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渠仙君所言不虛,修煉淨心門仙法確實可以換回軀體。葉瀾止也不明白這是什麼原理,隻要有用便可。隻可惜,突破第一重,換回身體的時間不過一個時辰。葉瀾止還沒來得及享受一把身體舒展的喜悅,天一亮,又被那隻無形的大手塞回了淨渠仙君的軀體。不過這一回,很多事情都有了變化。譬如,她走在落霞山的山路上,所有人都向她行注目禮,那眼神卻與從前全然不同。男子見了她,心生嫉妒;女子見了她,魂牽夢縈。“那……那當真是老師祖?”“老師祖恢複真身了?”“世間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不愧是咱們仙門唯一的仙君呐……”仙門弟子倒還算隱晦,那些個妖族可就葷素不忌了。隻見山崖上趴了一排女妖,衝著她擠眉弄眼吹口哨,還揚言要把她扛回妖洞生小妖去也。葉瀾止又是喜來又是怒,喜的是自個兒忒有眼光,選了個這般妙的身軀;怒的是淨渠仙君是她的,誰敢同她搶,她便要滅了對方。一路返歸澤被殿,她滿心滿意都是淨渠仙君,竟忘了前幾日還被師父迷得七葷八素。及至遠遠望見澤被殿的匾額,她才恍然憶起自個兒是喜歡師父的。隻是,心裡那種“喜歡”越發地淡了,以至於她已經記不清這“喜歡”何時起、為何起了。“瀾止!”一個瘦弱的姑娘從石級邊的樹叢中鑽出來,滿身樹葉,頗有些狼狽。葉瀾止左右張望,見沒有其他人在,這才跑過去道:“落羽,你怎麼來了?我哥哥最近怎麼樣?他……還在氣我?”落羽杉搖了搖頭,輕聲細語地道:“兄妹之間,哪裡有隔夜的仇?鳳邪殿下忙於剿滅魔族之事,你又總是在修煉,兩廂總也找不到個見麵的時機。可殿下終歸想著你,這不,前日裡尋到個好東西,一直放在賓客樓,想要送給你。”“太好了,哥哥頭一回對我生氣,可真將我嚇到了。”葉瀾止拍了拍胸口,“哥哥送我什麼東西?”“我尋了你一路,隻歎圍觀之人太多,不好貿然出現暴露你的身份,這才拖到此地將你喊住。”落羽杉一邊說,一邊從懷中取出個小巧的玉盒,雙手捧給她,“便是此物。”“這是什麼?”葉瀾止接過玉盒。“我……我也不太清楚。”落羽杉目光微閃,又向左右看了看,“既是送你的,許是你喜愛的物什。”玉盒開啟,裡頭規規矩矩地擺放了一把白玉梳子。造型簡單大方,色澤瑩潤透亮,一端還雕刻了一隻栩栩如生的狼頭。“莫不是哥哥曉得我頭發長了,特意準備了這個?”葉瀾止喜滋滋地執起白玉梳子,梳理長發,“還挺舒服。”“不過,你萬萬莫要跟他說,這是我拿來給你的。”“為何?”“雖說早已不生氣,他卻還因你拜師之事彆扭著,故而遲遲猶疑送與不送。我私做主張,替他辦下這事兒,若他知曉了,怕是對我……”落羽杉說著低了頭,很是為難的模樣。“放心吧,我不會讓你為難的。”葉瀾止拍拍她的肩膀,“哥哥不問,我便不說。若問起……我就說是我去賓客樓找他的時候瞧著好看,自個兒拿的。”“多……多謝。”“是我該謝謝你!”葉瀾止笑道,“哥哥素日一忙起來便不知饑飽,拚起命來更是什麼也不顧,你在他身邊,多照顧照顧他。我想,哥哥會聽你的。”落羽杉麵上一紅,含羞帶怯地彆過頭去,“鳳邪殿下從來極有主見,哪裡是我一個侍女能左右的?”葉瀾止笑眯眯地拉住她的小嫩手,輕揉慢撚起來,“你可不是什麼侍女,哥哥從未對一個女子……”“喲嗬,俊男美女,這是山野私會來哉?!”一陣風卷著這吊兒郎當的聲音環繞在周圍。“誰?!”落羽杉心下一緊,四處看去,卻看不到半個人影。倒是那隻白玉梳子從葉瀾止手裡飄起來,不知要被帶往何處去。落羽杉連忙跑過去搶奪梳子,可對方左右躲閃,她每每將要觸到梳子,又被閃過去,最後連梳子一道隱沒在空氣中。石階難行,落羽杉追得急,突地腳下踩空,眼看著要墜落山崖!葉瀾止行動迅速,拉住落羽杉,這才免去一樁險事。葉瀾止神色一懍,心知對方使用的乃是隱身之術,越是著急,越是尋不到他的真正方位。於是,她靜下心來,默念心法,將體內清氣聚於雙眸之中。找到了!前方左側,那小子正拿著梳子對她和落羽杉做鬼臉。她燦笑一聲,一招“蛟龍探海”,一把扣住他的脖子,狠狠一捏。“咳咳!瀾止公主進步神速,我輸了,我輸了!”那小子被逼得現出原形,一張黑臉,一口大白牙,可不就是門牙精藺子言?“藺子言與我相交多年,對我身邊的一些魅術法寶多有了解。你在下引情散時,務必當心此人。若他在場,萬萬不可拿出。”夜坤的話在耳邊回蕩,落羽杉越發慌了,直衝過去從藺子言手裡搶白玉梳子。孰料藺子言不肯放手,兩廂爭執之間,白玉梳子落下石階,摔成兩段。白玉中空,裡頭散落了些瑩白的粉末,似是玉粉。落羽杉的腦子裡似是響起了一聲炸雷,之後便是一片空白。“對不住,對不住!”藺子言齜著一口大白牙,將脖子上扣著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我不過想開個玩笑,誰知道開過了頭?不如這樣,我賠你們一把新的?”“這是我哥哥送我的禮物,你賠得起嗎?”葉瀾止沒好氣地道。“那……”藺子言眼珠兒一轉,矮下身去,走下石階去撿那斷梳,“我用術法幫你修複,一定原模原樣地還給你。”“不用!”就在藺子言即將碰觸到斷梳的那一刻,落羽杉跑下去撿起了斷梳,將它和那些粉末一道裝回了玉盒中,“我那兒還有些玉石材料,還是我帶回去修複吧。”落羽杉麵色通紅,眸中蘊著水汽,很是個委屈模樣,卻沒有罵藺子言一句,反倒要自個兒修複斷梳。葉瀾止歎了口氣,這落羽杉當真是個溫柔可人的好姑娘,哥哥遇上她著實好福氣。但正因如此,葉瀾止更不能委屈了她。“你跟在哥哥身邊,有的是事情要忙,”葉瀾止將玉盒拿過來,微笑著說,“這白玉梳子我會自個兒修補好的,你且安心。”落羽杉還欲拿回,怎奈葉瀾止態度堅決,加之藺子言在場,她生怕被瞧出什麼破綻,隻得應允。一步一步走下石階,走回賓客樓,落羽杉心中仍是突突地打鼓。引情散七日藥效已到,她沒有彆的途徑可以再次下藥,隻能將白玉梳子送到葉瀾止身邊。如此一來,葉瀾止每日梳頭,藥力便可滲入。本以為這是最神不知鬼不覺的法子,沒想到竟會遇上藺子言。不過,葉瀾止不甚喜歡那藺子言,想來不會再讓他碰梳子了。但願,但願一切順利。——梳子小分割——“啟稟掌門,迷幻空間已成,北方荒原的那幾隻逃出來的魔物被困在其中,短時間內不會再向南進發。”這些日子仙門派了很多擅長使用幻術的弟子去北方荒原,同妖界一起對付逃出來的魔物。然而,仙門和妖界雙方總是有所齟齬,不能通力合作,故而進展較慢。玉驚弦得此消息,立下決斷,派了藺子言前去主持大局。在凝華真人眼中,藺子言是個混不吝的臭小子,在妖類中間野慣了的,加之他在幻術方麵並不擅長,哪裡有本事主持大局?但玉驚弦偏就看中了他,力排眾議,派他前去。果然,藺子言一到北方荒原,壓根兒沒有展開幻術行動,反而辦了場盛大的野外宴會。他帶著仙門弟子和妖族眾妖吃吃喝喝,玩骰子、喝大酒、鬥腿子、賽跑……這些放肆的行徑令一些仙門弟子不滿,但神奇的是,雙方大部分人竟玩到了一處,沒有再鬨出什麼亂子。藺子言趁機實施幻術計劃,終於大功告成。這不,緊趕慢趕著回來複命,順便向掌門邀功。“做得極好,”玉驚弦微笑著將一本冊子遞給他,“師弟若知曉你如今的成就,定然以你為榮。這是他當年留下的《通言錄》,叮囑我待你可獨當一麵之時交與你。今日,是時候了。”藺子言一怔,突然雙膝跪地,伸出雙手接下《通言錄》,“多謝掌門師伯!”葉瀾止瞧見藺子言神色鄭重,眸中似閃了些激動的淚花兒,心下詫異。來淨心門這麼些日子,八卦聽了不少。這藺子言並非玉驚弦的弟子,他的師父是玉驚弦的師弟渡林。玉驚弦對藺子言並沒有多重視,要不也不會放任他去鹹陰混日子。怎的這藺子言反倒對玉驚弦極為敬重的樣子?玉驚弦又交代了些關於幻術計劃的要點,才叮囑藺子言回弟子院歇息。葉瀾止終於等到了可以跟師父進去修煉的時候,偏巧凝華真人又來求見,說是彙報妖族弟子的修煉情況。唉,每次在澤被殿撞見凝華,總要被她狠盯一通,怪瘮人的。“師父,我去送送藺師兄。”葉瀾止忙道。玉驚弦微笑點頭,向她擺了擺手。趁著凝華還沒進來,葉瀾止一溜煙兒地跟藺子言跑了出去,從偏門離開。藺子言哂笑道:“這般怕凝華,寧願跟我一道走?”“我才不怕她!”葉瀾止昂了昂頭,“就是不想見到她而已。”“是嗎?”“那你呢?”葉瀾止勾了勾唇,“剛被師父誇了,該堂堂正正走正門才是,你卻偏偏從這偏門走,難道不是為了躲她?”藺子言突然停下,繞著她走了兩圈兒,從頭到腳、從上到下地審視兩遍,又忽而拊掌大笑起來。那兩排大白牙一閃一閃,簡直要閃瞎她的眼。葉瀾止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跟凝華真不愧是師姐弟,都這麼瘮人。早知如此,她還不如留在澤被殿欣賞師父的盛世美顏。“有沒有人說過你變了很多?”“自然變了很多,”葉瀾止捋了捋及腰黑發,沒好氣地道,“‘本仙君’已經長成了大人,俊得很!”“確實確實!”藺子言拊掌大笑,“心氣兒和膽子都越發大了,比從前那副呆愣、羞弱的模樣可愛得多。我著實期待你換回身體,嘖嘖嘖嘖,俏模樣配上俏脾氣,定會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凝華見了心爆開……想想真有點兒小激動哩!”葉瀾止愣了片刻,自個兒好似真如他所說,變得獨立自主、膽氣滔天了,這正是她打小兒一直渴望卻一直得不到的東西。她“噗嗤”一笑,從前他站在夜坤的陣營與她作對,故而總是看他不順眼。如今再瞧瞧這“門牙精”,癲狂無狀,不似尋常仙門弟子規矩嚴肅,倒是瞧出了些許可愛來。“算你有眼光。”“那可不?!”倆人相視一眼,同時大笑出聲。從偏門走到澤被殿外,他們一路暢聊妖界和仙門的奇聞趣事,從任天門某道士戀上一隻雞精,到某牛妖偷腥被老婆罰跪榴蓮;從凝華暗戳戳喜歡掌門不敢說,到鳳邪身邊的桃花朵朵開……倆人兒笑得前仰後合,不知不覺聊了半個時辰,漸漸生出惺惺相惜之感。臨離去之時,藺子言道:“那把梳子斷了,是我的過錯,還是由我來修複吧。”“嗨,小事一樁,我自個兒能修好。”葉瀾止笑道,“你還是好生琢磨師父交代的任務吧。”“但……”藺子言欲言又止。“怎麼?”“葉瀾止,掌門命你進去。”凝華真人從正門出來,繞到偏門小路,尋到了他們二人,“有時間在此處調笑,不如多鑽研除魔術法,莫到上戰場時丟了掌門的臉!”說完,她冷哼一聲,轉身走了。藺子言和葉瀾止一齊朝她的背影做了個大鬼臉。“師父喊我了,先走咯。”葉瀾止向藺子言告了彆,三步並作兩步,歡喜地朝澤被殿跑去。飛揚的發絲之間,有一縷若有似無的香味在空氣中流淌,又倏而消散無邊。她腦海中忽而閃過玉驚弦的容顏,心底的情意再度生發而出,蓬勃生長。藺子言卻有些笑不出來,他伸出十指,在空氣中捉住些什麼,置於鼻尖輕嗅。但那東西消散得太快,他尚未來得及品鑒,便從指縫中溜走。“夜坤,是你麼?”藺子言一怔,猛然搖搖頭,自嘲地笑起來,敲了敲腦殼兒,“定是我太久未眠,腦筋抽風了。”夜坤,他的摯友,已經在鹹陰城化作灰燼,不複存在。夜坤的那些獨門術法,也已經隨之消失了。藺子言齜了齜牙,苦笑著打了個哈欠,回他的老窩安眠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