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寒回到小東門巡捕房時已是中午,巡捕房其他人都出去了,就剩冉飛和幾個探員還在。冉飛依舊坐在辦公室的那張桌前,他的右手指尖輕叩著桌麵上的黃色信封,正若有所思在想些什麼。“冉探長,我回來了。”宋三把肖寒護送進辦公室門口便退了出去,肖寒徑直走到了辦公桌前。“肖法醫,你怎麼回來了?醫生不是說還要觀察一段時間嗎?”看見肖寒,冉飛連忙站了起來。“不礙事,疤都已經掉了,我可沒那麼嬌氣。”肖寒坐好,餘光瞥見桌上的信封,滿臉狐疑,“呀,這誰的信件呀,鴻雁傳書?”“呃……我正要同你說呢,早上剛收到,是你的……本打算叫光頭或者小五給你送去的,沒想到你剛巧回來了。”冉飛扶了扶額,順手將信遞給肖寒。肖寒接過信,不禁問道:“我的?誰寄的?”“你自己看看吧。”肖寒看見信封上除了“肖寒親啟”四字外,並無其他信息,她當著冉飛的麵,麻利地拆開封口,取出信箋。裡麵竟然是一封血書,上麵隻有一行字:謹守本心,莫多管閒事。字的下方還有一幅草圖,圖上所畫正是她在柳條巷的家。“喲,這還威脅上我了。”肖寒不以為然,將信扔到桌麵上。“對了,王月家的案子有問題,還不能結案啊!”聽見她這樣說,冉飛更是不解:“怎麼說?”肖寒臉色一沉:“王月又收到骨雕了。”“秦爻不是死了?怎麼還會收到骨雕?”冉飛確實吃了一驚,他帶著和肖寒同樣的疑惑。隻聽肖寒說道:“當時秦爻已招供,現如今秦家人都死了,卻又冒出這個來,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了什麼?難道真正的凶手還逍遙法外?”冉飛一拍腦門,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句。肖寒的眼角一挑:“不錯,我也有這個想法。真凶似乎知道我在查這個案子,也知道秦家的事兒,之所以給我寄這封血書,一是警告,二是向我們……示威。”“誰有那麼大膽子敢向巡捕房示威?”冉飛忍不住問。“我哪裡知道?不過我猜有一個人應該知曉。”肖寒頓了頓,繼續說下去,“前幾日你詳細給我說了秦爻死前的狀態,有幾句話記憶猶新,並且我覺得秦爻不會無緣無故地說那些話,他肯定另有深意。當時我們沒往深處想,隻是因為秦爻先認了罪……”說到何山,肖寒便問冉飛:“何山人呢?”“關著呢,從被帶回來就被我關起來了,一直沒和外界聯絡過,我覺得不會是他。”冉飛邊搖頭邊說。“盜竊案有什麼進展?”“沒有進展,他一口咬定那條狼骨項鏈就是王貴手所雕之物,我知道他在撒謊,但是又無計可施。整隻商船就這麼一個代表性的物件,而且船上其他東西根本不現身,我們又找不到有力的證據,隻能這樣拖著慢慢查囉。”冉飛對這件事也是很頭疼,從逮捕何山到現在,赫夫曼幾乎每天都要催問一次。肖寒看出了他的難處,悄悄對他說:“我覺得你應該把他放了……”冉飛眼珠子一瞪:“那怎麼行?他可是目前這案子唯一的線索!”“你先聽我說完嘛,”肖寒繼續說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們目前唯一的證物就是何山賣給我的那條狼骨項鏈,從我買那條項鏈起,何山就一直跟我們在一起,而且你想想啊,商船上的貨物到現在除了這項鏈並沒有見過其他,既然狼骨項鏈都能投到黑市為什麼其他東西沒看到?你不覺得這裡麵有問題嗎?”“什麼問題?”冉飛被肖寒說得有些蒙了。“這個案件迄今為止除了我們巡捕房,並沒有彆的什麼人知道,而且像咱這樣天天暗查,應該不會打草驚蛇,可為什麼那些東西還是沒人轉手呢?”她站起來,抱住雙肩:“我猜測有三種可能:其一,這些東西早已轉了手;其二嘛,貨物被藏了起來;其三,也就是最差的可能,東西已被運出了上海。”肖寒的分析不無道理,但從貨物的去路去查,似乎有些費時費力。冉飛眉頭微皺:“或許我們可以另辟蹊徑,從船上的失蹤人口查起,說不定能帶出這批貨?”“我看過這次案件的卷宗,船上失蹤的十三名船員的資料我也翻閱過,這些人和貝爾的侄子一樣,都是英國人。你是知道的,英國人在上海活動,那是需要特彆通行證的,但到目前為止,我們並未收到關於這些人的任何信息……這的確有些蹊蹺。”“而且,”肖寒停了一下,繼續說下去,“就骨雕而言,這種東西市麵上很稀少,來路和去路自然就更容易查一些。我想,何山既然不承認,那必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瞞著我們,如果他真與案件有關,那這次抓他來巡捕房,我們已經是打草驚蛇了。我倒是建議,你不如先把他放了,再暗中派人跟蹤,興許能獲得什麼重要線索,再說,反正他又逃不出上海,實在不行,再抓回來便是。”“那這樣豈不是重新來過?”冉飛不甘心。“你有更好的辦法?”肖寒玩味地看著他。冉飛無奈地搖搖頭:“沒有。不過海叔倒是叫我去碼頭潛伏一段時間,從他的意思看,最近碼頭不太安靜,也許與這案子有關也說不定。”“行,你自己看著辦吧,我得再去四馬路見一見王月。”肖寒說著起身,準備即刻就出發。“要不你還是回醫院好好休息,王月那邊我另外派人過去?”這傷還沒好就到處跑,雖然隻是個法醫,卻乾著比他這探長還累的活兒,冉飛有些於心不忍。肖寒忍不住調侃冉飛:“嘖嘖,還懂得憐香惜玉了?算了吧大探長,本來人手就不夠,還是我自己去吧,你的重心得放在盜竊案上,等這兩樁案子都破了,您老到時候就發發慈悲,放我們十天半個月的假期就成。”“我一直很紳士懂不懂?對待女孩子一般很憐香惜玉,隻是吧,誰讓站在我麵前的這位比男人都強呢,哈哈!”冉飛哈哈大笑,肖寒狠狠瞪他一眼,轉身出了辦公室。半個月的時間可長可短,肖寒在醫院不過躺了十幾天,卻發現這上海灘似乎都變了天兒。英國遭遇了近萬人的工人大罷工;外蒙古諸王公請願歸附中國;張作霖召集蒙古王公會議,議定宣撫辦法;北京政府駐英、法、德等九國公使致電,要求國內停止內爭、一致對外……整個世界的格局都在悄悄發生著變化,人們在戰爭與生存之間來去匆匆,一種不安的氛圍將整個租界籠罩起來,碼頭,商鋪,旅館……到處都彰顯著不安和緊迫感。踏著秋天的落葉,經過層層關卡,肖寒和宋三一起到了四馬路。王月在家裡等著,她原本住舒清那裡,聽見案子破了,這才搬回家。誰承想,那骨雕竟不讓人安生,忽然又出現在了家裡,王月被嚇得都快神經過敏了,急忙給舒清打電話,求助肖寒。“小姐,我送你進去吧。”“不用,你就在這兒等我,有你在,怕她說話不太方便。”宋三點點頭,他將肖寒送到門口後就留在了原處,斜靠在車窗抽煙。肖寒正準備敲門,門卻輕輕從裡麵打開了。一臉憔悴的王月出現在門口:“我一聽見聲音,就知道是你過來了,趕緊進來吧。”王月將肖寒讓進屋,她失魂落魄地在沙發上坐下:“小寒,你受了那麼重的傷,卻還要幫我來解決麻煩,我心裡真是過意不去啊!可是,也隻有你能救我了,那東西又出現了,求求你幫幫我,嗚嗚……”“月姐,你先彆哭,還是先說說案子的情況吧。”見肖寒這樣說,王月趕緊抹了把眼淚,也正襟坐了起來。盯著王月的眼睛,肖寒目光如炬:“不過這解鈴還須係鈴人,月姐你這次一定要給我說實話,這樣我才好幫你。”“嗯,嗯,好。”王月急忙應道,事情都到這個份兒上了,她哪敢再有什麼隱瞞。肖寒從手提袋裡掏出一封信遞給她:“月姐,你看這筆跡可否熟悉?”王月看到血書有些害怕,她雙手顫抖地接過信箋,看了好大一會兒才搖搖頭:“字雖然是字,卻完全沒有一點兒章法,甚至還不如我那些剛入學的學生寫得好,明顯是刻意寫出來的。”“嗯,想法和我的一樣,這個話題我們可以跳過了。”話鋒一轉,肖寒開了口:“月姐,關於秦昊……”似乎是觸到了王月的痛處,她頓時掩麵痛哭起來:“是我的私欲害了他,我沒想到他是那麼癡情,我有罪,的確有罪!隻是,我們分開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我真的沒想到他會瘋癲啊。”看到痛哭流涕的王月,肖寒忍不住拍拍她的肩膀:“這段孽緣結束了,但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月姐,過去的事兒就先過去吧。”又不知道哭了多久,王月終於穩住了情緒,她將茶幾上一個長方形木盒打開,並擺到了肖寒麵前:“你看,這把骨梳和這根簪子。”肖寒:“有什麼關係嗎?”王月:“這把骨梳是秦昊送給我的,後麵我倆分開後就還給他了。可是,秦昊已經死了,那這把骨梳怎麼又回來了?”“月姐,秦家的人都已經不在了,誰還有可能給你寄送這些東西?你再好好想想,秦昊在世時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他們家還有沒有彆的親人?”王月:“沒了沒了,秦家父母一輩子無所出,就連秦昊,也是抱養的……他們在整個上海幾乎沒什麼親戚朋友。”“什麼?秦昊是抱養的?”肖寒驚訝。王月:“是的,有次秦昊喝醉了,聽他提過一次。”“那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他親生父母的情況?”王月搖搖頭:“沒有。”肖寒站起身:“我大概明白了,月姐,我先回去一趟,你要實在害怕就去我四姨那兒再住一段時間,我這邊有眉目了就通知你。”王月怔怔地點點頭,送走肖寒後,回屋看著木盒裡的骨梳,禁不住悲上心頭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