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什麼?”走出中新鋁業大廈,沈鬆問莫雅晴。他怎麼突然這麼主動,而且溫柔?竟然讓她有一絲不適應,“去吃砂鍋粥吧。”“你喜歡喝粥?”“嗯啊,因為粥養胃。”“你的胃不好?”莫雅晴的胃如鋼鐵般堅韌,吞個釘子進去都能消化。是沈鬆的胃不好,辦公桌上總是放著胃藥,想要幫他養胃,所以她想要喝粥。“那邊有一家,去那邊吧。”和他一起工作,一起拜訪客戶,一起吃工作餐,這感覺簡直就像在,戀愛約會。騰地,臉有些燒,不會是臉紅了吧?莫雅晴用手捂著臉,端著水杯假裝喝水,掩飾自己的心慌。“你的杯子裡沒有水。”“嗯?”莫雅晴仰頭舉起杯子,確實沒有水,該死,“我隻是想聞聞這個杯子有沒有味道,公用的餐具,總是不太潔淨。”“你已經聞了五分鐘了。”“嗯,我嗅覺一向不太好。粥來了!”砂鍋裡是熱騰騰的窩蛋牛肉粥,她分盛兩碗,一碗遞給他,一碗用小勺舀著喝。抿進嘴裡滾燙滾燙,心虛地偷偷抬眼看他。“認真喝粥。”“哦。”扯回自己的眼神,假裝眼觀鼻鼻觀心,可是還是忍不住瞧向他。“我聽過一個故事,有一個人喝粥時被嗆到了。”“然後呢?”“上氣不接下氣,臉憋得通紅,然後,憋死了。”“這……”他是在講冷笑話嗎?這也太冷了吧!等等,他不會是在和她調情吧?“咳咳,咳咳!”像是要把肺咳出來。記得有一次莫雅晴陪沈鬆加班,兩個人在沈鬆的辦公室裡喝著用打包盒盛的紅豆粥,莫雅晴因為心旌蕩漾,被嗆到了,然後上氣不接下氣,就像現在這樣,快要窒息。一杯水、一片紙巾遞到眼前,後背被人輕輕撫著,莫雅晴努力把蹦到嘴邊的心臟咽回去。“你的手機響了,”沈鬆提醒,“好像是張垣的信息。”他的視力怎麼這麼好,斜著眼睛都能看到她的手機屏幕?“咳咳,沈總,張垣說晚上請您吃飯,餐廳定在支行附近,是您最喜歡的粵菜。他這是在討好您?!”沈鬆慢條斯理地喝粥。“張垣的態度前後變化也太大了,您到底在名片上寫了什麼?”“我教過你,要想克敵製勝,一定要掌握敵方的痛點,然後對準痛點,一招斃命。我問你,中新鋁業的痛點是什麼?”“中新鋁業資金鏈孱弱,每年靠借新還舊,常有銀行因擔心它的還款能力而不再續貸。它的痛點是資金?”沈鬆讚許地點了點頭。通過近兩年的曆練,沈鬆發現莫雅晴已經不是大學時那個又好騙、又天真的姑娘。原本斥責她不適合做公司客戶經理,是擔心以她的性格受欺負,如今看是真的多慮了。她不僅有韌性,而且很有悟性。沈鬆心中竟洋溢著一種養成的得意感。不過她喝起粥來,總是一副蠢笨蠢笨的,可愛樣子。“可是,中新鋁業去年在宏達銀行的貸款規模是10億,宏達銀行已經數次要求壓縮額度了,您怎麼有把握給中新鋁業續貸呢?”“銀行是否給一個企業貸款,取決於兩個因素:第一,企業的實際還款能力;第二,主辦支行向分行爭取資源的能力。“中新鋁業作為老牌國企,是鋁行業的排頭兵,有足額房產作抵押,風險可控,還款能力充足。至於能不能通過宏達銀行的風險審批,就看我們向宏達銀行爭取資源的能力了。”“我們,可以嗎?”“你說呢?”傳說沈鬆是一個神話,沒有他辦不成的事、完成不了的業績。他的自信存在於輕描淡寫的語氣中,還有漫不經心的眉眼裡。他總是這樣,看似冷若冰山,卻光芒四射。“所以,您在名片上寫了10億?”“不,我寫了15億。”莫雅晴差點驚呼出來。“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一定要做最大的努力,以此打動你的客戶,不然你的服務和競爭對手又有什麼差異?”沈鬆仰頭喝完了碗裡的粥,又叫了一份蛋炒飯,打包。“您沒吃飽嗎?可以吃了再走,不用打包的。”“是給你打包的。”“嗯?”“晚上飯局前,你吃掉它。”很多飯局為了暖場,都會在正式開餐前先乾三杯,若肚子裡沒點東西,空腹飲酒,既傷腸胃,又容易醉。莫雅晴馬上心領神會——晚上有一場硬仗。不過,他這是在關心她?他的關心很像溫潤的白水,沒有痕跡,卻沁人心脾,缺之不可。晚上莫雅晴穿了一件絲綢襯衫裙,搭配褐色高跟鞋,刻意營造端莊職業、值得信賴的形象。沈鬆雖沒有穿正裝,但也配了墨藍色的襯衫和深色西褲。與大腹便便的張垣比起來,沈鬆身上散發出一種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張垣隻帶了一個隨從,是財務部的副經理梁效,主管融資。沈鬆和莫雅晴到場時,張垣和梁效已經先到了。張垣一改早晨冰冷而拒人於千裡之外的麵孔,顯得熱情洋溢,主動站起來走到門口和沈鬆握手,“沈總,今天會議較多,照顧不周,多有擔待!您上座,上座!”“您是主,我們是賓,您上座!”兩個人謙讓了好一番,最終在沈鬆的堅持之下,張垣坐了主位,沈鬆和莫雅晴分坐兩側,作為主陪和副陪。三杯白酒下肚,飯桌上的氣氛明顯熱烈了起來。職場和情場是一個道理,很多話都要借著酒精才說得出來。張垣主動把話題引到了貸款規模上:“沈老弟,我就問你一句,15億的額度,你是不是認真的?”正式的飯局一般很少有人單刀赴宴,因為很多話雖是領導的心意,但是領導卻說不出口,要借下屬之口講出來,才顯得體麵而不吹牛。開口的是莫雅晴:“您問沈總,算是問對了人。沈總在宏達銀行工作7年,最早期在遠洋支行做客戶經理,對遠洋支行充滿了感情。後來調去宏達銀行北京分行公司銀行部,一直升到總經理。機緣巧合,又回到了遠洋支行,也算和您的緣分。”張垣用公筷夾了兩塊新上的魚肉到沈鬆的盤子裡。“那您看,我們中新鋁業,怎麼樣?”“您說整個北京地區,會有一家銀行給您15億的額度嗎?”“這,不滿您說,有些難度。”“宏達銀行可以。”“那……那真是太好了!”張垣又激動又緊張,用手邊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從來不相信有天上掉餡餅,沒想到今天遇上了。“但是……”沈鬆故意話說一半,吃了一口盤子裡的魚。張垣招呼著服務員添酒,“您說但是什麼?”資金是中新鋁業的命根子,更是張垣的命根子,關係著他頭頂的烏紗帽,關係著他的收入,關係著他一家老小的吃喝。“但是,中新鋁業的銀行賬戶必須留在宏達銀行,中新鋁業不能再與其他任何銀行合作。”沈鬆想要的不僅僅是維持宏達銀行與中新鋁業現有的合作規模,他要的是把中新鋁業這個客戶,實實在在地綁住,讓中新鋁業為遠洋支行提供更多合作機會和利潤支持。“這……”張垣麵露難色。中新鋁業在宏達銀行的賬戶一直由曹樹負責維護,前段時間曹樹跳槽了,也來和張垣說過新開立賬戶的事兒。莫雅晴為張垣添了添水,“張總,大家都是職場成年人,敞開天窗說亮話,誰不是奔著利益去的?您要貸款,我們要賬戶,雙贏不是?” 張垣一方麵掂量著沈鬆的話,一方麵又想著曹樹。曹樹承諾過,隻要張垣同意把宏達銀行的銀行賬戶換成中望銀行的,那中新鋁業所享受的一切待遇和服務,隻會變得更好。否則曹樹走了,中新鋁業在宏達銀行就變成了沒娘的孩子,沒人管了。“張總,我跟了沈總這麼久,頭一次見他賣這麼大個麵兒。今天是沈總應您,若是像我一樣沒有職級、沒有權力的客戶經理應您,您可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莫雅晴敬了張垣一杯酒,故意把“沒有職級、沒有權力的客戶經理”咬得極重,就是提示張垣,無論曹樹答應了他什麼,都不如沈鬆的話來得有分量。話說三分,點到為止。莫雅晴的眼神瞄向沈鬆,見他微微點頭,心領神會。這之後莫雅晴再也不提額度的事,隻是聽著沈鬆和張垣聊一些職場見聞、行業新聞。酒過三巡,接近尾聲,沈鬆給莫雅晴使了眼色,兩人先後借口去了洗手間,特意留了張垣和梁效在包間裡,給他們一些商量的時間。在走廊裡,沈鬆問莫雅晴:“怎麼樣?蛋炒飯好吃嗎?”“嗯?”莫雅晴還以為沈鬆是要叫她出來商量下一步的戰略部署,沒想到竟是問她蛋炒飯!不過要不是那一份蛋炒飯,估計她現在已經喝吐到桌子底下了。“醉了嗎?”沈鬆問。為了籠住中新鋁業這個大客戶,今天著實喝了不少,胃裡火燒火燎。但是無論喝多少灼胃的酒,都沒有沈鬆的這兩句關心讓人體溫飆升。還不等莫雅晴回答,沈鬆接著說:“我記得你麵試時說,從來沒有喝醉過。”“您怎麼會記得?”“我為什麼不能記得?”“您麵試過那麼多求職者,難道每一個都記得?”還是,隻記住了她?“我為什麼要記住每一個?我隻記住了敢和我叫板的。”莫雅晴臉上泛著紅光,想到自己當時魯莽的行為,有些燒,“我當時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你也確實很適合這份工作。”這是沈鬆第一次讚揚莫雅晴。“您曾經不是不止一次說我不適合宏達銀行,不適合客戶經理嗎?”“你也說了,那是曾經。”莫雅晴感覺沈鬆變了,似乎不是那個麵試時的沈鬆了,變得更加,溫暖。嗯,雖然表麵看上去仍不苟言笑,高冷孤傲,可是卻讓人覺得,像是一條溫婉含蓄的棉被。不再拒人於千裡之外,不再和她站在南北兩極,甚至對她還有一絲絲照顧。這種改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從他讓她負責新的客戶經理競聘嗎?從他為她向平原醫療索要存款嗎?從他送了她心儀的裙子嗎?還是從他送了她防狼報警器呢?細細想來,他對她似乎總是不落痕跡,卻又潤物細無聲。“愣什麼呢?回去吧,估計他們商量得也差不多了。”“哦,您說他們會同意嗎?”“當然,隻要誘餌足夠吸引,沒有不上鉤的魚。放眼整個北京轄區,沒有一家銀行敢給他們這樣的承諾。”果然,回到包房後,張垣拍著胸脯指天發誓:“隻要沈總能辦到15億貸款額度,那中新鋁業所有的銀行賬戶都開在宏達銀行,今後所有業務隻與宏達銀行合作!”莫雅晴吊著的心終於放下了,有了中新鋁業的支持,遠洋支行的存款要浮出水麵了。這隻風雨飄搖的小船,終於要駛向平穩的海域了。而沈鬆也會因為支行業績好轉,而有機會重回分行。一想到有一天會結束這種並肩戰鬥的日子,莫雅晴的鼻頭未免有一絲發酸,但是相比於他閃亮亮上升的仕途,這根本不算什麼。想要和他並肩戰鬥,更想他的仕途一片光明。飯局散了之後,送走了中新鋁業,沈鬆說:“我送你回家。”莫雅晴的心如小鹿亂撞,也許等下可以邀請他上樓坐坐,酒後男女最容易乾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