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昆是一座山,也是一座城。這裡地處西南,四季如春,高聳綿延的赤昆山隔絕了南下的冷氣。在大山母親的懷抱裡,人們過著近乎與世隔絕的生活。赤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街上的每一處房屋都彰顯著當地的特色,這裡的人們質樸熱情,每年會有兩批馬隊從中原來到赤昆,帶來中原的絲綢鹽茶,帶走赤昆的寶石和藥草。赤昆出產一種名為“炎玉髓”的寶石,通體赤紅,堅硬無比。更神奇的是,這種寶石可以自己發熱,而且外界越冷,它發出的熱量越大。數九寒冬,一塊雞蛋大小的“炎玉髓”就可以讓一間大屋溫暖如春。有人說這炎玉髓是地母精華所化,能招財進寶,去晦辟邪。一直以來,炎玉髓以其瑰麗的色彩和奇特的功效,深受中原貴族喜愛。加上炎玉髓的產出常年受赤昆統治者的把持,產量極低,是極為珍稀的寶石。赤昆的統治者姓段,是當地的名門望族,這裡天高皇帝遠,段家儼然是赤昆的土皇帝。而段家不僅維護赤昆的穩定,也控製著炎玉髓的產出。炎玉髓的礦洞是段家的禁地,有家兵層層駐守。然而段家每年需要向朝廷進貢一定數量的炎玉髓,滿足皇家的需要。“你說什麼?今年的朝貢不是早已送過了嗎?”說話的是一個身軀魁梧的中年男子,鬢角和胡子已經有些花白,但雙目仍然炯炯有神。他就是如今段家的家主,段塵思。“炎玉髓產量本就有限,每年隻有四十枚,朝貢就有三十枚,還是最大最好的。如今朝貢早已送入京城,現在又來要,還要這麼多!?”段塵思歎了一口氣,“段家拿不出這麼多來……”“段大人,話不要說得這麼絕嘛。”說話這人是朝廷派來的使臣,戶部侍郎王大人,此時他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說,“炎玉髓雖然是珍稀寶石,但誰不知道是段家刻意控製炎玉髓的產量?今年的冬天特彆冷,陛下又身體抱恙,炎玉髓的消耗量出奇的大。這麼好的為國儘忠的機會,段大人可不要浪費啊。”“大人體諒,實在是炎玉髓產量不足,總不能寅吃卯糧吧?要是今日進貢了這些炎玉髓,明年的朝貢又該怎麼辦?”段塵思的語氣雖然軟了點,但是仍然不肯鬆口,“而且這次一口氣就要八百枚,這是要挖空礦脈啊!”王大人抬眼看了看他,陰陽怪氣地說:“人都說段家是赤昆的土皇帝,朝裡有人屢次請求派兵駐紮赤昆,陛下卻一直是不肯。現在陛下身體抱恙,段大人卻連炎玉髓都不肯給。嘖嘖嘖……”這話說的段塵思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有些事情可大可小,而當今皇上性格反複,做事出人意料是他早有耳聞,此時聽到王大人這麼說,他心裡也是有些吃不準。“王大人明察,段家忠心日月可鑒,從來沒有對不起皇上,對不起朝廷。眼下段家還有二十枚,是往年積攢下的……再多了,實在是沒有了。”“段大人,我們要的是八百枚,不是二十枚!?你把皇上當什麼了!是你想打發就能打發的嗎!”王大人把茶杯重重一墩,高聲叫道。“段家有組訓,炎玉髓決不可過量開采!”段塵思聽他這麼說,不免有點氣衝。“好一個組訓啊!”王大人站起來眯著眼看著段塵思,“段家的組訓,能保你段家不被滅門嗎?”說罷便帶著侍衛拂袖而去,留下段塵思一個人站在大廳之中。是夜,段家後山。這座山頭屬於赤昆山脈,名為棲梧山,段家的礦洞就在這座山腳。這裡也是赤昆山唯一出產炎玉髓的地方,山下有段家的家兵層層把守。棲梧山山高林密,極少有人上去。此時方海生手持火把走在樹林間,腳下是厚厚的腐葉,頭頂是交錯的樹冠,周圍漆黑一片,手中的火把便是唯一的光源。看了看手裡的白玉無事牌,握在手中,那塊白玉愈發溫熱,頂端雕刻的一對鳳凰也漸漸變成了淺紅色。“快到了……”方海生自言自語道,“也是夠難找的。”又走了不知多遠,腳下的腐葉逐漸變得乾硬起來,每一腳踩上去都有嘩啦的聲響。方海生心知已經進入了“她們”的地盤,果不其然,那無事牌頂端的鳳凰變成了紅色。繼續往前走去,越過一片樹林,方海生眼前出現一片開闊地,在一圈大樹環繞之中,站著一個女孩。女孩梳著長辮,穿了一身橙色,周圍雖然沒有什麼光源,方海生卻能清楚地看到她的樣貌,仿佛她自身就能發出光來一樣。“方家劍主,族長已經在等你了。”女孩對著方海生一點頭,示意他跟著自己走。果然還是什麼事都瞞不過她們的眼線,方海生把無事牌放進懷裡,那牌子頂端的鳳凰已經變成了血紅色。走了沒多久,身邊的樹突然變少了,而且一個個都是數人合抱的大樹,方海生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羽族的結界。果然,頭上開始出現各種各樣飛來飛去的人,清一色的都是容貌清秀的女孩子。而且在這密林裡依舊沒有任何光源,方海生卻能清楚地看到所有的人和物,仿佛這裡所有人都會自己發光一樣。就這麼又走了一陣,來到了一棵大樹麵前。那棵大樹不知有多少歲了,比周圍所有的樹都要粗壯高大,粗大的樹乾托著巨大的樹冠,如同一把巨傘蔭庇著方圓十數裡的土地。方海生抬起頭來看著高聳的樹乾,撓了撓頭:“不是又要被拽上去吧?”那女孩掩嘴輕笑:“怎麼,方家劍主怕高?”方海生笑了笑:“高倒是不怕,你彆跟某某人一樣把我從半空中甩下來就行。”說罷伸開雙臂,看著樹乾的頂端。女孩聽到這個名字,眼神閃過一絲憂傷,隨即輕喝一聲,縱身化成一隻靚麗的鳳凰,雙爪抓住方海生的臂膀,伴著一聲清鳴,往樹乾頂端飛去。樹乾頂端是一個巨大的平台,完全是樹乾自己長成的。方海生被突然扔下,落地之後滾了幾滾才穩住身形,抬頭正要發作,發現那隻鳳凰已經飛走了。整理了一下衣服,向著平台深處一團火光處走去。那是一個很小的茅屋,沒有門,屋中央燃著一小團篝火。那火堆中沒有木柴,是一堆紅色的石頭,火焰從石頭上生出,溫暖柔和。火堆後麵坐著一個衣著樸素的老太太。方海生進門跪拜:“晚輩方海生,參見羽族族長。”老太太壓了壓乾枯的手,顫聲道:“也不是第一次見麵了,不用行此大禮。你先坐著,還有一人要來。”說著拾起身邊一片橙黃色的羽毛投入火中,那羽毛在火中上下翻飛不一會兒緩緩落下,火焰變得旺盛起來。“還有誰要來?”方海生有點奇怪,除了自己竟然還會有人來這裡。“故人……有什麼事,一會兒一起說吧。”老太太說了這麼一句,便不再言語。聽了這話方海生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了,隻能在一邊安靜地坐著。過了不久,就聽到屋外響起了腳步聲,隨後一個高壯的漢子低頭進來,對著老太太行了一個大禮:“晚輩段塵思,拜見羽族族長!”坐在一邊的方海生瞪大了眼睛:“段大人!?”段塵思這時才發現屋裡還有一個人:“方……方家劍主!?”雙方彼此都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麵,段塵思坐下來拍了拍方海生的肩膀:“你來赤昆,怎麼不找我?”方海生苦笑了一下:“我在你家門外被人攔住了,說是有特使,閉門謝客。”段塵思這才想起來今天王大人來到家裡,他特意囑咐過下人,不由得臉上有點尷尬:“唉,這件事……對了,我就是為了這事來的。”老太太抬手示意他說。“朝廷今天來人了,要八百枚炎玉髓。”方海生吸了一口氣:“這麼多?今年的朝貢,按理說不是早就交了嗎?”“是的,他們說陛下身體抱恙,今年又特彆冷,炎玉髓的消耗量特彆大。”段塵思歎了一口氣。“你答應了?”方海生隱隱覺得事情有點不對。“我怎麼可能答應!”段塵思驚訝地看著方海生。“你不答應,恐怕段家會有大難。”老太太搖著頭,身前的火苗隨著她的聲音抖動。段塵思不明白老太太為何說這句話:“不會的,赤昆山綿延千裡,朝廷想要派兵進來難於登天。”“若是派兵還是好的。”方海生突然說了這麼一句,看看段塵思,再看看羽族族長,“隻怕現在的朝廷已經不是朝廷了。”這次換段塵思不可思議地看著方海生了:“這話怎麼說。”方海生吸了一口氣,把自己在懸命生哪裡的所見所聞詳細地講了一遍。段塵思聽了方海生的話沉默不語,盯著眼前的火堆,從方海生的描述來看,他們用來將墨羽衛“仙化”的石頭就是炎玉髓。看來此番王大人前來索取八百枚炎玉髓並不是因為皇帝身體抱恙,以致消耗過大,他們來索取炎玉髓,恐怕是為了大批量的“仙化”。“妖族正經修行需要上百年方可化為人形,雖然現在妖族的修行方式已經不同於以前,但仍需要時間。如此快速的將人轉化為妖物,卻還能保持人的形體,確實是聞所未聞……”老太太長歎了一口氣,“這個世道已經不比從前了。”“羽族恪守著為妖的本分,卻不為世道所容,隻能在這深山裡。如今零零散散地剩下這麼幾個,恐怕不久,我們也不會存在了。”老太太搖著頭,言語中透著無奈。確實,方海生明顯感覺到如今羽族的人已經大大減少。羽族族長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問到:“礦洞裡還剩多少炎玉髓?”段塵思聽到她這麼說不由得有點著急:“段家祖上有訓,絕不可多開采一分一厘,我身為段家家主,自然會恪守這個信條,他們想要要八百枚來行此有悖天道之事,是絕對不能給他們的!”老太太搖了搖頭:“這是段家的大劫,當年段家與我羽族有恩,此時也該著報還了。炎玉髓乃是我羽族的靈血所化,八百枚也不是給不起。”段塵思聽了這話急忙長跪在地:“請族長大人萬萬不可再說這樣的話,段家靠著炎玉髓起家,這百十年來也多仰仗羽族照拂,若說有恩,羽族才是我段家的恩人!”老太太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這是我羽族的宿命,也是段家的宿命。”轉過頭來看著方海生:“方家劍主,至於你說的那個棺材,那是妖族的禁忌法寶,刑天鬼棺。可以使人死而複生,但卻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這身體強大無比,需要配以非常強大的靈識……”說到這裡,老太太仿佛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臉色變得十分憂慮,身前的火苗也不住地狂抖著。“而且被重生之人死時需得身首異處,這樣才能從頭身相接處封入新的靈識。刑天鬼棺需要新鮮血肉供養,一百天之後就能養成新的肉身。而且這肉身的主人越不一般,形成的肉身就越強大。”方海生沉默不語,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師叔跟我說過,妖皇的靈識被封印在渡妖塔。”羽族族長點了點頭:“若是讓妖皇得了刑天肉身……那後果將不堪設想。”方海生向後一靠,長歎了一口氣:“如此看來,能匹配得上妖皇靈識的肉身……唉,事情比我想象的要棘手啊。怪不得妖族這麼處心積慮地要對雲覺宗動手……恐怕載龍閣那邊……”“實不相瞞,族長大人,段大人,此番我前來也是求取炎玉髓,同時想借取羽族的力量……可現在,這邊的麻煩似乎沒法再抽身了。”方海生摩挲著下巴上的胡茬,正在仔細考慮著對策。段塵思此時開口說話了:“族長大人,方家劍主,你們不用擔心,赤昆怎麼說也是段家的地盤,有些事我還能做的了主。而且強龍不壓地頭蛇,若是我咬死牙不交出炎玉髓,諒那姓王的也不敢在我的地盤上撒野。”聽了段塵思的話,方海生點了點頭:“話雖然是這麼說,不過他們的手段我是領教過。段大人要是不介意,我倒是想留下來,一來看看他們打的什麼主意,二來也好有個照應。”“哈哈,要是有方家劍主在,我就更不怕那幫家夥了!”段塵思顯然對能有方海生這麼一個幫手表示很高興。眼下看來這是最好的安排了,雖然心知這次段家和羽族的劫難躲不過去,但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三人又商議了一會兒,方海生突然漫不經心地問道:“羽若呢?”老太太愣了一下,緩緩吐了兩個字:“走了。”“走了!?”方海生看到接他的不是羽若,心裡已有幾分猜測,但此時聽到羽族族長這麼說,仍不免一驚。看到方海生還想繼續追問,老太太揮了揮手:“老身累了,二位請回吧。”方海生隻好把話咽到肚子裡,行禮後跟著段塵思離開了茅屋。對方海生和羽若的事,段塵思略有耳聞,但是此時顯然不是問這個的時機。走到平台上,早有兩隻鳳凰在等候,將二人安全送落,徑直返回段府,一夜無話。第二天,王大人帶著幾個隨從再次拜訪段塵思。“段大人,我也是皇命在身,你不要太為難我。這樣吧,你們既然不肯開采,那就請打開礦洞,我有帶人帶工具!這樣你既不違反祖宗規矩,我也能回京城交差,兩全其美!”王大人雙手一拍,簡直為自己想到的這個主意叫絕。“炎玉髓礦洞是段家的禁地。決不允許外人擅入。”段塵思喝了一口茶,麵無表情。“哦,那麼段大人是不肯交出炎玉髓了是嗎?”王大人盯著段塵思,“我再好心叮囑大人一句,可千萬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哦,戚陣北就是個例子。”“這麼說,王大人是要給我一頂謀逆的帽子嗎?”段塵思話音剛落,從門後衝入一隊裝備精良的家兵,三個護衛立馬把王大人圍在中間。“這世道雖然亂了,但是祖宗定下的規矩還得守。請王大人向皇上複命,炎玉髓關係到赤昆氣脈,不可過度開采。而且段家每年朝貢,亦無謀逆之心。若陛下一意孤行,那就是把段家往死路上逼了。段家雖是螻蟻微命,卻也有以死相拚的勇氣。”王大人臉色煞白:“段……段塵思!你這是抗旨!”“抗旨便抗旨,朝廷無端征掠我八百枚炎玉髓,卻沒有一個可以信服的理由。段家行事向來無愧於天地,炎玉髓是我祖宗積德來的福報,不能在我手裡給斷送了!”段塵思放下茶杯,“王大人請把我原話帶給皇上。恕不遠送!”說罷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王大人還想再說什麼,身後一個護衛在他耳邊耳語幾句,旋即鎮定下來:“好,你段塵思有種,那我就如段大人所願,講這話原封不動地帶給皇上。隻求來日兵臨城下……”“我段塵思一力承擔。”“好!”王大人點了點頭,帶著三個護衛大踏步地離去。回到了驛館,想到拿不會炎玉髓,不知道皇帝怎麼拿自己開刀,王大人正要發作,卻聽得一個下人說有人求見。“滾!不見不見!”“他說能幫老爺拿到炎玉髓。”王大人眼珠轉了轉:“他有沒有說他叫什麼?”“他說他叫段盛彥。”不一會兒一個麵黃肌瘦的猥瑣年輕人就出現在了王大人的門口。一身綢緞衣服像是穿了好久,雙手攏在一起,左看看右看看,吸了吸鼻子,看到滿麵怒容的王大人,也不行禮,把下巴一揚:“你就是讓我伯父趕出來的吧?”王大人正要發作,段盛彥又開口了:“你幫我成為段家家主,我就給你進入礦洞采炎玉髓的權力如何?”王大人看著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開心的笑了,一邊捂著肚子大笑不止,一邊揮揮手:“哈哈哈,給我……哈哈哈,給我打出去!”兩個護衛上來架起段盛彥往外走,段盛彥氣急敗壞地大吼道:“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沒有我,你們就算真的兵臨城下也得不到炎玉髓!”先前那個跟王大人說話的護衛又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王大人揮揮手:“等等,聽聽他說什麼。”段盛彥掙開了兩個護衛,整了整衣襟:“這大家大戶的,誰家沒個秘密呢,段家也不例外。”他突然間露出一個猥瑣而詭異的笑容:“很不巧,我大伯的那個秘密,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