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短短幾瞬間,沈雲清便已經覺得呼吸急促,雙腿發軟,心中小鹿亂撞,強抓住一絲清醒推開了他,捂著心口就跑了出去。想她從小跟著祖父上戰場,什麼場麵沒見過,泰山崩於前也可麵不改色,可此時卻掌心濕透,心慌意亂,偏偏腦子和心都好像不屬於自己了一般,不斷想起他的臉、他的眸、他的唇……然後隻覺得雙頰發燙,第一次心虛地不敢見人了。“老大,你的臉怎麼這麼紅?”金小滿的話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大家紛紛看了過來。“嗯,沒事,就是天氣越來越熱了……行了,周叔那邊怎麼樣?唯玉山莊不讓外人多待,沒什麼事的話,咱們就先回衙門吧。”“要回去你們回去吧,那裡已經沒有我們的容身之所了,我們還回去乾什麼?”鄭秋大聲說道。安平和範嬸勸了鄭秋幾句,又有些尷尬地看向沈雲清,雖然他們也擔心周衝的傷,可是這次江上舟願意為周衝治傷也多虧了沈雲清出頭,所以他們還是相信沈雲清的。“行,鄭秋你不用回去了。”沈雲清麵色如常地說道:“不僅是你,胡小姐、張青你們這些外人也都不用回去了,至於安平,你也不算衙門的人,你若要走我不留你,你若想留我很歡迎。除此之外,周叔作為公職人員,又重傷在身,在撤職之前不得離開衙門,作為其家屬的範嬸必須一同回去。”鄭秋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沈雲清會是這種態度,而更為驚訝的則是張青和胡芸兒,胡芸兒勸道:“鄭大哥,沈大人想必也沒想到周叔會想不開尋死,要不咱們這次還是回去吧!”“對啊,”張青也接話道:“這周叔、範嬸跟著他們回去咱們也不放心啊,不如跟著還能有個照應。”兩人輪番勸說,鄭秋則一副大爺的樣子就是不低頭。沈雲清看著他們這樣忍不住笑出了聲,說道:“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麼?現在是我讓你們離開衙門,你們怎麼想關我屁事,真當衙門是你們家,想走就走想回就回?”“沈大人,我知道我沒有資格住在縣衙,能收留我這麼久我就已經很感激了。”胡芸兒哭著向眾人道彆:“芸兒謝大家這些日子的照顧,我這就走了……”鄭秋急地拉住她,問道:“你一個女子,無家可歸,你能去哪裡?”“我……”胡芸兒眼圈一紅,欲語還休,再次落下淚來。“沈大人,你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麼本事?虧周叔還指望你能保護辰川百姓,你卻不僅差點逼死周叔,現在又打算逼死芸兒嗎?”鄭秋怒吼道。“你給我閉嘴!”沈雲清冷聲說道:“鄭秋,你搞清楚,我是朝廷任命的辰川縣令,縣衙的事情我說了算,我願意收留彆人是我大發善心,不收留也是本分,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其次,你口口聲聲說我逼死周叔,那我就來說說看,差點兒害死周叔的人是誰!”“害死?周叔明明是自儘的啊。”胡芸兒立即說道。“自儘,你是仵作嗎?連傷口都沒有看過,就說是自儘。我倒想問問你,你一開始就引導大家往自儘上想,打的是什麼主意?”“我沒有……”胡芸兒哭著往鄭秋懷裡靠,鄭秋又要為她出頭,被沈雲清不耐煩地阻止了,“要哭躲一邊兒哭去,要在我麵前大聲嚷嚷,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資格,沒有的話就給我閉嘴!”鄭秋和胡芸兒隻能恨恨地閉上了嘴。沈雲清讓人將江上舟也請了過來,然後才開始分析案情:“首先,我查看過周叔胸口的傷口,傷口由上往下刺入,若是周叔是自己拿匕首刺入,根本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反而若是被人刺殺,且凶手身量高過他則有可能。少莊主,我說的可對?”江上舟見沈雲清突然發問,隻是稍微愣了一下,便答道:“隻說傷口狀況,的確如此。”“就算傷口是你說的那樣,也不代表周叔就是被人刺殺!這隻是你的推測而已!”張青有些慌張地反駁。“我就是推測又如何?有理有據的推測有誰不服?”沈雲清冷笑一聲,繼續說道:“除此之外,周叔右手有舊傷,雖然不影響平日生活,但是將匕首刺入胸腔這麼深根本做不到,這至少可以證明他絕不可能自儘!”“傷者右手的確有舊傷。”江上舟解釋道。範嬸也跟著解釋,“老頭子曾經被人打傷過,那時候手臂就出了點問題,不過老頭子自己覺得沒有大事就沒去看大夫。難怪他近來寫字總是手抖,原來是這個原因!”張青又說道:“那也有可能周叔用的左手……”“周叔隻是一介書生,年歲又不小了,彆說是左手,就算是慣用的右手也不一定能將匕首刺得那麼深。”“那凶手究竟是誰?”“當時周叔和範嬸進入屋裡,範嬸在裡間收拾衣物,聽到周叔倒地的聲音就立馬出來,見周叔被人刺殺就暈倒了。然後我們就進了房間,當時我觀察過,窗外並沒有可疑的人,可是窗子邊上卻留下了腳印。”“一個短時間內就可以進入周叔的房間,再刺殺了周叔後,又可以迅速從周叔房間離開,然後混入我們當中的人,你們說是誰?”沈雲清看向張青,目光犀利如劍,逼地他一步步後退:“你的房間和周叔的房間最近,可是你卻在我之後才進入周叔的房間。請解釋一下,這是為什麼?”“不……不……不是我……”張青滿頭大汗,在沈雲清的逼視下心虛地跌坐在地上,卻還在狡辯:“你沒有證據,你是在汙蔑我!”“證據?張青,你沒想到鄭秋會這麼急著帶周叔到唯玉山莊來吧,而我又讓安平一直盯著你,所以你沒有時間換衣服吧?你穿這麼多衣服,不會覺得熱嗎?”張青連忙緊緊地抓住衣領,一臉驚慌地看著沈雲清。安平衝上來扯開他的衣服,果然見他裡頭還穿著一件外袍,由於兩件外袍顏色款式都相似,所以當時也沒有人注意到張青多穿了一件衣服。裡頭的衣服果然沾上了血跡。當時也是為了遮掩這血跡他才會在眾人都到了之後才進入周叔屋裡。“張青,你太過分了!當初要不是周叔收留你,你早就被戎人砍死了!周叔的手臂是為了救你才會被那些戎人打傷的吧?你怎麼可以恩將仇報傷害周叔!”安平憤怒地問道。聽了安平的話,眾人唏噓不已,周叔的右手是因為張青才受的傷,而正是因為他的右手受傷,所以才揭開他被張青刺殺的真相。“他沒有理由傷害周叔,所以他定是受人指使!”“是誰……”安平的話還沒問完,張青就開始渾身顫抖,口吐白沫,呼吸間,便沒了氣息。江上舟走上前來看了一眼,臉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沈雲清也走過來,才看到張青嘴角邊流出的暗紫色血液,她看向江上舟,眼中的憤怒不言而喻。江上舟點了點頭,他們都知道張青的情況為什麼會異於常人。江上舟是大夫自然了解,而沈雲清幼時一直在塞北所以也知道戎族人的一些手段。張青定是長期服用霧針草才會這樣,也就是說是有人用霧針草控製了張青,讓其為他們賣命。而且能神不知鬼不覺就將其滅口,可見這人就在他們其中。更讓人覺得恐怖的是,這霧針草在東辰是嚴禁種植和使用的,若是戎族人真的再次將霧針草大量帶入東辰,那後果不堪設想!孟長安眼中寒光一閃,沈雲清便立即伸手阻止,原本隻是為了阻止他打草驚蛇,卻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拉住了他的手,兩人皆是老臉一紅,各自彆過臉去。好在沒有其他人注意到兩人窘迫的樣子,畢竟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死在眾人眼前,大家心裡也都有些發怵。不過已經弄明白了真相,而張青已死,這件案子便告一段落了。“大人!”鄭秋突然在沈雲清麵前跪下認錯:“屬下冤枉了大人,還請大人給屬下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屬下在辰川任捕頭一職多年,隻要大人給我一個機會,屬下定能助大人一臂之力!”沈雲清有些意外鄭秋的果斷,雖然這人魯莽衝動,但一直守在辰川縣衙,也算是難得了,她並不想為難他,況且她也有她的打算,“你可以繼續留在衙門當差,隻是捕頭一職你無法勝任,隻能當捕快。你若願意便留下,不願意就隨你便。”“屬下……願意。”鄭秋隻是猶豫了片刻,便同意了降職,隻不過他又懇求道:“大人,芸兒實在是身世可憐,您可否網開一麵……”“若是作為你的家屬我可以讓她在後院暫住,不過她的一切開支,從你的薪水裡扣!”“沒問題!”鄭秋高興地看向胡芸兒,胡芸兒也含羞帶怯地回報了他一個感激的眼神。“老大,這樣是不是顯得有點小氣啊?”金小滿小聲地問。沈雲清毫不客氣地給了她一個白眼,“衙門現在這麼窮,能省一筆是一筆,不然你給我錢?”金小滿立即將餘淮推過來,說道:“要錢找他。”容五見他們幾人這般親密,心中一黯,不著痕跡地擠了過來。這一回,沒等孟長安的吩咐,他就主動跟著沈雲清下了山。唯玉山莊裡,孟長安和容三留了下來,江上舟剛走進書房,便發現孟長安坐在他的位置等著他。“你為什麼不走,不要告訴我你是擔心你屬下的傷。”江上舟嘲諷道:“被那個人救下來的孩子,隻會有一顆冰冷的心。不管是身為皇子的你,還是身為救死扶傷大夫的我,都一樣,彆人的死活,與我們何乾。”“我不在乎的人,與我無關,我在乎的人,與我有關。”孟長安說著,冰冷的臉上自然地露出了一絲柔和的神情,又帶著一絲倔強地說道:“我成家了,自然不一樣了。”江上舟見他這般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竟也一反常態地打趣道:“你何時成的家,你沒有告知我,我也沒有同意。”平日裡霸道專製的孟長安此時卻像一個孩子一樣露出了一絲懊惱的神情,說道:“我現在告知你了,你必須同意。”江上舟看著他,目光飽含深意:“我同意,有人也不見得會同意。”屋外有冷風吹過,氣氛一下子就嚴肅了起來。“我知道。”孟長安嘴角輕抿,對江上舟說道:“所以,你要的我都給你。”江上舟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琉璃杯盞,然後又放回桌麵,目光深沉地看著他,說道:“你當真願意放棄一切?你可知這一切有多來之不易?而且,那個人怎麼會讓你輕易離開?”“所以,你幫我。”孟長安定定地看著江上舟的眼睛,肯定地說道:“也是幫你自己。”“嗬嗬,你這些年躲在冷宮裡都學了些什麼啊?”江上舟轉過身冷笑道:“那麼冰冷的地方,也讓你感覺到親情的可貴了嗎?”“那裡,很冷,可是冬天冷的時候,張嬤嬤會把自己唯一的襖子給我穿。夏天的時候,冷宮外麵有一顆桃樹會結滿桃子,小李子為了摘桃子給我吃,從宮牆上掉下去摔斷了腿。還有那隻偷跑進冷宮的黃狗,好不容易找到一點吃的也要先分給我一半。不過……”不過,張嬤嬤因為在自己發燒的時候見到自己發狂的模樣而被他身邊的暗衛滅口,小李子摔斷了腿沒有藥,他身邊的人明明能救他卻為了不暴露實力逼他眼睜睜看他死去,就連大黃狗也因為跑出去衝撞了某個貴人而被活活打死……世間冷暖,又豈是說得出口的滋味。“我不想做五皇子,不想當皇帝,你要,我都給你。”“我要。”江上舟回身,與孟長安麵對麵地站著,一字一頓地說道:“但是我要的,我自己去拿。”孟長安看著他充滿野心的眼睛,從這一刻開始,兩人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不同。“祝你好運。”孟長安隻能如此說道,說完便轉身離去。屋外月色皎潔,屋內陰影重重。“也祝你好運。”江上舟苦笑一聲,摘下了臉上的麵具,露出了那張與孟長安十分相似的麵容,隻是之前的野心勃勃全然不見,隻剩下滿眼的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