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沈大小姐(1 / 1)

康懿二十一年冬,大雪。在對戰戎國的戰事中,東辰主帥沈逸之率沈家軍投降,位於東辰北邊的青州被戎國人占領,青州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沈家軍名聲一落千丈,戎國受降當日,沈逸之於城門之上向東辰百姓謝罪,自儘而亡。————雪好不容易停了半日,晚間又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一輛馬車自塞北而來,在城外小道上快速行駛著,寒風將馬車簾子吹得獵獵作響,隱約露出裡頭女子端正的身影來。女子麵前放著一把外形奇特的弓弩,她以手輕撫,目光越發堅定。雖前路不明,但即便以她一人之力,也要代替祖父守護他想守護的一切。沈家的人,身死心不亡,祖父的遺誌,就由她來完成!不遠處突然傳來刀劍廝殺的聲音,沈雲清敏銳地豎起耳朵,掀開車簾往外看去,月光下白雪瑩瑩,清晰可見一地的死屍以及鮮紅的液體,看來是一場惡鬥。想要抽身已經不可能了,廝殺的人群已經發現了馬車,車夫手一抖扔了韁繩從馬車上滾了下去,沒命地往回跑,卻被黑衣人一把飛來的刀擊中,哀嚎一聲便倒在了雪地裡。“小姐……”車裡的婢女緊張地大叫了一聲,整個人都嚇得哆嗦起來。“彆慌!”沈雲清抓緊弓弩,起身迅速鑽出馬車,半蹲在車前抓住了韁繩,迅速讓馬停了下來。她站在車前,目光冷冷地朝那些人看過去,兜帽被風吹落,一頭墨發在風中肆意飛揚。她迅速弄清楚了麵前的狀況,被包圍在中間的是一個用披風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瘦弱少年,他的麵前站著一個黑衣護衛,護衛全身是傷,卻仍然拿著長劍保護著身後的少年。而對付他們的,竟然是一群侍衛裝扮的人,而且,看他們的裝扮,應該是皇宮裡的禁軍。沈雲清目光冷了下來,宮裡的事向來做得隱秘,她也不願意摻和,但今日撞見恐怕也不會就這麼善了。早知如此,就不該為了趕時間而抄近道了。“阿茸,彆出來。”沈雲清對婢女吩咐了一聲,便毫不猶豫地舉起弓弩射殺了靠近馬車的禁軍,她的弓弩發射速度奇快且無比精準,利箭破風而入,直取命門。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奇特的弓弩,隻有那少年的目光,落在了手持弓弩的少女身上。武器再特彆,也不及使用它的人。那些禁軍一時間無法靠近,片刻之後便想出了對策,領頭的一下令,便有人不怕死地衝了上來當作肉盾,其他人則在他們的掩護下衝到了馬車前。弓弩並不適合近身戰,沈雲清隻好拿出匕首與其廝殺,素手翻動間,匕首已經割開了對手的喉嚨,鮮血迸出,她卻罔若未見,繼續將匕首刺入另一人的心口,眨眼間便再取一人性命。隻可惜對方人數眾多,沈雲清也知寡不敵眾,可即便如此,不殺到最後,她也絕不放棄!突然,身後有笛聲響起。寒風凜冽的冬夜裡,笛聲顯得尖銳而突兀,讓聽到的人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燥意……沈雲清回頭一看,隻見那身穿鬥篷的少年不知何時拿出了一隻白玉笛子,站在月下吹奏笛音,寒風吹動他的鬥篷,隱約露出了一張異常蒼白的臉來。四目相接,沈雲清似乎看到少年冷冽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微微笑意。而伴隨著笛音,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那些禁軍侍衛個個都像發了瘋一般,揮舞著手中的刀亂砍,一刀一刀砍在同伴的身上。一時間,慘叫聲不斷,令人毛骨悚然,不多時,所有人都渾身是血倒在了地上,死狀極其慘烈,宛如修羅地獄。沈雲清心中發寒,才明白,原來所謂的獵物才是真正的狩獵者。正要轉身跨上馬車,卻感覺到脖子上一涼,一柄長劍已經架到了她的脖子上。那個少年的護衛站在她身後毫不掩飾身上的殺氣。“小姐!”婢女阿茸嚇得尖叫了一聲,然後不要命地想要將那護衛撞開,“不許傷害我們家小姐!”護衛眼中閃過一絲惱怒,用受傷的手掐住了阿茸的脖子。“住手!”沈雲清趁機到了少年的身邊,手中的匕首對準了少年的脖子,她冷冷地說道:“你們就是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嗎?”少年悶悶的笑聲從兜帽裡傳來,聲音嘶啞地說道:“誰是誰的救命恩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沈雲清湊近他的耳邊,輕聲道:“同樣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若是一開始就能殺掉那些人,何必等到現在?”沈雲清從小跟著祖父走南闖北,奇門之術也見過一些,她猜想那些侍衛應該是被下了什麼毒,而少年的笛音應該是用來催動毒性,這其中大概是需要一個過程的,若不是她拖延了一段時間,恐怕他們也等不到這個時候。“你說得對。”少年微微側頭,嘴角勾起一絲笑容:“你知道得這麼多,我更應該殺掉你。”沈雲清手中的匕首又靠近了一些。“容三,收起你的劍。”少年突然吩咐了一聲,抬手毫不在意地將沈雲清手中的匕首撥開,“這個匕首不夠鋒利,我的送給你。”少年將腰間的匕首放到沈雲清手中,手指相碰間,是徹骨的寒冷,沈雲清從來不知道人的肌膚竟然可以冷到這個程度。而且這少年露出的半張臉蒼白得不似正常人,站在他身邊也能感覺到一陣寒氣,由此推斷,他的身體狀況恐怕不太好。她曾經聽說過,練習這種奇門異術的人自身也要付出一些代價。不過,還是少惹是非,趕緊離開為好。沈雲清走上馬車,手中握著的匕首還帶著少年身上的冰寒。她想了想最終還是回頭朝少年伸出手,說道:“外麵很冷,我帶你進城。”少年明顯一愣,仰起頭,半眯起的眼睛裡看得到明顯的笑意。“公子……”喚作“容三”的護衛顯然有些不放心,這個少女明顯不是普通人,實在無法讓他相信。“左右不過一死,你還猶豫什麼?”沈雲清看他這般模樣,上個馬車恐怕都很困難。護衛還在猶豫,少年卻開了口。“容三,上車吧,比起外頭的寒冷,我寧願死在溫暖的地方。”少年的聲音嘶啞低沉,語氣中卻帶著一種灑脫之意,朝沈雲清伸出了手。“在下慕容無,請多指教。”慕容,皇室的姓,沈雲清有些懊惱,果然是個麻煩人物。不過,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紹:“沈國侯府,沈雲清。”耽擱了不少時間,沈雲清的馬車終於在太陽升起來時進了城,停在了兵部尚書府門口。欽天監果然算得好日子,雪後初晴,宜嫁娶。沈雲清下了馬車,走進了兵部尚書府,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她解開披風,露出底下鮮豔的紅色嫁衣,笑著對堂中同樣一身紅衣的新郎官說道:“楊景,我回來了!”楊景看著麵前已經三年未見的少女,她身形長高了許多,五官也長開了,雖然一身狼狽,卻仍然沒有遮住她眼中的光彩,她那雙帶著笑的眼眸依舊那麼清澈、明亮,讓他心裡的那絲怯弱無處可藏。“沈雲清,我今天成親。”楊景說道。“我知道。”沈雲清隨意地將頭上的亂發攏到耳後,笑容愈發明豔,“聽說你今日成親,我從塞北到江州,又從江州到長安,終於趕了過來。我特意穿了嫁衣,就是想直接過來嫁給你,幸好還來得及……”“來不及了,我要成親了,我要娶的是彆人……”“楊景,我們十年前就定下了婚約,你說過你會娶我的!”“他不會娶你了!沈雲清,當年要離開長安的人是你,阿景不可能一直等你!而且我們早就寫了信給你們沈家,你和阿景的婚事不作數了!”楊景的母親楊夫人牽著蓋著大紅蓋頭的新娘子走了過來,“沈雲清,你自己看看你這副鬼樣子,你這種沒有教養的姑娘,怎麼配得上我們家阿景?”“路上遇到了一點事,所以才會弄成這樣。”沈雲清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殘留的血汙,一張臉卻越擦越臟,她乾脆不管了,隻是抬頭看著楊景,平靜地說道:“青州的戰事敗了,我祖父死了,沈國侯府倒了,沈家和楊家的婚事門不當戶不對了。可我隻想問你,楊景,你還娶不娶我?”“我……”楊景有些猶豫地看向沈雲清。“阿景!你想想珍容,她堂堂柳太傅之女,難道你就任由沈雲清這般欺辱她?”楊夫人在一旁說道。“景郎!”新娘子輕輕喚了楊景一聲,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她的聲音溫柔軟糯,她的手柔弱纖細,比起沈雲清讓他無所遁逃的強勢,柳珍容的溫和讓他更為舒適。“沈雲清,我不想娶你!”楊景看向沈雲清的眼睛,坦然地說道:“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你彆再自以為是地認為我一定會等你,一定會娶你,我告訴你,我不想娶你!”“楊景,你好樣的!你真是好樣的!”沈雲清突然大笑起來,匕首從袖口翻出,迅速地刺向楊景。楊景一個側身躲開了,沈雲清步步緊逼,再次舉起匕首刺了過去,楊景不再躲避,兩人在大堂中打鬥起來。沈雲清招式靈活,身形敏捷,而楊景則力量更勝一籌,兩人對彼此的招式都十分熟悉,打起來的時候反而有了默契一般互相化解了對方的招式。“小楊將軍,進步不小嘛,不過出招的時候不要猶豫,不要手軟,不然……”沈雲清嘴角微勾,不躲不閃直接向前,楊景急忙收手,在他慌張的時候,沈雲清已經拿著匕首刺了過去。匕首在楊景心口前停了下來。“不準傷害景郎!”柳珍容突然喊了一聲衝過來抓住了沈雲清的手臂,沈雲清為避免誤傷收回匕首,柳珍容卻大叫一聲倒在了地上。楊景見狀,毫不猶豫地給了沈雲清一掌,這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了沈雲清的胸口。她強忍著胸口的疼痛,微笑著說道:“原來你也有這樣不猶豫的時候……”“對不起,她和你不同,她隻是一個弱女子,我……我隻是擔心你傷害她……”“不用解釋,我已經知道你的選擇了。”沈雲清的目光突然變得犀利起來,“不過,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我還沒答應你退婚的請求,我們就不算退婚,所以你不能娶彆人!”楊景心裡的一絲愧疚突然因為沈雲清的強硬態度而煙消雲散,果然還是這樣,她是沈雲清啊,她怎麼可能在他麵前低頭!沈雲清拿出一塊玉佩扔給楊景,“這是你們沈家給我的信物,我現在還給你,如果一年之後你還是不想娶我,那我們就退婚,但是這一年裡,你還是我沈雲清的未婚夫,你不許退婚!不許娶妻!不許納妾!”“沈雲清,你這是無理取鬨,你憑什麼要阿景等一年……”“因為,我是沈國侯府的大小姐,就算是退婚,也得按我的規矩來!”沈雲清拿著匕首指向柳珍容,說道:“你今日若是不答應,我便殺了她!”“沈雲清,你敢!”“我有何不敢!”沈雲清說完,足尖點地,手中匕首直往柳珍容心口刺去。“沈雲清,你如此無理取鬨,就休怪我……”楊景的劍比沈雲清快了一步,在眾目睽睽之下刺入了沈雲清的胸口,而沈雲清的匕首卻在柳珍容身前轉了個彎,沒有傷到她分毫。楊景愕然,她竟然根本就沒有打算傷害柳珍容,“你為何……”“在你心裡,永遠都不相信我。”沈雲清抬手握住胸前的劍,看著楊景,目光決絕地說道:“這一掌一劍,斷了我們之間的情分。沒有遵守承諾,這是你欠我的。毀壞婚約,更是你們楊家欠我們沈家的。所以,你必須答應我的要求,一年為期,兩不相欠。”楊景看著眼前的少女,她的血染紅了他的劍,可是她卻毫不在意,隻是用目光逼迫著他。“好,我答應你!”“一言為定!”沈雲清站起來,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好在劍刺得不深,讓她看起來不至於更加狼狽。楊景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手中帶血的劍“哐當”一聲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沈雲清,你又何必這般強硬?隻要你低頭,我又何曾拒絕過你。你何必這樣逼我,又何必這樣逼你自己?屋外陽光頹敗了下去,和喜慶的喜堂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沈雲清一身紅衣從皚皚白雪中走過,剛走出楊家大門,便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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