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渠仙君自石塊上迤迤然而下，一揮手間，洞穴壁上熒光一閃，顯現出一幅幅畫麵來。畫麵中，一切儘數返歸至昨夜阿鉗家雞圈，鬼頭牛怪們正在捉雞大快朵頤，葉瀾止從懷裡掏出一袋碎銀子，放到雞圈旁邊的石頭上。突然，葉瀾止低喊“快跑”，扯住鬼頭牛怪們的胳膊，便要把他們往牆根拉。一團黑暗的陰邪霾氣驟然降落，在雞圈裡盤旋成一個黑色的漩渦，把那些雞絞成血沫子，屍骨無存。緊接著，牛怪老七被漩渦吞噬，其他鬼怪拖著葉瀾止翻牆逃走。而那團漩渦並未就此收手，它嗅到了屋內人類肉身的鮮香氣味。彼時，阿鉗一家七口正在睡夢之中，絲毫不知屋外發生了什麼事。唯有阿鉗被尿憋醒，扯了扯褲襠，翻身從被窩裡出來，穿上草鞋準備去外頭撒尿。他剛一開門，迎麵撞上一團黑氣。睡眼蒙矓之間，他捶了捶那團黑氣，要把它推走。黑氣驟然旋轉，將他的手連同他整個人卷入漩渦之中。皮肉骨頭瞬間絞碎，隻餘一攤血水濺在門框上……陰邪霾氣將一家七口人的血肉吃完喝儘，方才晃晃悠悠地飛升上空，落到河水之底。兩條分叉尾鉤輕輕一勾，便將其收入體內。畫麵漸漸模糊，以至消失。仙君攤開掌心，露出他方才在河底尋到的蛇鱗。凝華真人這回無話可說了，老師祖用的乃是追蹤複還術，她曾聽掌門提及過，隻要用某種生靈身體的一部分作引，便可探知他一日之內所做之事。但此術十分難學，耗費靈力極大，若讓那被追蹤的生靈發現，容易遭其反噬。是以目前仙門之中，還沒有人能學會此術，連凝華自己也不會。“厲害呀仙君！”鳳邪笑著鼓掌，“不過，你還是沒有說明白，你究竟想要什麼？”鳳邪打小兒所聽聞的故事告訴他，淨渠仙君可不是個善茬，尤其是在對待妖族方麵。讓這位仙門老師祖平白無故地信任妖族，甚至是為妖辯護，這簡直天方夜譚。除非，有什麼利益可圖。淨渠仙君悠然開口：“合作，除魔。”——合作小分割——紅岩山脈，從遠處觀望，地勢很簡單。四周平緩，紅岩頂最高，河穀最低，岩石皆是一抹的紅，沒甚技術含量可言。但若深入其內，才會明白隻觀其外有多麼膚淺。山體之中，洞穴千隻，水流萬股，大小不一，縱橫交錯。怪道鉤蛇會選擇在此停留，因為此地太適合他了。渴了有水，藏身有洞，餓了有動物又有人，簡直是個仙境般的所在。縱然他被鳳邪打傷無法親自出來覓食，卻可以用魔氣幻化出的陰邪霾氣替他動手。吃喝拉撒睡，全都方便得很。仙門弟子們每人手執一根紅色小棍兒，兩人一組，一邊在各個洞穴中行走一邊用小棍兒在牆壁上敲敲打打。“這樣做，真的有用嗎？”一個小弟子敲累了，靠在牆壁上歇息。“這……”另一弟子撓了撓頭，“是那個鳳邪跟葉瀾止說的，咱也搞不懂啊。老師祖都說了聽他們的，咱們能說什麼？”“那是妖哎，可信嗎？”“要不然咋整？鉤蛇這種魔頭，咱師父連見都沒見過，更彆提殺他了。咱不聽他們的，難道等死啊？”“嗯……也是。”小弟子重新站起來，拿起小棍兒繼續敲，“以前修仙者和妖界都能合作，這回應該也……靠譜吧？”這些仙門弟子平日裡學的都是對付一些小妖小鬼的術法，要對付四大魔將之一的鉤蛇，著實是以卵擊石。淨渠仙君將他們召集起來，做個了緊急培訓，由仙君和鳳邪做導師，將鉤蛇的外貌、特性、喜好、攻擊方式等講給他們聽。與此同時，淨渠仙君、鳳邪、凝華真人一道，交流了幾套平時對付妖魔的作戰方案：其一，誘捕法。以鉤蛇最愛吃的人肉作引，將其引出，再實施圍捕。其二，圍攻法。找到鉤蛇的巢穴，合力圍攻。其三，術法震蕩法。用雷音術對這條山脈發動音震攻勢，震得鉤蛇不得不逃出來，在他出逃必經的洞口布下天網，將其捕捉。其四，毒攻法。在附近的水源和食物中下毒，將鉤蛇毒倒，再行捕捉。“葉瀾止，你也過來說說看。”淨渠仙君、鳳邪和凝華真人共同商議該使用哪種法子，葉瀾止、柔弱美姑娘與其他仙門弟子隻有乖乖守在一邊等命令的份兒。葉瀾止已知這柔弱美姑娘並非敵手，甚而有可能成為她的未來嫂嫂，便立刻化敵為友，開始打聽她的姓名來曆。據此姑娘所言，她名喚“落羽杉”，正是丹素的秘密基地外頭那棵高大杉樹所化。她本身靈根極佳，又因淨渠仙君的救城之舉而受到仙力點染，便化了人形。她原想趕來向仙君表達謝意，不料途中遭遇鉤蛇糾纏，身受重傷，雙足儘廢。幸而鳳邪在追蹤鉤蛇行蹤時救了她，還用自身修為為她治好了雙足。她便跟隨鳳邪，照顧鳳邪，來到了此地。葉瀾止托著腮幫子，興奮地問：“當真？”落羽杉一怔，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睜著，“自……自然當真，不然呢？”“我告訴你哦，”葉瀾止忙握住她的手，小聲道，“我哥哥身邊總有不少狂蜂浪蝶圍著，他卻是瞧也懶得瞧一眼的，能跟在他身邊兩天以上的女子，你還是頭一個呢！”落羽杉一聽，垂下頭，暗自瞟了鳳邪一眼。男人商議大事時的模樣，嚴肅而專注，著實俊得不行。她那嫩白的小臉上，登時羞起一層紅暈。嘿，有戲，有戲！葉瀾止喜歡哥哥，自然希望哥哥覓得良配。可打小兒她就沒見哥哥對女人感興趣過，又聽了些斷袖的傳言，甚是擔憂。落羽杉的果實幫忙擊敗了夜坤，落羽杉自個兒又跟哥哥相遇，還演了一出人間話本子裡很是流行的“英雄救美”大戲。著實是緣分一到，擋也擋不住。葉瀾止的小腦袋裡山路十八彎，每一道彎兒都是撮合鳳邪和落羽杉的奇思妙想。她情不自禁地勾著唇角，小手摩挲著落羽杉的嫩手。可是在旁人看來，卻是一個十歲的男孩猥瑣地調戲美人兒，畫麵著實不甚美觀。“葉瀾止，你也過來說說看。”“啥？”冷不丁被點名，葉瀾止慌忙轉過頭來，猥瑣的笑容還掛在臉上，令淨渠仙君很是無語。仙君斂去心頭不快，淡然道：“你認為何種法子最佳？”鳳邪怔了怔，沒想到淨渠仙君會讓妹妹參與商議，她……行嗎？凝華真人皺了眉頭，“老師祖，她如何能懂除魔之事？”在凝華看來，妖類本就低賤，至於妖王蒼鷺的廢物女兒，更是連跟她一起商議除魔之事的資格都沒有。“從未試過，怎知她不能懂？”淨渠仙君的信任，令葉瀾止心頭又酸又暖。葉瀾止抿了抿唇，跪坐在他身邊，仔細思索一番，道：“這幾種法子，都不行。”“什麼？！”凝華真人微惱。“誘捕法需以人肉作引，且不說讓誰去做誘餌都有風險，鉤蛇不是沒頭腦的低等妖魔，他身上有傷，絕不會輕易現出真身，隻會像之前那般，以陰邪霾氣食肉。就算捉到了霾氣，對鉤蛇恐怕也造不成什麼傷害。”“不錯。”鳳邪點頭道，“加之方才洞穴中一戰，鉤蛇必然有所察覺，定會更加小心。要將他的真身引出來，難上加難。”“嗯。”淨渠仙君道，“繼續。”“第二和第三種法子都需要找到鉤蛇的藏身之所，但這裡地形太複雜，很難找。就算找到，他一察覺到動靜，定會立刻跑掉。”葉瀾止一邊說，一邊小心地看他們的反應，生怕自己說出什麼太過幼稚的話，惹人笑話，“要想讓他跑不掉，第四種毒攻法確實可用，但是一來見效慢，二來水源一旦被汙染，紅岩村的百姓也會有危險。”話音一落，四周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盯著她，神色各異，卻都不言語，連仙君和鳳邪都不說話了。葉瀾止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問：“我說錯什麼了嗎？”“照你這般說法，鉤蛇這廝就不用對付了？”凝華真人冷哼道。“我可沒那麼說！”葉瀾止一見她那輕蔑的嘴臉，便極不服氣，“是你們家老師祖讓我說，我便說了。怎麼，想的法子不好倒怪起我來？”“那依你之見，該如何對付鉤蛇？”凝華真人這般問，顯然是料準了葉瀾止答不上來，故意讓她下不了台。事實上，分析那些法子對不對，葉瀾止可以侃兩句，但要真讓她想法子，她是真沒甚主意。對鉤蛇這種魔物，她跟凝華真人一樣，壓根兒連見都沒見過，咋對付？“我……我……我不……”難道就此認輸？不行，絕對不認輸！葉瀾止閉上眼睛，仔細回憶姐姐談過的那些謀策。猶記得姐姐的“束尾禮”上，父王讓她除掉一隻四處作亂、極為凶猛的瘋蛟。那時候很多人嘗試了很多法子都失敗了，唯有姐姐大獲成功。那天晚上，葉瀾止問姐姐到底用了什麼法子，姐姐說，她不過是用了前人用過的法子罷了。“前人用了那些法子都失敗了，偏偏姐姐成功，還是姐姐厲害！”葉滄起笑了笑，摸摸她的頭，“萬法皆可變，靈活交融才是王道。”“取長補短！”葉瀾止忽而睜開亮閃閃的雙眸，大聲道，“我知道怎麼辦了！”她在地上撿一塊尖頭的石塊，跑到一麵較為平整的洞壁那裡，一邊畫圖一邊道：“前麵四種法子皆有長處，我們可以靈活運用。首先，使用誘捕法，找人過來吸引鉤蛇的注意，就算鉤蛇有所顧忌不肯出來，我們也可以根據陰邪霾氣異動的氣息判斷出鉤蛇所在的大體位置，從而縮小排查的範圍。”“這個沒問題，”鳳邪笑道，“咱們狼族嗅覺最強，隻要鉤蛇動了殺氣，我便可找到他的方位。”總算有人肯定她的想法了，葉瀾止跟哥哥相視一笑，繼續道：“為了防止鉤蛇更換藏身的位置，第二步，使用術法震蕩法，一旦找到鉤蛇的大致位置，立刻將此位置包圍起來，用震蕩之法製造‘四麵楚歌’的效果，令鉤蛇不敢擅自換位置。”“倘若鉤蛇被逼急了，攻破一處呢？”凝華真人道。“他若攻破一處，便是現了原形，豈不更好？”葉瀾止笑道，“在進行第二步的同時，在使用震蕩術法的法器上沾上毒物。鉤蛇不跑便罷，隻要一跑，沾到毒物便動彈不得了，這樣可以將毒物影響的範圍降到最低，隻是……我不曉得你們所謂的毒攻法，究竟用的是何種毒物？”鉤蛇本身便是劇毒魔物，一般的毒隻怕傷不了他。“赤練雄黃。”淨渠仙君總算開了尊口。“能弄到那個？”鳳邪大驚。“嗯。”葉瀾止雖不太清楚赤練雄黃究竟是個啥，但聽他們的口氣，用來對付鉤蛇定是極好的。“那麼下一步，便是進一步加大毒攻範圍，從四周到中心，直至確定鉤蛇的藏身之所，開始圍攻。”葉瀾止用石塊在洞壁上畫出最後一個圈，將她的策略說完的那一刻，鳳邪又是訝異又是驚喜。自小便知道妹妹很弱，從來隻是保護她，不讓她參與任何險事。他竟不知，妹妹之聰慧並不遜於他與滄起。鳳邪綻放一個大大的笑容，有生以來頭一次向她豎起了大拇指，好似在說“我家妹子就是牛”。得到哥哥的肯定，葉瀾止興奮極了，她不由地將目光鎖定到淨渠仙君身上，希望他也能肯定她的想法。但仙君始終沉默著，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這沉默令她苦悶又彷徨，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手裡攥緊了那石塊，始終無法放手。她的心思，仙君比任何人都清楚。經過這段時日的刻意培養，她的身手、術法、腦力都有明顯的進步。當然，這點進步距離那個目標還差得遠，今日可先行驗收成效。仙君徐徐吐出倆字兒：“尚可。”簡單的兩個字，令葉瀾止重又雀躍起來。她心裡那股喜悅化作暖流，瞬間流淌過來，烘熱了他的心。淨渠仙君怔了怔，不自在地撫了撫心口，她的喜悅未免太單純，單純得讓人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