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素的話很實在,淨渠仙君和葉瀾止皆是一陣沉默。 丹素趁機道:“依我看,不如先送你們回妖界。妖王法力雄厚,或可將魂魄逼出,再來交換入體。就算不成,也可請妖王前來取鼎,想必老城主不敢不給這個麵子。” 葉瀾止擰緊了眉頭,不,無論是回父王那兒去,還是讓父王來,她都不想讓父王替她解決這個問題。與其再看到父王那種對她失望之極的眼神,她寧願孤身去城主府闖上一闖。 淨渠仙君道:“我考慮一番。” 丹素明白老師祖這是在趕人了,便行了個禮,“孽徒孫告退。” 丹素將房門關上,由得兩人自己商議。她回到丹火閣,看著那一排排血淋淋的心臟,不由地勾唇一笑。這幾日忙著寶瀾和老師祖的事兒,竟忽略了這滿閣的寶貝,真是該打,該打! 她指尖一撚,打了個響指。丹火閣的大門“嘭”的一聲關上,隻留下她和這滿室血腥。 丹素拈起一顆鹿心,在手裡掂了掂,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口。不錯,酸草的香氣已經完全滲透。再拈起一顆熊心,舔上一口,澀澀的,香氣不足。看來還得等一等,再等一等。 丹爐頂上白煙滾滾,幻化出一個模糊的影子來。 丹素笑問:“滄起,我這兒還差三顆心呢,你何時給我置備齊了?” “寶瀾可有答應回妖界?”透過白煙影,一雙銳利的灰藍狼眸射向丹素。 “你個沒良心的!”丹素瞪了她一眼,歎息道,“我儘力了,她不像是單純的負氣,而是鐵了心不想回去。我說你們到底做了什麼?寶瀾那樣乖的孩子,愣是被逼得離家出走?!”“父王取消了寶瀾的‘束尾禮’。”“又撤銷?!”丹素詫異,“妖王再怎麼瞧不上寶瀾,也不能拿自家閨女的束尾禮開玩笑呀!”在妖界,每隻狼妖在成年時都要舉行束尾禮,捕殺一隻極難捕捉的獵物奉祭狼祖。這不僅代表著狼妖成年,更代表它成為了一隻真正的狼妖。捕捉的獵物越頂級,狼妖在族群中的地位越高。依照葉瀾止的妖齡,她十年前便該舉辦束尾禮的。可是妖王一次次取消,這分明是告訴大家她沒本事捉到獵物,壓根兒不配做一隻真正的狼妖。怎能不讓她絕望?“父王他……”“要是我呀,就把寶瀾帶回去,自個兒給她辦!”葉滄起笑了笑,搖搖頭。“那現在怎麼辦?”葉滄起默了一瞬,又道:“不回來也罷。” “怎麼,”丹素皺了眉頭,“這便是撒手不管了?” “北方鎮魔之地近日異動頻頻,父王派我與鳳邪前去加固封印。” “現在?派你們倆?妖王這是故意的吧?” “父王本就不準我與鳳邪插手寶瀾的事,她若回來,我們尚可派人照顧。可在外頭,隻能靠她自己了。” “行了行了!”丹素擺了擺手,甩甩短發,瀟灑地道,“寶瀾還有我這個二姐呢。打架我不在行,用丹藥幫她迷暈幾個人還是做得到的。保證讓她換回身體,再給她完好無損地送回妖界。至於淨渠仙君,那是你們妖界和仙門的爭鬥,我管不了。” “阿丹,多謝。” “切,少給我亂煽情,不吃你這套!” 爐頂白煙漸漸消散,葉滄起的影子連同那雙灰藍狼眸,一道消失不見。 丹素抱著鹿心舔了一會子,終究放不下心,出門去了明雪院。葉瀾止已經躺進被窩裡,和衣睡著了。 “傻寶瀾,睡覺怎麼也不曉得脫外衣?”丹素給她擦了擦臉,又將被子往上拉了拉,忽而發現瀾止那肉肉的小臉兒潮乎乎的,身上穿的衣服有丹爐酸草的香氣。 丹素歎了口氣,沒有言語,起身去淨渠仙君的房間,然而此時,仙君房中空空蕩蕩,半個人影也沒了。他丫的,沒一個省心的! 葉瀾止緩緩睜開眼,淚水洗刷過的眼睛,分外清亮。腦海中一直回蕩著姐姐的話:不回來也罷,不回來也罷……是啊,她的選擇是對的。本以為拿到護陣晶石就能變強,可以得到舉辦‘束尾禮’的機會,向所有人尤其是父王,證明她是一隻真正的狼妖。誰成想……唉!現在這個模樣回去,隻能讓父親生氣,讓哥哥姐姐為難,讓其他人嘲笑。她得換回身體,她得練回妖力,她得找到變強的方法,她得靠自己,她也隻能……靠自己了。深夜,鹹陰城主府內外人來鬼往,妖去魔來,好不熱鬨。不知是誰點了炮竹,天空中立時煙花滾滾。在這崖底的陰冷之城,人們早已習慣了黑暗與潮濕,煙花這種東西太過亮麗,耀得人眼睛疼。 煙火掩映之間,一道白影在城主府上空穿梭。 府內的鹹陰軍士兵和守衛個個武裝到牙齒,沒黑沒夜地嚴守陣地,絕不放鬆。忽然,有士兵感覺到上空的異動,立刻朝那白影連射三箭。待三箭儘數隱沒,士兵展開灰翼飛上去查探,白影卻消失了。 “灰雀,什麼情況?”帶領鹹陰軍戍守城主府的是一名玄色錦衣的男子,他一臉橫肉,滿身凶煞之氣。 “裘少主,方才屬下感應到上空有人影掠過,不知是敵是友。” “胡鬨!” 說話的卻非夜裘,而是帶領城主府守衛的夜奚。他一身鵝黃色錦衣,比之長兄夜裘和幺弟夜坤,更顯華貴。 夜奚斥責灰雀道:“不知是敵是友便加以攻擊,倘若傷及貴客該如何是好?” “屬下……” “你能承擔這個責任嗎?”夜奚忽而轉向夜裘,“你呢?你又何以承擔?” 雙方對峙之時,淨渠隱蔽於距他們一箭之地的房舍後麵,捂住了手臂。方才那三箭射得又快又狠,他躲避不及,被射中一箭。溫熱的血流出來,將白色的袖子染得紅豔豔的。趁他們忙於內鬥之時,淨渠抽身而去。 回到明雪院的房間,小小的男孩兒正坐在他的床上,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一受傷,她立馬就感覺到了。 “你去城主府了?” “嗯。” 葉瀾止指了指床上的紗布和藥瓶,“呶,給你準備好了。” “嗯。” 淨渠仙君坐在床邊,撕開傷口處的衣襟,執起藥瓶便開始撒藥粉。 “等等!”葉瀾止攔住他的動作,取了些酒液為他擦拭傷口。酒精滲入傷口,他沒什麼反應,倒是把瀾止疼得滿頭大汗。 “後腦的傷還沒好透呢,又給我添新傷。”葉瀾止嘴上埋怨著,手上的動作卻沒停。等到傷口擦拭乾淨了,她這才執起藥瓶撒上藥粉,用紗布為他纏好。以前受傷都是姐姐給她包紮,看著看著便學會了,是以她的包紮技術雖不算頂好,比起他的粗糙工藝可好得多。 “修複術用在你這具身體上總是失效,隻得用此尋常方法處理。” “嗯,我知曉。” 淨渠仙君在彆人身上使用修複術,都能奏效,偏偏用在這具女體身上卻不行。腦後的傷是如此,今兒胳膊上的傷也是如此。起初她以為他是故意讓她疼,後來發現並非如此。 “我明晚會當心,不讓你疼。” 他這是在……向她道歉?可這話聽著怎麼那麼彆扭? 葉瀾止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些。冷心冷肺的淨渠仙君,才不會對誰感到抱歉呢。 “你今晚沒找到千重鼎的方位?” “已尋到。”淨渠仙君起身,尋了紙筆,奮筆疾畫。 葉瀾止跑過去,大吃一驚,淨渠這畫工堪稱鬼斧神工。寥寥幾筆,將整座城主府的布局勾畫得清清楚楚。 正門在南,其餘三方各有一個側門。由正門入內,最大的一棟房子是“鹹陰殿”,迎接賓客、平時議事都在此處。鹹陰殿後有三排殿宇,再往後是個規模宏大的園林,花園林木、湖泊小溪、拱橋畫舫應有儘有。園林向北、向西、向東各有一處院落,分彆是夜裘、夜奚和夜坤的居所。 而千重鼎所在之處就在…… “此處。”淨渠仙君揮筆一頓,在湖泊正中央按下重重的一筆。 “湖心殿?”葉瀾止道,“我聽妖都的妖說過,鹹陰城是由鹹陰山陷落而成,本無湖泊山水之景。前任城主為求得妻子歡心,炸開地底,引幽冥之水彙聚成湖,並在湖中心建了一座富麗巍峨的宮殿,裡麵擺滿了天下珍寶。“可是幽冥之水陰戾之氣極重,曆來隻有城主和夫人才能渡湖入殿。如今這位老城主的夫人過世後,便隻有他一人可入。其他想要偷寶物的人,都會被幽冥之水溺死。你……你確定是在湖心殿?” “壽禮皆被瑞平親自運送至湖心殿,且每樣法器皆有其訣。靈訣起時,便有回響。” 葉瀾止眨著眼兒,“你會千重鼎的靈訣?” 妖族千重鼎的靈訣,他怎麼會的? “嗯。” “能不能使用靈訣,直接把千重鼎引出來?” 淨渠仙君搖搖頭,“幽冥之水護佑之物,除非主人親自渡水去取,否則,任靈訣如何使用,也引之不出。” “也就是說,必須是老城主親自把千重鼎從湖心殿取出來,咱們才有機可乘。”葉瀾止邁開小短腿,踱步思索,“首先得引他取東西,第二步是拿走,第三步是安全離開……” 淨渠仙君淡然應聲,隨意繼續畫起來。隻是這回他勾勒的不再是山水房屋,而是城主府的兵甲布陣圖。 城主府包括湖心殿所在的湖泊周圍,皆有兩股力量交織。一股是夜裘率領的鹹陰軍,穿玄色戰甲;另一股是夜奚率領的守衛,著暗黃色錦衣。淨渠仙君的筆墨,將他們的布陣、衣著、神色、交接手勢勾勒得清清楚楚。他甚至將方才夜裘與夜奚發生爭執的一幕,原原本本地勾畫而出,連夜裘那滿臉橫肉的膩歪勁兒都呈現出來了。 葉瀾止抑製不住心中洶湧澎湃的潮水,簡直要鼓掌讚歎了。從他出去到回來,還不到兩個時辰,他居然能把偌大一座城主府探得如此透徹,畫得如此精密! 等等! 葉瀾止發現一處問題,夜裘與夜奚各有兵士,那……夜坤呢?他生性風流,莫不是流連花叢去了?不對,她總覺得哪裡不對。 她又仔仔細細將這幅壯麗圖景看了一遍,仍未發現夜坤的身影,卻有了一個主意。隻是,她心裡這個主意可行嗎?說出來,會不會被淨渠仙君嗤之以鼻? “但說無妨。” “啊?”葉瀾止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氣急敗壞地轉過身去,“不許偷看我的心!” “我並非有意去看,”淨渠仙君道,“隻是想知道,是怎樣一個主意,可以讓老城主主動取千重鼎出來,又能令我們突破重重兵甲,帶走千重鼎?” 葉瀾止徐徐轉回身來,瞄了他一眼。他的眼神裡沒有蔑視、沒有嗤之以鼻,有的隻是一貫的淡然。可這淡然之中,多了份信任,令瀾止忽然間有了一絲勇氣。 “自然有,”葉瀾止伸出小手,點了點圖景之中的橫肉夜裘和華貴夜奚,“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紛爭。利用得好,就能事半功倍。” “嗯。” “嗯!?” 他都不問問她究竟想了個什麼法子,要如何利用城主府的利益紛爭?還是說……他又偷看她的心? 她連忙捂住自己的心口和雙眼,快速退出了房間。 淨渠仙君瞧著她小心翼翼的模樣,不動聲色地坐在椅子上,研究兵甲布陣圖。果然,不多時,葉瀾止鳥悄兒地挪回來,昂首道:“主意我出,事兒得你做。” 淨渠仙君勾了勾唇,“嗯。” 每日裡除了“嗯”還是“嗯”,乾脆叫“嗯嗯仙君”得了。葉瀾止撇了撇小嘴兒,勾了勾指頭,讓他蹲下來,在他耳邊吐出她編織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