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從柳劍辰口中傳出:“小和尚,你不是他的對手。”覺難驚訝地看著柳劍辰,他的聲音、眼神、語氣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人。“不論是佛讖還是天龍八部眾,對他都沒有任何作用。”柳劍辰死死地盯著南離火,可他的聲音還是蒼老而嘶啞。此刻覺難再看南離火,他身上先前那種暴戾的殺氣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悲憫,一種看透這世間一切的悲憫。那是佛才能有的神情。南離火將靈吾從地上拔起,覺難從袖納中摸出一個舍利,默念咒語,頓時金光四溢。覺難縱身一躍,瞬間一個金甲緊那羅王像憑空而出,手持降魔棍出現在南離火麵前。“雲覺秘法·化形!八部天龍·緊那羅!”頓時間降魔棍化作無數道金光,罩向南離火。南離火眼中還是那種悲憫。手持靈吾隨便一揮,那些棍影便消失不見,隻有一條降魔棍落下,被靈吾架住。緊那羅王正要抽身,卻被南離火一掌輕撫在胸口。淡紫色的氣息纏繞在手掌之上,瞬間發力,覺難被一記淡紫色的“卐”字印記從緊那羅王金身中打出,重重地摔在地上。南離火轉頭看向柳劍辰,一步步向他走來。南離火每逼近一步,柳劍辰就往後退一步。直到一隻乾瘦的手扶住他的肩膀。“放心,他不能動你。”妖狐蒼老嘶啞的聲音從身邊傳來。柳劍辰轉過頭,看到了那個須發皆白的乾瘦老頭。可在南離火眼中,柳劍辰身後盤踞著一隻巨大的、通體雪白的九尾妖狐。一雙細眼發出攝人的凶光,九條巨大的雪白狐尾上下舞動著,那是妖狐年齡和實力的象征。“你不能動他,他是唯一一個能進入渡妖塔的人。”可南離火卻並沒有說什麼,他眼中依舊是那種無法名狀的悲憫。“除非他答應進入渡妖塔取出皇的靈識。”南離火的目光又重新落回柳劍辰的身上,“小子,想給你師父報仇?你還差的遠。”柳劍辰清楚地知道自己跟南離火之間的實力差距,那個先前病怏怏的家夥,變成了充滿殺氣的人,現在又變成了一個滿眼悲憫的人,南裡火的實力實在是深不可測。更要命的是他並不是妖族,蓬萊劍誌並不能像殺滅其他妖族一樣殺死他,甚至覺難的佛讖和雲覺秘法都不能傷他。他到底是什麼人?看著柳劍辰眼中冒出的仇恨和不甘,南離火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世界上總是有那麼一小撮人,為了可笑的理由去螳臂擋車。“我可以進入渡妖塔幫你們取出妖皇的靈識。”柳劍辰突然間的一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些吃驚,“不過我有個條件。”南離火抬了抬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我要你用你的人頭來換!”柳劍辰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仇恨的氣息。無論如何,我都要置你於死地!南離火笑了笑,手中的靈吾挽了一個花:“我說過了,要殺我,自己動手。”“你沒得選。”妖狐在柳劍辰身後說話了,“老夫也沒得選,我們雖然殊途同歸,但是不得不承認,我們沒得選。”南離火看看妖狐,又看看柳劍辰,靈吾握緊又鬆開。靈吾一揮,消失在半空中。南離火長出了一口氣,變成了先前那個病怏怏的人。“好,我答應你,隻要你能將妖皇的靈識帶出來,我的人頭,你可以拿走。”柳劍辰沒想到他會答應自己的條件,可旋即又覺得有些不對:“我憑什麼信你?”“我來給他做擔保。”妖狐蒼老的聲音從柳劍辰身後傳來,“老夫來擔保,如果你將皇的靈識取出,就算他不給,老夫也幫你拿到。”妖狐附身在柳劍辰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柳劍辰狐疑地看了南離火一眼,隨即點了點頭:“好,既然老爺子給你做擔保,我就不怕你賴賬。”南離火點了點頭,算是應允了,轉身招呼了阿徹,兩人向山下走去。“老爺子,我能信他們的話嗎?”“他們兩人過來,不過是軟硬兼施,想逼你就範,不如我們將計就計。”“那我師父呢?”“在你把皇的靈識取出來之前,你師父都是安全的。不過有一點他們倒是沒說錯,如果他真的將劍脊煉化成你手中這柄祭劍,恐怕隻有八寶琉璃佛骨可以救他。”此時昏倒在地的覺難緩緩爬起身來,妖狐旋即回到柳劍辰體內:“能不能救你師父,就看你自己的了。”“覺難哥哥,你沒事吧?”柳劍辰跑過去把他扶起來。覺難調息了一下,發現自己並沒有受什麼傷,吐納了幾口,搖了搖頭:“我沒事。”而此時,凜嶽婷才帶著一種家丁提著燈籠急急忙忙地跑了上來,看到這一地的狼藉和柳劍辰、覺難二人,驚呼了一聲。“這……這到底發生了什麼!?”柳劍辰抬頭看了看凜嶽婷:“姨娘,我們先回去,有很重要的事情說。”眾人回到了汗青堂。“劍辰,到底是怎麼回事?”凜嶽婷關切地問。柳劍辰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覺難和凜嶽婷說:“覺難哥哥,姨娘,我要進渡妖塔。”覺難和凜嶽婷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什麼!你要進渡妖塔乾什麼?”“我要取出八寶琉璃佛骨去救我師父。”覺難眉頭緊皺:“八寶琉璃佛骨……那是雲覺宗的聖物啊……”凜嶽婷沉著臉點了點頭:“不過如果真的要救海生的話,也隻有那個了。”柳劍辰撲通一下跪在二人麵前:“隻能求覺難哥哥和姨娘幫我了,我已經沒有娘親,不能再沒有師父,隻要有一線生機,我就要拚了全力去救!”覺難一把將柳劍辰拉起來,回身看向母親:“娘,你可以削弱渡妖塔的封咒嗎?”凜嶽婷歎了一口氣:“需要一點準備的時間。”柳劍辰看看覺難,看看凜嶽婷,一把抱住覺難:“謝謝你們……”為了讓柳劍辰能偷偷進入渡妖塔,覺難重新回到雲覺宗,跪在慧誠麵前,承認自己年輕氣盛,離開雲覺宗是一時衝動。如今誠心悔改,願意接受處罰,看守渡妖塔。慧誠對於覺難的悔過十分高興,但是仍然依照戒律杖責了覺難,並讓他去看守渡妖塔。這天夜裡,柳劍辰和凜嶽婷從後山翻入,來到渡妖塔前。看著這座八角高塔,聽著山風吹動八根粗大的鐵鏈發出的嘩啦聲,柳劍辰心裡有些緊張。凜嶽婷將一切都準備停當,覺難把柳劍辰拉到身邊,握住他的手臂,開始默念咒語。一段血色的梵文從覺難的小臂遊出,順著他的手滑到柳劍辰的小臂上。“這是師父傳我的血偈,雙生一命,可同承生死。在渡妖塔裡不論發生什麼,我都跟你在一起。”看著手臂上的血偈,柳劍辰眼眶不覺有些濕潤了。他緊緊地抱住了覺難:“覺難哥哥……”凜嶽婷開始念咒,天上突然間烏雲聚湧,隱隱有雷光閃現。隨著凜嶽婷念咒的聲音越來越大,一道雷光劈在渡妖塔上,那道雷光從塔尖傳至一條鐵鏈上不斷閃動。隨即是第二道雷光,第三道雷光。八根鐵鏈依次亮起,上麵的咒文隱隱浮現。一時間整個山頂狂風大作,吹得柳劍辰幾乎站立不穩。隨著凜嶽婷的咒語,鐵鏈上的咒文漸漸變成了紅色,渡妖塔下出現了一個法陣。凜嶽婷雙手結印,前方出現一個藍色的漩渦,那是進入渡妖塔的門。“劍辰!快,這個法陣維持不了多少時間!”凜嶽婷的長發被狂風吹亂,十分吃力地維持著法陣。覺難拍了拍他的肩膀,柳劍辰拔腿向那個漩渦跑去,縱身一躍,整個人跟著漩渦一同消失。渡妖塔下的法陣不見了,八根鐵鏈也回複了正常,狂風亦戛然而止。凜嶽婷虛脫一般地軟倒在地。覺難抱住母親,看著天上的烏雲緩緩消散,一切恢複如常。他看著小臂上隻剩一半的血偈,暗下決心,不論發生什麼都要在這裡等著柳劍辰出來。柳劍辰躍入那個漩渦後便進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感覺自己踩到了地麵,可周圍伸手不見五指,他什麼都看不見。突然間,黑暗中亮起一雙紅色的眼睛,隨後是第二雙、第三雙、第四雙。黑暗中亮起無數雙紅色的眼睛,還有聲音傳來:“一個人?”“不可能,人是不能進入渡妖塔的。”“是個半人半妖!”“真是稀奇啊!”“不知道好不好吃!我都三百年沒吃過人了!”“你傻啊,現在你有牙嗎?”在一頓嘰嘰喳喳中,一雙巨大的紅色眼睛在柳劍辰身前亮起:“你是誰?怎麼會來到這裡?”柳劍辰吸了吸鼻子,看著那雙巨大的眼睛:“你就是妖皇?告訴我八寶琉璃佛骨在哪,我就帶你出去。”太陽從天邊升起,一縷金色的陽光從渡妖塔頂緩緩撫下,覺難坐在渡妖塔下沐浴在陽光中,如同一尊金色的佛像;這陽光同樣撫過京城,在皇宮的高牆大院裡,妖相負手而立,身後是病怏怏的南離火;而這陽光亦撫過南邊的小城,集市上,虎子拎著一包藥,跟菜販在討價還價。雲覺宗的山門,蓬萊的聽劍崖,瀛洲的聽天峰,赤昆的棲梧山,白水的廢墟。陽光灑在這世間的每一個角落,而故事像這陽光一樣,在世間每一處發生著。旅程不會停止,我們隻是,暫時告一段落。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