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凝視深淵(1 / 1)

妖女斬 成蹊 2185 字 4天前

深淵,懸崖,墜落於無涯黑海中,不知今夕是何夕。一雙柔軟的手覆上小狼的後腦,輕輕一抹,滿手猩紅。“寶瀾不怕,姐姐給你包紮。”姐姐的聲音溫溫暖暖、輕輕柔柔,滿是疼惜。葉瀾止眨了眨杏眼兒,眸子微潤,委屈地道:“姐,疼啊……”“哭什麼?!”旁邊的俊邪男子鳳眼一凜,伸出修長的指彈她腦門兒,“咱們妖族受了欺負,最不該做的就是哭。寶瀾,說說是哪號仙門弟子欺負你,哥讓他們見不到明天的日頭!”“哥,哥……”葉瀾止蜷縮在哥哥姐姐懷裡,感到溫暖又安全。從小到大,當父親對她失望透頂,當周圍人對她嗤之以鼻的時候,隻有哥哥姐姐從來不會嫌她弱,反而給了她所有的疼愛和保護。她真想就這麼一直縮下去,再也不出去了。就在這時,涼薄的聲音在她腦海中惡劣地投下一粒大石塊,濺起片片水花——“縮頭烏龜,不過如是。”葉瀾止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充血已經褪去,視線恢複清晰。她清楚地感受到身旁刮過的冷風,更清晰地看到深淵之下,倒映著她滿是淚痕的臉。凝視深淵,深淵便猝不及防地呈現了她的軟弱。“既後悔,日後躲在妖界便是,自有人保你平安。”淨渠仍被狼尾卷著,神色淡然,仿佛曆儘千帆舟自遊,卻激不起心湖半片漣漪。他越是淡然,越是令人氣憤。“我沒後悔!我才沒……”葉瀾止垂下頭,咬了咬嘴唇。是的,她剛才後悔了,軟弱了。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沒有一氣之下出走,如果沒有去淨天柱偷晶石,如果沒有遇到淨渠仙君,她就不必經曆這些磨難……不管如何辯解,不管如何掙紮,她從小到大,就是這般沒用。每次想要擺脫這種境況,卻又在困難麵前敗下陣來,躲進哥哥姐姐為她編織的巢裡。沒出息,真特喵的沒出息!“寶瀾?寶瀾!”呼喚聲撕裂黑暗的深淵,刺入耳膜。葉瀾止一怔,這聲音……“呀,這兒呢!”一個嬌媚的美人兒扛了把斧頭,三下五除二,劈開深淵,將小狼撈出來,抱了個滿懷,“哎喲我的小寶瀾,你可叫二姐想死了!”葉瀾止被對方摟得死緊,她相當堅信,丹素就是想“死”她了。破開深淵,將小狼打撈出來的不是旁人,正是葉瀾止心心念念要來尋的丹素。黑衣裙、黑短發,足上蹬著雙黑絲勾線涼靴,一雙細長黑眸婉媚妖嬈。她打扮得似個煞星,長得似顆明星,笑起來似個諧星。如此矛盾的詭異個體,這天下間除了丹素,還真找不見第二個。葉瀾止記得,自己第一次被丹素抱了個滿懷的時候,姐姐隻說了一句話:“寶瀾甭理她,丫的就是個怪胎。”三百年前的夜,沒風沒雨沒氣流,女嬰呱呱墜地,也沒甚難產的戲碼,簡直不要太正常。生在鄉村,老娘給她取了名兒叫“徐丹”。丹者,紅也。老娘指望她嫁個莊稼漢,把小日子過得紅火些。誰料,徐丹偏偏跟著過路的修仙人跑了,混了個修仙的名號——丹素真人。從這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在跑偏的路上撒丫子狂奔,一去不回頭。在三大仙門之一的流芳門修煉的一百年間,師父星跡真人見丹素根骨上佳,望她勤練禦劍術。可丹素偏偏鑽研起了煉丹術,還研究童男童女的煉製方法,把師父氣吐了血。百歲生辰時,丹素已經在流芳門混到了師叔的級彆,卻又放棄修仙,轉而與妖族為伍。她格外喜歡妖,碰見順眼的,甭管公妖母妖,總要調戲一番。瀾止的姐姐就是被丹素調戲著調戲著,調去義結金蘭了。瀾止從此,多了個不靠譜的二姐。當時,流芳門的掌門之位,已落在夢素真人手上。夢素念及師姐妹的情誼,要求丹素斷了與妖族的聯係,老老實實回流芳修仙。丹素卻道:“甚麼姐妹情誼,你這些年被我欺負得夠嗆,早巴不得我滾蛋了。作甚虛偽嘴臉?”說罷,她執了丹金斧,砍去長發,墜入鹹陰,與流芳門恩斷義絕。順捎手地,還炸了流芳門的一座小山頭。從此,丹素行事越發怪異,怪得不亦樂乎。這不,丹素的手在小狼身上摸來摸去、揉來揉去,嘴裡不住讚歎:“兩年不見,寶瀾的皮毛更滑溜了,這要是鋪在丹爐前頭,嘖嘖,躺上去定是絕妙享受。”“……”葉瀾止額上爬過三條黑線,扭動著身體,變回人形。“哎喲喲,這還當真了?”丹素摸不著皮毛,轉而將魔爪伸向瀾止的包子臉,用力一扭,“我的小乖乖,臉兒嫩得跟水豆腐似的,真是我見猶憐呐!”“……”蒼天啊,大地啊,她是抽了哪門子的風,非要來鹹陰找罪受啊?!“不過,幸而你方才出了聲兒,二姐才尋得著你。”丹素話頭一轉,勾住了瀾止的小下巴,“鹹陰結界的幻境太容易讓人沉溺了。你方才,是在同誰說話?”葉瀾止一怔,難道淨渠仙君早知方才那處是結界幻境,怕她沉溺其中無法自拔,才會故意激她?哎,淨渠人呢?方才變回人形時沒注意,狼尾一甩,不知將嬰孩甩到哪個犄角旮旯裡了。按說她已經換回了身體,淨渠的死活和她再沒半毛錢關係,但讓她眼睜睜看一個小男嬰流落結界幻境,也實在狠不下心。“咦,有仙氣兒?”丹素在瀾止周身嗅了嗅,手也不老實地向下遊動,“活的仙氣兒,真真兒百年難得一見嗬。”屁股墩兒一沉,葉瀾止扭頭向下一瞧,好家夥,小男嬰正扒在她屁股上。哦不,確切地說,是扒在她屁股處的衣裙上。隻是,小手抓的那雙腿之間的位置,有那麼點兒“不可描述”。葉瀾止“轟”的一下漲紅了臉,去去去……去他奶奶的狠不下心!她一把揪起男嬰的一撮頭毛,小手一甩,乾脆利落地把男嬰甩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已經換回了身體,她再不理會他了!從今而後,他走他的嬰兒道,她過她的狼妖橋,各不相乾!突然,葉瀾止身子一熱,像是有一雙手在拚命拽她的頭發,“嘶啦”一下把她給拽出來,又“哐當”塞進另一個容器裡。身體縮小了,四肢收縮了,腮幫子也比之前癟了些。她睜開小圓眼兒,狠狠一眨,嘿,眼界開闊了,還是呈拋物線開闊狀!哭意爬上她的眼角眉梢,葉瀾止重重地跌落在地,“哇”地大哭起來。這日子,沒法兒過了!——日子小分割——嗚哇嗚哇——“弟子無能,求掌門責罰。”世人皆曉,人世間至美山巒,非落霞山莫屬——青鬆翠柳,雲霞落幽,一行白鷺,青天遨遊。那落霞山至美之物呢?非鬆非柳,非雲霞亦非白鷺,而是山巔高寒處,淨心一仙門。甫一至山門前,清幽之氣恍然拂麵,沁人心脾,使人墜入仙境、通體清沐。及至登上山巔,入得淨心門中,才會發現山門前的所謂仙境,不過爾爾。沿著青玉台階拾級而上,兩邊雲霧繚繞,鳥鳴澗流,焚泉幽香。目之所及、耳之所聞、鼻之所嗅,常使人陶醉其間,久久不能回神。淨心門掌門玉驚弦所居的澤被殿,便矗立在落霞山巔的雲靄之中,古色古香、仙氣充盈。隻是這並非活的仙氣,而是一些空有仙息卻無仙力的“死物”罷了。澤被殿前,九九八十一級青玉台階,凝華真人便跪在最底下的那層。她的仙袍沾滿黑灰,漂亮的臉上滿是頹敗之色。在她身後,一眾弟子隨她一道跪著,個個帶傷,模樣比她還要狼狽。“請掌門允許弟子入鹹陰,追查妖女……”吱呀——殿門輕輕開了,從裡頭走出個麵目如玉、眉眼如月的清朗男子,那一襲純白仙袍與凝華所穿一致,昭示出他的身份。“師妹,掌門請你進殿一敘。”男子聲音不大,卻將命令清晰傳至下方,“其餘弟子各自回居所,好生將養。”弟子們看了看師父的神色,見她沒有反對,連忙道:“是,師叔。”緊接著互相攙扶著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凝華拾級而上,冷眸直視師兄,“墨安,師父說了什麼,是否責怪於我?”墨安沒言語,伸手抹了抹她臉上的灰。凝華立時退後一步,低聲警告:“再動手動腳,休怪我不客氣!”墨安不怒反笑,“進來說。”進入澤被殿,最先入目的是一排仙龕,供奉著淨心門曆代仙者的牌位,共計七人。最中央的,自然是淨心門創始者淨渠仙君的尊位。仙龕往後,則是一排排巴掌大小的金色星子,每一顆都代表著當年仙妖大戰之中,為對抗妖族而殞命的修仙者。師兄妹二人向仙龕行了大禮,隨即繞行入室。“師父在哪兒?”凝華左右尋了一番,未曾發現師父的蹤影。“師父今晨閉關,特地交代此事不可外露。”墨安道,“你方才那般張揚,實乃大忌。都是開門立戶收徒做師父的人了,你怎麼也不……”“追蹤妖女與嬰孩,卻幾乎全軍覆沒,此乃我的疏忽。令師父和淨心門蒙羞,難道我不該請罪?難道不該設法彌補?”凝華反唇相譏,“我自然不似某人那般厚顏,犯了錯,隻會躲在這兒討好師父。”凝華素來冷心無情、牙尖嘴利,墨安雖已習慣,此時卻不免有些無奈。師父閉關,師弟雲遊,淨心門便靠他們師兄妹二人撐著,豈能讓嫌隙滋生,自亂陣腳?“你命弟子帶回的狼毫,我已查過,尋其妖氣、探其形體,當是隻獨尾灰狼。這是妖族中尋常的狼妖族種,並非王族。”數千年來,妖界王族經曆三番更迭。先是雲狐用鐵血征伐的方式,將妖界各部族擊潰,收編之後統一妖族;再是朱雀帶領妖族席卷凡間領地,擴大妖界範圍,把妖界帶向了鼎盛;而如今的妖界,是九尾狼妖的天下。妖王蒼鷺被他師父朱雀取了個帶“鳥”的名兒,元身卻是凶蠻強狠的九尾狼妖。他的一雙兒女也都是九尾狼,女兒滄起以“睿智”著稱,兒子鳳邪以“驍勇”著稱。三人撐起妖界天下,但凡他們還在,仙門便難以再掀戰事。“嗯,”凝華憶及那隻跑得極狼狽的獨尾小狼,點了點頭,“既是尋常狼妖,想來此番逃跑已是力竭,趁此時入鹹陰,奪回那嬰孩才是。”“嬰孩?”墨安問道,“果真是老師祖?”“師父說過,淨天柱近年來異動頻頻,既有活的仙氣彌漫,也有妖氣與邪氣湧動。倘若老師祖複生,隻怕對人間和仙門來說,並非幸事。”凝華道,“我在追捕妖女時,見那嬰孩似與妖女親密,被狼尾卷住也無掙紮跡象。長此以往,他受妖族所惑……”墨安思量片刻,從廣袖之中取出一枚掌門令牌,“追回老師祖一事,師父閉關前已交代子言。子言對鹹陰很是熟悉,又與丹素是舊交,由他前往最合適。”“藺子言?!”凝華渾身冒著寒刺,“他常年與妖族為伍,近乎叛門,怎能委以重任?”“師妹暫且休養些時日,”墨安頓了頓,道,“此乃掌門之令。”凝華冷目刺向墨安,又轉向掌門令牌。她心中諸多不甘,最終攜著一聲冷哼,憤然離去。——嬰孩小分割——有妖氣咧——“嗚哇哇哇哇……”葉瀾止這一哭,直哭了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哭得累了,她咳嗽幾聲,扭動肉呼呼的男嬰身體,卻怎麼也爬不動,索性癱坐下來繼續哭。反正痛感相通,她哭了,他也甭想好過。淨渠扶額微歎,突然之間又變成姑娘,他也錯愕不已。但是,既來之,則安之,哭有何用?很顯然,葉瀾止這丫頭沒這等領悟。他認命般地擼起袖子,抹掉滿臉莫名冒出來的鼻涕眼淚。如此狼狽的模樣,由淨渠做起來,帶了幾分優雅的味道,令丹素雙眼冒光。“寶瀾,你平日理當多哭幾回。”丹素的手漸漸向上滑,堪堪托住他的包子臉,“哎呦呦,瞧這委屈的小模樣,傻萌傻萌的,怎一個‘我見猶憐’了得?!若是你那雙兄姊瞧見了,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們也得給你摘下來。不過今兒嘛,他們不在……”丹素舔了舔嘴唇,一把抱住淨渠,“寶瀾便從了二姐吧!”“……”一時之間,葉瀾止忘了哭,一邊打嗝一邊瞧熱鬨。丹素這副死德性,她雖不喜歡,卻早已見怪不怪了。更何況,現在被調戲的不是她,而是淨渠仙君。仙君啊,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特種“生物”,這回怕是要栽到一個女色魔手上了!瀾止越想越興奮,恨不能搬個小板凳過來,再啃上半個西瓜,見證“仙君被調戲”這一曆史性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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