的身體!”妖皇加快了腳步,衝進樹林,可他的喊叫聲仍在樹林中回蕩著:“孤的名字將會成為你的噩夢!你要牢牢記住!牢牢記住!”“妖皇,熵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