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瀾止猜得不錯,夜坤的目標,正是鹹陰城城主之位。老城主、夜裘、夜奚,還有淨渠仙君、葉瀾止、丹素,甚至於整個兒鹹陰城的人,全被夜坤給耍了。起初,葉瀾止的計劃是利用夜裘與夜奚的繼承人之爭,引得老城主從湖心殿取出千重鼎。等千重鼎幫老城主選出夜奚,則有兩種情形:其一,夜裘不服,跟夜奚起爭執,則城主府亂,葉瀾止和淨渠便可趁亂取走千重鼎;其二,夜裘被老城主勸服,城主之位順利交接,壽典遇上大喜事兒,賓客暢飲,丹素便在酒品中加上迷糊丹,讓眾人昏沉迷糊,如同大醉一場。屆時,無論亂或不亂,淨渠與瀾止皆可功成身退,回暝丹府好生研究換魂之法。孰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夜坤一早便洞悉了淨渠仙君與葉瀾止換魂的秘密,知道他們一定會想儘辦法拿到千重鼎。於是,他順水推舟,不動聲色地在背後籌備。丹素在變成小妾、成功誘導老城主之後,就被夜坤捉住囚禁。為了激怒夜裘,讓其徹底造反,夜坤控製真正的小妾說出那番話來,終造成混亂局麵。而千重鼎之所以會爆炸,亦是夜坤和藺子言動了手腳。“我周身被下了禁製,本想利用變身丹和你聯係,讓你彆碰千重鼎。沒想到,剛剛引動變身丹,就被藺子言那貨給截了。”丹素與瀾止一大一小倆人兒從石屋逃走,一路向南奔行。所經之處,無不房損毀、人傷亡,哀鴻遍野。好不容易逃得遠了些,丹素尋了溪邊一塊石頭坐下,抓了抓黑色短發,麵色憤憤,似要吃了藺子言。葉瀾止也坐下,喝了口水袋中的水,揩揩嘴角,“這麼說,千重鼎響動之時,我的魂魄震顫、軀體縮小,是你在向我發訊息?”丹素點點頭。葉瀾止懊惱地猛拍腦殼兒,“我居然沒想到,蠢透了!”“是敵人心機太深,連我都被坑了,你一個小丫頭片子,能看出夜坤居心不良就很不容易了。”丹素輕撫她的頭發,以作安慰。“等等……”葉瀾止略一思索,發現還有些疑點,“夜坤的居心,真的隻是城主之位嗎?如果是這樣,他毀掉夜裘和夜奚即可,做甚要引爆千重鼎,把整座城給毀了?”“這……”一場大難,死傷無數。有些幸存者帶著滿身的傷,重新修建房舍,或是用法器搭建臨時住所。連荒無人煙的城外巨石堆,都被千重鼎的爆炸轟成了石子兒堆。城毀了,百姓沒了,夜坤這個城主做來到底有什麼意義?忽然,一隻汙臟的血手扯住了葉瀾止的衣袖,駭得她跟隻螞蚱似的猛跳起來。“救……救命……”定睛一瞧,並非追兵,而是一個身受重傷的豬頭老妖。他的身體被壓在數十米外的塌房下頭,隻能用僅存的一點法力將右手伸長,向溪邊的人求救。這一路上,葉瀾止與丹素遇到了好些傷者。他們在傷痛中掙紮,在汙泥中蠕動,在死亡線上徘徊。鮮血刺痛了葉瀾止的眼,讓她無法視而不見。可每次她剛想去救,就被丹素拉走了。“二姐……”丹素一聽便知她想做甚,捏住她的小臉蛋兒,道:“二姐可不是活菩薩,咱們隻能自保,救不了旁人。”“可他們都是活生生的命。”“又不是妖族。”丹素道,“同一族類都不見得互救,更何況非你我族類。”鹹陰城是個三不管的地界兒,活在此處的皆是妖魔鬼怪,無論從前屬於哪個族群,一旦在鹹陰落戶,便是自動脫離原本的族群。這豬頭老妖雖也是個妖,但嚴格來說,已經不算妖界族民。葉瀾止是妖界王族,可對這種妖,並沒有保護的義務。“二姐與我亦非同族。”“這不一樣。”丹素是個硬心硬肺的女漢子,從不管什麼大義人情,世間能得她垂青之人,一隻手就數得清了。想勸她大發慈悲,簡直是癡心妄想。葉瀾止心知勸不了她,把心一橫,自個兒擼起袖子乾起來。她快步跑到塌房處,彎下腰,可勁兒掀掉豬頭身上的石板碎瓦,要將其拖到乾淨些的地方治傷。可三歲大的男娃能有多大氣力?隻見她撅著屁股,哼哧哼哧地拖了老半天,愣是沒拖出半步遠。可憐豬頭老妖本就身受重傷,這麼一折騰,腰都要扯斷了。豬頭老妖簡直要哭,“娃兒,彆拖了……”“豬妖大哥,彆急,很快就好了。”“很快我就要見閻王了。”小男娃兒一臉嚴肅,信誓旦旦,“甭怕,我會救你的!”豬頭老妖一臉崩潰,老淚淙淙,“嗚嗚……您還是甭救了吧!”丹素立在一旁,哭笑不得,傾身過去,用力捏住豬妖的嘴巴,丟了顆轉傷丹進去。不消片刻,豬妖身上鮮血淋漓的傷口痊愈,痛感全無,渾身的氣力也都恢複了。他愣了片刻,奮力掀開壓在身上的磚瓦,爬出廢墟,向丹素行大禮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甭謝我,”丹素指了指瀾止,“若非她堅持,我可懶得當個醫倌兒。”豬妖朝瀾止行了一禮,然後火急火燎地……跑了。跑了?跑了!就這麼跑了?!葉瀾止有些氣不過,好歹自個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難道連聲“謝”也不值?她歎了口氣,也不怪,誰讓她空有救人之心,卻無救人的本事?到最後,還是要指望丹素。“小寶瀾,彆難過了。”丹素將一個葫蘆塞進她懷裡,“這個交給你保存。”葉瀾止一怔,隻見葫蘆上寫著“轉傷丹”三個明晃晃的大字兒。二姐這是把救人的權利交給她了?“謝謝二姐!”見瀾止的小臉上總算是有了笑容,丹素歎了一口氣,招招手,“跑吧。”“好咧!”葉瀾止甩動小短腿兒,屁顛屁顛地跟著丹素跑起來。倆人兒一路逃亡一路救人,逃了半日,救了百人,跑跑停停,總算是到了城外的一處密林中。暝丹府建得較為結實,加之淨渠摧毀結界之後,丹素花了好些精力加固了結界,故而她的府邸沒有被毀。但是,暝丹府是丹素和瀾止的住處,為防夜坤和藺子言在那兒守株待兔,她們不能回去。常言道,狡兔三窟。狡獪如丹素,在鹹陰這種危險地界兒,自然不會隻有一個落腳點。丹素在密林中尋到一棵高約四十米的杉樹,樹乾圓滿通直,樹冠傘狀卵形,樹形優美。它的樹葉是條形扁平的,淡綠色、羽毛狀的葉叢極為秀麗。樹冠羽葉之中,結出了一顆拳頭大小的棕球兒,好似頂在頭頂的裝飾物,十分可愛。丹素用力咬自己的食指,將血珠印在樹乾上。寒風繚繞,杉樹忽而顫栗,樹葉飄落,墜於地麵,圈出一方黑洞。樹頂棕球兒擺了幾擺,並未墜落,依舊堅挺地綴在上頭。“走。”丹素把瀾止抱在懷中,跳入黑洞。黑暗過後,明媚的日光刺得人眼睛發疼。葉瀾止驚奇地張大了嘴巴,難以想象,在鹹陰這種昏暗腐朽的地方會有一處花園,美如仙境。圓滾滾的大太陽掛在碧藍的天幕上,白雲調皮地變幻模樣、飄來飄去。花園裡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朵,白的似雪,粉的似霞。一條一米來寬的綠草毯子穿過花園,鋪向遠處的小木屋。青煙嫋嫋,從木屋裡飄來丹爐獨有的香氣。丹素把瀾止放下,由著她在花園裡暢快穿梭。“這是二姐建的?”丹素神情一頓,搖搖頭,“是個故友。”葉瀾止點點頭,丹素癡迷於煉丹,確乎不像是有種植花草這般喜好的樣子。不過,能給丹素建造個如此隱秘又美麗的地界兒,這位故友定不是尋常人。“寶瀾,咱們先在這兒休養幾日,慢慢籌劃如何把仙君弄出來。”——故友小分割——您哪位——石屋中,眼見石床變成了一個大黑洞,夜坤的臉色忽陰忽晴。藺子言咧開嘴,露出銀閃閃的大牙,“嘿,不愧是流芳門的丹素,勁兒可真大。”夜坤冷笑道:“若非你攔著,我一早殺了她,省得惹麻煩。”“丹素可是葉滄起的結拜姐妹,你還想當人家的妹夫呢。”“那又如何?”藺子言搖了搖頭,穿過洞口,拈了個訣,吸納逃跑二人的氣息,尋其蹤跡,“丹素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留下了氣息,狡猾的姑娘。”“淨渠還在我們手上,不怕她們不出現。”“不好意思,”藺子言笑了笑,“師門催促,老師祖我得帶走了。”“魂魄尚未換回,你確定要帶著妖界公主的身體回去?淨心門可還不知這其中周折呢。”“老師祖修煉為仙君,皮囊早已是身外之物。再者說,我接受的命令是帶老師祖回淨心門,至於老師祖的皮囊是何人,乾我屁事?”夜坤神色一懍,伸手攬住藺子言的脖子,向前一拉。妖瞳對人眸,白臉貼黑臉,氣息交纏之間,夜坤已吻上了藺子言的左耳,帶給對方一陣濕冷的顫栗。“就是喜歡聽你講粗話。”夜坤一邊輕咬他的耳垂一邊道,“彆回淨心門了,儘是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哪有咱們倆在一處自在有趣?”藺子言偏過頭,攥緊了拳頭,“誰……誰要跟你在一處……”儘管藺子言極力克製,夜坤還是察覺到他的些微潰敗。夜坤得意一笑,“《妖賦》在我手中,這世上隻有我清楚他們換了身體,為何會換,又該如何換回。沒有《妖賦》,你帶著葉瀾止的身體回去,說那是淨渠仙君,說得清嗎?就算他們信你,老師祖成了個妖女,仙門顏麵何存?”“我自有辦法,不用你管……”藺子言用力推夜坤,卻被捉住了手。“乖子言,你該曉得,憑咱們的交情,我是萬萬舍不得讓你吃虧的。”夜坤在藺子言黝黑的額頭上印下一吻,轉瞬鬆開了他。藺子言氣惱不已,一張臉黑裡發紫,紫裡發黑,好不熱鬨。但他沒有打人,亦未似個小媳婦哭鬨,隻是用力擦掉被夜坤碰觸的痕跡,隨即咧著嘴笑,“好,我等著,三日為限。你也該曉得,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成交。”夜坤自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魅惑,如暗夜中盛開的魔吟花,一顰一笑,一言一語,分外撩人。無論男女老幼,但凡被夜坤盯上,都難以逃脫他的惑亂。這一點,他素來自信,畢竟,他的身體裡可流淌著妖界首位妖王雲狐的血脈。他原本以為,葉瀾止這樣一隻養在深閨裡的小母狼,天性單純,最是容易誘惑。萬萬沒想到,她竟聰慧、敏銳得出乎他的意料,屢屢從他的柔情陷阱中跑掉。“沒關係,小公主,我有的是招兒,陪你慢慢兒玩。直到,你心甘情願入我懷中。”——魅惑小分割——“上麵一點兒,再往上麵一點兒!”丹素在樹下急得想砍人,葉瀾止在樹上急得想砍自個兒。隻見高大的杉樹上,一個小男娃順樹乾而上,費勁兒地爬啊爬,好容易爬到接近樹冠的位置。怎奈胳膊忒短,怎麼也夠不著那顆拳頭大的棕球兒。杉樹搖搖晃晃,葉瀾止緊張地抱緊樹乾,再不敢動。“二姐,你飛上來摘不行嗎?”“隻有童子之身才能摘下落羽杉上的果實。”葉瀾止瞟了瞟自個兒的下身,肚臍之下的小丁丁昭示了她如今的身份。老天爺何其頑皮,讓一個黃花大閨女乾起了童子的活兒。“寶瀾,再上一點點就好了!”樹冠又一陣晃動。葉瀾止搖搖頭,“我……我……”“怕”字未說出口,葉瀾止立刻噤了聲。多少次警告自己不準害怕、不準哭、不準總是想著依靠哥哥姐姐,怎麼總是這麼不爭氣呢?她一咬牙,雙手抓住上方的枝椏,雙腳扣緊樹乾向上挪動。“到了,快摘!”葉瀾止用力伸胳膊,終於抓到了棕球兒,輕輕一扯,那球兒便與杉樹脫離。一刹那間,棕球綻放出耀眼的金光,好似射出了千萬根金刺,一齊紮進了她的眼睛。隻聽得“啊”的一聲慘叫,葉瀾止從樹上墜落。丹素立刻飛身而上,將男娃兒抱入懷中,平穩落地。看著男娃唬得抖抖索索的小模樣,丹素朗聲笑起來,禁不住親了一大口。“寶瀾,你成功了!”葉瀾止睜開雙眼,方才金刺入眼的劇痛轉瞬即逝。她看著手中金光閃閃的球兒,綻放笑顏。這是落羽杉的果實,亦是對付夜坤的大殺器。在休養的這幾日裡,丹素和暝丹府的幽茶等人取得了聯係,讓他們搜集夜坤和城主府的情報。在恐怖的毀壞和短暫的混亂之後,因老城主和兩位少主重傷,夜坤“不得不”臨危受命,繼任城主之位。新城主登位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整合鹹陰軍和城主府守衛的剩餘力量,組成一支新的軍隊——乾坤營,幫助鹹陰居民清理廢墟、重建家園。短短三日,鹹陰已無碎瓦壞磚,而是建起了新的房屋,修建了新的街道。建房修路的錢從何處來?以前都是鹹陰居民自個兒掏錢,這回卻不一樣。新城主大開湖心殿,將曆任城主搜羅的寶貝拿出去變賣,再換了建築材料運進鹹陰。為此,夜坤命人開鑿了一條從鹹陰通往人間的通道,從懸崖之下到懸崖之上的斜坡道路,寬敞、平坦、便捷,方便貨物運輸和人口流動。由此改變了鹹陰城與世隔絕的舊局麵。百姓們視新城主如救星,自然擁戴非常。哪怕是凶惡暴躁的惡鬼,也對新城主感恩戴德,恨不能立刻加入乾坤營,為其效力。老城主的舊友們或者認為夜坤確乎有其才能,或者覺得他被千重鼎選中,又或者隻想明哲保身,便也擁戴了他。至於那些反對者,要麼在千重鼎爆炸當夜被炸死,要麼得了什麼不知名的病症忽然就嗝了屁。夜坤的城主之位,已經坐得十分穩當。他時不時地微服出巡,在街道上擺攤治傷病,往往一粒丹藥便可傷病痊愈。家有傷病者時常排隊求診,把一個小攤子擠得水泄不通。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呀,是城主”,眾人感念其仁德,紛紛跪地叩謝新城主……“我呸!”丹素狠狠啐了一口,“在鹹陰這種鬼地方,也有‘仁德’這玩意兒?拿彆人的東西施恩惠,說得好聽叫‘借花獻佛’,難聽的叫‘臭不要臉’!”暝丹府裡,她辛辛苦苦煉的那些丹藥,全讓夜坤搶走了。“嗯嗯!”葉瀾止深以為然。夜坤套路深,百姓全掉坑,全然不知自個兒擁戴的新城主才是害得他們家破人亡的真凶。丹素拈起金光閃閃的球兒,咬牙切齒道:“小寶瀾,咱滅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