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姑娘 打車嗎?(1 / 1)

黃泉南渡 無韻先生 1590 字 4天前

深夜的街道寒冷而寂靜,昏黃的路燈戲弄著王倩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再拉長,再縮短。王倩裹緊了身上的風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最後能記得的事情,就是自己被急診室的電話叫醒,穿上衣服匆匆出門。街道的兩頭都淹沒在無儘的黑暗裡,放眼望去,甚至不知道哪裡是來的方向。不記得盲目地走了多久,王倩覺得雙腿有些乏了,便靠在燈柱上休息。長路向前,沒有儘頭;回首來路,亦無歸處。拿出手機來看看時間,淩晨一點一刻,子時剛過。不行,再這麼下去病人就要耽誤了。王倩想著,站起身來環顧四周,街道很像自己上班經常經過的那條大路,可周圍漆黑一片,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她需要給科室打個電話,卻發現手機沒有信號。王倩慌了起來,在這空曠的大路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就她一個人,孤立無援。王倩心裡有些焦躁,她伸手去摸右手上的碧玉鐲子,那根玉鐲通體翠亮,是她的老師留給她的禮物。每當她遇到什麼棘手的事情之時,都會不自覺地去摸那根鐲子,仿佛這樣會讓她心安一些。就在她舉著手機四處走動,嘗試著找到一點信號的時候,身後的路上打來兩道白光,一輛純白色的出租車緩緩地從黑暗中駛來,停在了她麵前。車頂一個白色的三角標誌牌上寫著:南渡的士。王倩往後退了兩步,因為在這個城市裡從來沒有這個顏色的出租車,也從來沒見過這個的士公司。“姑娘,打車嗎?”隨著車窗搖下,司機把身子探到副駕駛座上。借助路燈,王倩看到一張帶著胡茬的臉,眼睛有點浮腫,幾縷油膩的頭發搭在前額上,嘴裡嚼著口香糖,穿著一件咖啡色的舊夾克。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王倩,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一樣。王倩一愣,她還沒有在這詭異的環境中回過神來。“我說,你,打車嗎?”那司機又問了一遍,“要去哪?”王倩有點猶疑,因為這車和司機,看起來都有點怪怪的,尤其是在這空曠無人的大街上。可一想到錯過這趟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醫院,王倩咬了咬牙,拉開車門坐到了後排。“去哪?”“嵐海醫院。”“醫生?”司機在後視鏡裡看了她一眼,踩下油門,車子緩緩開動了起來。王倩攥著手機點點頭,她看到副駕駛上擺著一張服務卡,但是上麵的照片模糊不清,隻有司機的名字和投訴電話。夏長風。“夏師傅,麻煩您快點,我有病人待產。”“快不了,這路上有限速。”夏長風說著指了指窗外,王倩看到了一個限速40的路牌,然後看到了一排葉子掉光的白楊樹,看到了自己常去吃飯的那家通宵營業的麵館,不遠處,是嵐海醫院的霓虹燈。“到了。”“多少錢?”“四十。”夏長風靠在座椅上,自顧自地嚼著口香糖。“這麼貴?”平時打車也不過花二十塊,這個司機竟然翻倍要價。“貴?!”夏長風側過身來,眼睛透過格柵盯著王倩,“小姑娘,你知道你在哪裡上的車嗎?”王倩突然害怕起來,現在是淩晨,雖然在醫院門口,但街上並沒有什麼人。這時候要是這司機開著車把自己帶走,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不是沒帶錢吧?”王倩一摸風衣口袋,發現自己還真是沒帶錢包。“我……微信轉給您行嗎……”夏長風哼了一口氣,摸出手機打開二維碼,“自己掃。”王倩拿出手機掃了一下對方的二維碼,竟然不是付款而是添加好友。夏長風的頭像是一隻長著虎頭的怪獸,看起來有些嚇人。王倩利落地添加好友,轉賬,不敢多說一句話。等到收款的提示彈出來,門鎖才砰的一聲彈起,王倩心驚肉跳地打開車門,匆匆往醫院跑去。看著王倩的身影消失在醫院門口,夏長風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吐掉嘴裡的口香糖,點起一根香煙,自言自語道:“她陽壽未儘,怎麼會跑到那個地方去?何況身上還帶著淬龍玉……”夏長風叼著煙發動了汽車,“算了,不管了,沒出什麼事就好。”那輛白色的汽車倒著向後駛去,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當中。這個世界,有陰有陽,有生有死。生的人,從來處來;死的人,往去處去。伴隨著一聲嬰兒的啼哭,王倩疲憊地摘下口罩。來到換衣間,靠在門上不停地喘氣。窗外,天邊已露魚肚白。病人是個瘦弱的女子,羊水破後硬是宮縮了四個小時也沒能把孩子生下來。眼見著病人麵無血色雙眼翻白,幸虧王倩及時趕到,才能保母子平安。王倩摸著手腕上的碧玉鐲子,這樣的險情從醫以來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次了。按理說醫生,尤其是她這樣需要經常出入手術室的醫生,是不允許戴任何首飾的。可這根鐲子不一樣,就連院長都知道它的存在。婦產科是生門,是來處之門,每天都能傳來新生兒嘹亮的啼哭聲;但也是死地,而且幾乎每次都是一屍兩命。不知從何時起,婦產科裡開始出現了這樣一根通體翠綠的碧玉鐲子,它一旦戴在一個醫生的手腕上,便直至退休離開婦產科才能被取下,交給一個新的醫生戴上。凡是戴著這根鐲子的醫生,從醫期間不論遇到如何棘手的患者、如何凶險的危境,都可化險為夷,保得母子平安。漸漸地,這根鐲子被賦予了一些神話色彩,聽聞此事的產婦們,也都趨之若鶩。如今嵐海醫院的婦產科早已人滿為患,還有好多人削尖了腦袋也想擠進來。三年前,已經六十二歲的老師當著全科室人的麵將這根鐲子取下,親手戴在了王倩的手腕上,這讓當時還是實習醫生的王倩如坐針氈——她知道科室裡有多少人盯著這根鐲子,因為有了這根鐲子,便是科室的台柱,便可名利雙收,也相當於有了一個真正的鐵飯碗,不,應該是金飯碗。可這一切,突如其來地壓在了一個實習醫生的肩膀上,她喘不過氣來。於是科室裡開始出現了一些風言風語。王倩的工作並沒有因為一根鐲子而改變,她仍然乾著打雜的活,甚至摸不到產房的門。她就這樣漸漸成為科室的邊緣人物,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一根取不下來的鐲子——是的,她嘗試了各種辦法,這根鐲子就是無法取下來,除非把她的手砍掉。你越想要什麼,就越得不到什麼。這就是命運的殘酷。每天對著幾個同事冷冰冰的眼神,王倩開始抱怨,為什麼要把這種招人嫉妒的東西強加給自己?直到她救了那個產婦和她的孩子。那是淩晨三點,一個產婦被送到急診,當時科室裡隻有王倩和一個年輕醫生在值夜班。主任電話莫名關機,兩個人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上了。產婦雙唇青紫,脈搏微弱,胎心也聽不到,B超顯示胎兒有臍帶繞頸。產婦的意識都快消失了,這種情況下順產是完全不可能的了,必須馬上手術。當王倩拿著手術知情同意書找家屬簽字的時候,家屬明確表示,手術沒問題,但是孩子一定要保住。“現在產婦非常危險,必須手術,否則孩子大人都保不住。”“生個孩子有什麼難的!”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太太跺著腳,臉上的皺紋因為氣憤而抖成一團,“好吃好喝地供養著,怎麼連個孩子都生不下來?我重孫子要是沒了,跟這賤人沒完!”王倩感覺心裡有一團火在燒,卻不能說什麼。她捏著知情同意書,一聲不吭地進了手術室。她看到了躺在手術台上的產婦,她正在努力用著一次次徒勞的宮縮幫助她的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可她自己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下去。“醫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產婦的聲音幾近弱不可聞,她可能連轉頭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盯著頭頂的無影燈。王倩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說:“不僅僅是為了孩子,為了你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十五分鐘以後,產房裡傳來了嘹亮的啼哭聲。後來,所有參與了那次手術的人對在手術室裡發生的事都絕口不提。因為手術最後也沒有做,那個產婦順產了一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一個月後,王倩由一個實習醫師變成了主治醫師,然後做起了跟老師一樣的工作——偶爾接生,但是二十四小時待命,隻處理疑難雜症。她得到了一份穩定得不能再穩定的工作,被一根鐲子拴在了產科。“王大夫?王大夫?”王倩被幾聲輕喚從回憶中拉了回來,轉頭一看,是科室裡新來的小護士。“忙了一晚上了,你也去休息吧,病人都送下去了。看你臉色有點不好,是不是太累了?”小護士很關心地問。她長著一張娃娃臉,對誰都很熱心。“我沒事,你也去歇歇吧,大家都折騰了一晚上了。”王倩對她笑笑,轉身去換衣服。此時街上的路燈已經熄滅,幾個環衛工人在大街上打掃衛生,王倩眼前似乎又閃過那條沒有儘頭的街道,空曠得令人害怕。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但直覺告訴自己,那個地方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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