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瀾止來到河邊,輕輕掬起一捧水,細抿一口。沒錯,那妖魔就在這裡,隻是不知它是在岸上還是潛伏在水中。仔細探了探水深,這條河並不深,約摸隻到她的大腿根兒,應該藏不了大型的妖魔。她又仔細觀察岸邊,儘是草地,亦無躲藏的地方。倒是河對麵的赤紅崖壁上有幾處洞穴,四周覆蓋著繁茂的芒草,是個躲藏的好地界兒。河水冰冷刺骨,葉瀾止脫了鞋子,卷起褲腿,涉水而行。腳底板踏過之處,粗糙的河底石刺得她一陣陣痙攣。忽然,不知有什麼東西在水中遊竄,竟纏住了她的腳踝!“啊!”葉瀾止腳步不穩,被那東西拽下,整個人跌進水中,嗆了好幾口水。她越是要浮上去,那東西越是纏得緊。葉瀾止丟了鞋子,徒手與那東西纏鬥,發現這是一種妖物的根係,十分粗壯有力。若是在陸地上,尚可用火係術法攻擊,如今偏偏在水裡,壓根兒攻無可攻。根係纏滿她全身,手臂也被纏住了,她想抽出腰間的佩刀也不行。再這樣下去,她會生生溺死在河水中,成為妖魔的盤中餐。“怎麼辦?哥哥,姐姐,仙君……我該怎麼辦?”“你想一輩子都靠彆人嗎?”淨渠仙君的聲音驟然響徹腦海,他……他來救她了?不,他壓根兒不信任她,就算他當真來了,她也不用他來救!葉瀾止當機立斷,張口便咬。縱然現今用的是仙君的身軀,可是身為狼妖,撕咬的本事是天生的。她憑著一口彪悍的咬合力,把身上那根係生生咬斷!根係纏得越多越緊,她便咬得越快越狠,像是發了狂的猛獸,勇悍搏鬥!終於,根係斷得七七八八,似是再也承受不住,扭曲著翻騰著,打著水花兒抽離開去。它們想跑了,葉瀾止卻是咬上了癮。她迅速拽住其中一根根係,纏在自己的手腕上。隻要跟著這根係,定能直接尋到那妖魔的老巢。其他根係想對付她,她來者不拒,來一根咬一雙!很快地,那些根係被咬怕了,隻顧逃命,再不敢糾纏。她從衣角上咬下一片布料,並攏雙指,默念咒術,朝水麵上發射了一個金色的信號。洪二狗和洪小兜見此信號,定會將凝華真人他們引過來。可若那妖魔在離這裡很遠的地方,又用了結界屏蔽氣息,該如何是好?倘使葉瀾止可以引路倒還好,但水下無法呼吸,她又不會避水的術法,若找到老巢之前她便溺水暈死過去,又該如何是好?葉瀾止抽出腰間佩刀,狠狠地紮向大腿!腥紅的鮮血流淌而出,染紅了河水的同時,也讓她清醒萬分。她扯住根係,勉力浮上水麵,用力吸了一口氣,隨即被那根係拖進了幽暗深邃的水下洞穴。另一邊,洪二狗和洪小兜坐在樹林裡,四周黑暗幽寂,稍微有一點動靜都能把他們嚇得抖上三抖。“你……你怕了?”“你……你才怕了!”倆人兒為著各自的顏麵,一邊抖一邊逞強,哪怕抖成了篩糠也不肯認慫。“二狗哥,你說那到底是個什麼妖怪?要是妖怪小師父打不過它,咋辦?”“妖怪也會吃妖怪的吧?”“應該是,牛怪老七昨晚也被吃了啊……”“那妖怪小師父會不會也……”樹林東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什麼動物在林葉中穿梭。洪二狗和洪小兜幽幽轉頭,咽了一口唾沫,屏息凝神。突然,“嗖”的一聲,身後一道金光閃過,一團東西落在倆人後頭。“娘啊!!!”倆人異口同聲地驚叫出聲,猛地死死抱成一團。“嗚嗚,我想回家……”洪小兜鼻涕一把淚一把,全糊洪二狗衣服上了,“我想須老爹……”洪二狗雖也怕極,倒是比洪小兜鎮定些許,“噓,彆慫!不然以後都不帶你玩兒了。”洪小兜抽抽搭搭地抹淚,“二狗哥,我……我不慫……”洪二狗拍拍小兜的肩膀以示鼓勵,然後小心翼翼地轉過頭去,看到地上那片閃著金光的布料。他忽而憶起那是妖怪小師父的衣角,便了然於胸。“是妖怪小師父給的信號!”洪二狗撿起它,“走,咱去給仙門報信兒去,他們會來殺掉妖魔,救下妖怪小師父的!”小兜還沒出息地哭著,洪二狗索性捏住小兜的胳肢窩架起來。“雲符拿出來,快點兒!”洪二狗讓小兜攤開掌心,卻見小兜掌心的雲符已被鼻涕眼淚整糊了。實在沒法子,洪二狗隻好用自個兒這僅剩的一個雲符念咒編雲。一層層雲片編製覆蓋鉤索,終於化作一團雲朵,隻是上頭的窟窿有點兒多。倆人兒剛爬上去,腳就陷進了窟窿裡。窟窿就窟窿吧,如今也管不了這麼許多了。“雲頭,飛!”渾身窟窿的可憐雲朵顫悠悠地往上飛,剛剛飛到樹梢上,忽而一道金光射來,竟是一支箭!隻見那箭不偏不倚地射中雲朵,將它“嗵”的一下釘在了樹乾上。洪小兜這會子是徹底嚇暈了。“你們倆怎麼樣?”寒枝與仙門眾人趕了來,她身後的凝華真人手裡還攥著金月弓。洪二狗搖了搖頭,洪小兜還暈著。寒枝將他們從雲頭上弄下來,給他們把了把脈,向凝華真人複命道:“師父,他們受驚過度,其餘並無大礙。想是葉瀾止見咱們來了,沒敢下手。”“小師父不會對我們……”洪二狗想為葉瀾止解釋,可凝華真人打斷了他。“葉瀾止逃去哪兒了?”凝華真人額上青筋畢露,說話也是咬牙切齒的,像是跟語中提及的人有著深仇大恨,不扒了對方的皮不罷休。洪二狗打了個寒顫,這仙門真人咋還沒有妖怪小師父顯得親和可愛?為防妖怪小師父被當成凶手處死,洪二狗連忙將事情從前到後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並再三保證葉瀾止根本沒想傷害他們,隻是要過來找尋真凶。然而,他的話,在仙門弟子聽來並無可信度。嗬,笑話,從古至今,哪裡有妖魔會舍得放棄人類這樣的美食不吃?又哪裡會有妖魔,跟凡人甚至跟仙門合作去打妖魔的?寒枝冷笑兩聲道:“小子,你是不是被那妖女下咒蠱惑了?過來,我給你解解咒。”寒枝剛伸出手,卻被洪二狗一掌拍了去。“我說的話是真的!”洪二狗提高了聲音,“你們若不信,就跟我來!”說罷,洪二狗當真轉身便朝河邊跑去。“這小子真是狗屁不通!”寒枝氣衝衝地道,“師父,怎麼辦?”凝華真人環視四周,拈了個訣丟到半空裡,觀察了一會兒才道:“他說的,或許是真。”“什麼?”“此處有血腥之氣,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妖魔氣息,同阿鉗家出現的氣息一樣。”“這……這不是那妖女的氣息嗎?”“確實是她的,但……”凝華真人搖了搖頭,“跟上去!”仙門眾人齊齊趕到河邊,便見鮮血暈開在水中,洪二狗站在河邊不知該如何是好。寒枝察覺到這鮮血中湧動著一股子活的仙氣,這種仙氣隻有淨渠仙君的身體中才有。“妖女受傷了?”“不錯。”凝華真人篤定地道,“此處必定還有彆的妖物,淨心門弟子聽令!”“弟子在!”“準備迎戰!”——戰鬥小分割——河水冰冷,水下洞穴更是嚴寒異常,這裡到處都是暗紅色的岩石,唯有水邊的紅壤裡生長了一些藤蔓。血液流失得極快,熱量也隨之流失殆儘。葉瀾止臉色青白,嘴唇發紫,渾身打著冷顫,卻仍不肯放下那根係,拚命將其在腕上纏得更緊。“嗚嗚,你……你放開我……”那根係一路朝更幽深的洞穴深處奔逃,可葉瀾止死命纏住它。它渾身都被她撕咬得破敗不堪,根係上到處都是坑,正痛著呢。此時又怎麼都抽離不開,它竟“嗚嗚”哭起來,似個嬌滴滴的小娘們兒。葉瀾止額上閃過三道黑線,怎麼個情況,明明是她比較慘好伐?葉瀾止把根係一扯,故作凶惡地道:“不放!”那根係扭曲起來,糾纏盤繞,竟化作了一個瘦弱的姑娘。她膚白貌美,柳眉櫻唇,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閃著淚光,一看就是個“病西施”般的美人胚子。美人全身隻有一層白紗覆體,一雙嫩白的腳丫子光溜溜的,左腳板底下伸出一根長長的棕色根係,根係的另一頭被葉瀾止牢牢拽著。葉瀾止一怔,深覺這姑娘柔柔弱弱好生可憐,正欲放手,忽而憶起姐姐說的話:“越是漂亮的妖魔,越是心狠手辣。”姐姐說起這話的時候,正在處置一隻試圖劫獄的母熊妖。哥哥見那母熊妖幻化的模樣很是漂亮,有意留她一命。姐姐卻毫不留情,將那母熊妖丟進了赤焰河中,任她化成漿水。彼時,葉瀾止看到姐姐那張美得傾國傾城的臉上波瀾不驚,仿佛隻是在丟一隻無足輕重的芝麻粒兒,深覺姐姐的話忒有道理。“哭什麼哭!?”葉瀾止指了指自個兒的大腿,“是你慘還是我慘!?”姑娘看了看自個兒,又看了看她,無限哀憐地點點頭道:“嗯,你慘。”葉瀾止聽了這話,總算滿了意,長舒一口氣,勉力向岸上挪動幾步,把自個兒的腳從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抽出來。她的血已經將這片河水染紅,想來血液之中屬於淨渠仙君的那部分氣息,一定很快能將仙門弟子引過來。為今之計,就是拖住眼前這個看似柔弱實則彪悍的妖魔。“你……你放開我好不好?”姑娘乞求道,“我隻是想尋些吃食,沒想害死你的。”“對,你沒想害死我,”葉瀾止絲毫不肯放鬆,“你隻是沒法偷雞了,準備拿我當吃食。”姑娘咬了咬唇,“我……我也是沒法子,我得救他……”“他?”突然,深處的洞穴中傳來一陣猛獸的嘶吼聲,緊接著,一股子灼熱的火焰從裡頭噴出來,直燒向葉瀾止。那火焰極度熾熱,灼得她頭臉劇痛,不得不鬆開了手,捂住臉。她連忙滾開幾步遠,將身子浸在河水中,用河水的寒冷給臉部降溫,否則這張俊秀的小臉兒定會被毀容。姑娘趁機抽回根係,光著腳丫子逃進洞穴。葉瀾止摸摸臉蛋兒,慶幸自個兒方才隻是被那火焰灼了一下。憑她對世間火焰的了解,洞穴猛獸噴出的不是尋常火焰,而是三昧真火。若真被三昧真火的火焰燒到皮膚,不死也得扒層皮。慢著!這世間能使用三昧真火的人少之又少,據她所知,就隻有三個:天界鳳凰、魔帝崆峒、妖界鳳邪。鳳凰身居天界,不會降世為妖魔;崆峒與其他魔物被封印在北方鎮魔之地,亦不可能輕易出來;而妖界鳳邪……洞穴中的嘶吼聲震天動地,令葉瀾止感到既熟悉又親切。“外頭可是個仙兒?趁我還不想大開殺戒,滾出去!”是了,就是這個聲音,這個時而囂張霸道,時而野蠻放肆,時而無賴耍賤,卻總對她溫柔以待的……“哥哥?”嘶吼聲驟然消逝,三昧真火的光芒也漸漸退散。不多時,從洞穴中傳來一聲輕柔的問語:“寶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