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隻放了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簡易衣櫃,平時自己住都有點擁擠,更彆提現在多了一米八多的黎大校長。顧盼站在其中,甚至覺得連手腳都伸展不開。她在書桌前坐下,又覺得接下來要說的話,如果坐著說氣勢就低了不少,於是再次站起來,“在孩子麵前不能亂說的你知道嗎?”黎恕在房間裡轉了一圈,目光在她床頭的單人照上麵停了停,“怎麼,黎念喊你一聲媽,委屈你了?”他看向她,“還是說,你之前說過那些擔心他、關心他的話,都是假的?”顧盼語塞,“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兒!”“在我眼裡就是一回事兒。”“我知道你這麼做是因為關心黎念,也不忍心讓他缺少母愛。但關心有很多種方式,也有孩子能在單親家庭裡健康成長。你讓黎念喊我一聲媽,那是不是等過兩天換人之後,還要讓他喊彆人媽?你知不知道這個稱呼對於孩子而言意味著什麼?”“換人?換什麼人?”黎大校長一向抓得一手好重點。顧盼氣結,“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黎恕抱肩,“那你是什麼意思?”“你……”顧盼氣得連話都說不完整,“是不是跟黎念在一起時間長了你的智商也變成三歲小孩兒了?你這不是無理取鬨嗎?”門忽然很輕很輕地“吱呀”一聲。劍拔弩張的兩人齊齊回頭,沒合攏的門縫處,露出陸嶼初和沈舒微的身影。沒想到這麼輕易地就被發現,陸嶼初索性推門進來,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喲,好巧啊。”……巧你個頭。兩個人在這種時候倒是很默契,齊刷刷地看著來人麵露不滿。陸嶼初乾咳一聲,解釋:“我這不是怕你們兩個打起來嘛。”既然進都進來了,他就沒忍住在臥室裡打量一圈,“我說,你幼兒園一個月的實習工資夠花嗎?”顧盼冷眼,“那要看怎麼花,錢有多少都不嫌多。”陸嶼初摸摸鼻子,又去拍黎恕的肩膀,擠眉弄眼的,“你前幾天不是說,你那邊正好缺一個助理嘛,錢多,輕鬆,雙休,還能隨便請假。”衝顧盼揚揚下巴,“讓她去啊。”顧盼推了推沈舒微,“你前兩天不是還跟我說你總這麼跑有點累了,想找一份正經工作?你去吧。”陸嶼初咳了咳,“見過把男人往自己身邊攬,還從來沒見過把男人往外推的。”又對沈舒微道:“你可千萬不能去。”沈舒微不解:“為什麼?”“嘖,他們學校全都是富二代,到時候你被騙走了怎麼辦?”沈舒微笑了笑,“原來你這麼沒自信。”陸嶼初一口唾沫在喉嚨口,“在愛情麵前,所有人都沒有自信。”顧盼默默垂眼,覺得後槽牙都要酸掉了。黎恕的追求低調且不落俗套,大概知道顧盼在擔心什麼,倒是沒有用什麼用玫瑰花鋪路、用噴氣飛機拉橫幅的俗套方法,也讓顧盼多少放下心來。想想黎恕捧著一大束玫瑰花等在幼兒園門口……那畫麵太美她不敢想。然而在幼兒園暫時安全,可是也難逃學校裡被關注的命運。自從上回在頒獎大會上見過院長之後,顧盼就成了他頭號關注對象,時不時去旁聽他們的班會不說,這次更是讓顧盼代表學院,去機場接一位兒童心理學教授。聽說是來自美國著名大學,專程來國內交流學習。院長對她予以重望,“你就是我們學院的臉麵啊!”其實顧盼為人挺低調的,突然變成了臉麵,一時間還有點無法適應。但接個人而已,她覺得這種簡單的工作她還是可以勝任的。導師在一旁說:“你沒有車,我送你去吧。”被院長果斷攔下來,“不用,你去接人,這格調就又高了一層。本來這個老外就自視甚高,我們對他太客氣,到時候就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院長,我送她去吧,我今天開車來的。”不知道從哪兒躥出來的黃千千出現在顧盼身後。院長欣然同意。顧盼跟黃千千交集不深,她又一向懶得應付,就靠在副駕上昏昏欲睡。直到車子行上高架,車速直逼八十,始終專注開車的黃千千忽然轉過頭,笑著問:“顧同學,黎教授私下是個什麼樣的人?”顧盼瞟了眼儀表盤,頭腦頓時一片清明。她正襟危坐,想了想,覺得他好像私下更難相處一點。但她一向沒有在背後評論彆人的習慣,於是搖頭,“不大清楚。”黃千千還是在笑,可問出的問題卻更加咄咄逼人:“不會吧,我看黎教授跟你關係很好呢。”顧盼想了想,“因為我是黎念的老師吧。”“是嗎?”黃千千自言自語說了一句,車子剛好行上輔路,車速終於降下來。顧盼鬆了口氣。到達機場,她才發現一個很棘手的問題。剛才走得急,她隻有那位國際友人的照片,卻忘記問他到底叫什麼名字。不然此時此刻她就可以寫張牌子,站在出口處熱情迎接。在查看過航班動態、確認飛機已經著陸之後,她一邊死死盯著照片期待能記住他的長相,一邊考慮等會兒怎麼打招呼才能儘顯地主之誼。才把照片放大了一倍,不遠處忽然響起一道聲音:“Delphine!”顧盼抬頭,把方圓一百米看了個遍,才確定這個藍眼睛的男人在跟她說話。“你叫我?”顧盼指指自己的鼻子。回答她的,是濃重的香水味,以及大大的擁抱。男人把她緊緊抱在懷裡,直到她喘不過氣,才說:“Delphine,是你!真的是你!”“這……這位先生,有話好好說。先放開我,不然我報警了。”顧盼在男人胸膛艱難地說。不知道是聽懂了她的話,還是感覺到了她的掙紮,男人終於放開他,神情落寞得像隻受傷的小獸,“Jude,我是Jude。你不認識我了?”顧盼表示自己並不認識他,並且需要一個翻譯。黃千千也從駕駛席下來,倚在車門上看著他們。“盼盼!”男人操著一口蹩腳的中文,“我終於找到你了。”……不會吧。顧盼腦子裡轟地炸開。男人還在自顧自地說:“當年你說消失就消失,連句話都沒留下,原來真的是回了中國。Delphine,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顧盼還沉浸在自己為什麼會取一個聽起來跟“海豚”如此接近的英文名,聽到男人用極具異國特色的中文控訴自己的“不辭而彆”,頭更疼了。她皺眉道:“但是,這位先生,我光聽你的一麵之詞也沒有辦法判斷你就是……”“你的中文名叫顧盼,身高五英尺六英寸,體重50公斤,三圍……”顧盼扶額,“三圍就不用報了吧。”“家住S市,另外,”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你的後腰上有片四葉草形狀的胎記。”這下顧盼徹底懵了。本來這塊胎記很小,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它的存在,還是有一回她去蒸桑拿,被沈舒微無意間看到,才告訴她的。“Delphine,你是我老婆。”男人操著生澀的中文,牽唇淺笑,“所以,你彆再想著逃。我不可能放過你的。”顧盼沉默。麵前男人的一句話,讓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失憶三年,莫名其妙發現自己已婚,“老公”定居在美國大農村,以及在敬老院的時候,有個患阿爾茲海默症的老婆婆說在美國見過她和一個高高帥帥的男人。以及,那枚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手工定製的袖扣。她怎麼當時就忘了問那男人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雖然還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但聯係以前的種種,顧盼幾乎可以肯定,麵前這個男人,就是她“消失的愛人”。Jude這個說話風格,倒跟黎恕有三分相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都受過國外的高等教育,還是因為家世都一樣顯赫。即便是閒談,都有一種頤指氣使的感覺。眼看男人又有要抱她的趨勢,顧盼趕緊後退一步,抬手阻止他,“我的確不認識你。”“你是我老婆!怎麼可能不認識我!”“因為我失憶了。”“……”在男人懵懂的目光中,顧盼緩緩道:“我丟了三年的記憶,也忘記了你。既然你說我們是夫妻關係,那我需要你告訴我,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Jude費了半天勁兒才理解失憶這個詞到底代表了什麼,又看了顧盼半天,表示自己的中文不好,而他們兩個人相處的過程太複雜,一時半會兒講不清楚。顧盼沉默了一會兒,“……我覺得你中文說得挺好的。”“哈哈,不好不好,都是你教得好。”Jude撓著頭,竟然有點不好意思。“……”就在這裡乾站著也不是辦法,顧盼還是把他帶回車上。旁聽了全程的黃千千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顧同學,現在怎麼辦?”怎麼辦?且不說這個憑空冒出來的男人到底跟她有沒有關係,就憑他是學院的貴客,顧盼就不能怠慢他。她扣好安全帶,直視前方,“先回學校吧。”Jude有中文名字,叫秦裴南,父親是中國人,母親是美國人,他生在美國長在美國,是個純種的ABC。會的那點漢語,也都是因為他對中國文化頗有興趣,私下勤學苦練,才練成現這樣可以勉強跟人溝通。但據秦裴南說,他能有現在的水平,全靠顧盼當時每天都不遺餘力地用中文跟他對話。顧盼隨口問:“我都跟你說什麼了?”秦裴南陷入回憶,藍眼睛裡全是向往,“你最常對我說的話就是‘滾’‘你離我遠點’‘信不信我揍你’……”顧盼覺得,失憶之後的自己,真是心地善良啊。……顧盼一連幾天都沒睡過安穩覺,失眠,多夢,還盜汗。夢裡,秦裴南黑袍死神,握著把殺豬都費勁的大鐮刀,衝她嘿嘿嘿地笑,“Delphine,跟我回美國,不然我就吃了你最心愛的貓,嘿嘿嘿嘿!”顧盼想說帶她走就帶她走,跟她的貓有什麼關係。然後又一想,不對啊,她哪兒來的貓?秦裴南不理她,碩大的鐮刀就要往她臉上招呼。她嚇壞了,在黑暗中拚命跑,險些一腳踩空才發現身在懸崖邊。一回頭,追殺她的死神秦裴南不知怎麼就變成了黎恕,穿著赤金的龍袍,正陰冷地衝她笑,“你敢背叛我?你難道忘了我們的約定,誰敢背叛,誰就要死嗎?”顧盼剛想說“背叛”這詞又是從何而來啊,眼前忽然飄過一團黑霧。黑霧中,伸出一雙不知是誰的手,猛地把她推向萬丈深淵。噩夢驚醒,顧盼喘著氣擦掉額角的汗,看一眼床頭櫃上的電子鐘,淩晨四點半。重新躺回床上,她看著灰蒙蒙的天花板,卻怎麼都睡不著。睡眠不足,導致她白天心神恍惚,連晚上的選修課都忘記參加。第二天才想起來,那門課的代課老師,好像正是黎恕。有跟她交好的同學吐槽,昨晚的選修課空前火爆,小號的階梯教室座無虛席,甚至還有學生自帶馬劄坐在過道裡。顧盼握著手機杞人憂天,要是這門課能一直保持這種出勤狀態,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們學院的老學究們就要統統讓位了。手機再次震動,消息列表很快彈出一條最新消息:“昨天為什麼沒有來上課?”顧盼有點兒懵,這位英雄,二百個人的教室你是怎麼發現我不在的?她想了想,打上一行字:“我的選修課學分修滿了。”黎恕很快回複她:“下節課按時來參加。我的獎金跟學生的出勤率是掛鉤的。”???他會在乎那點獎金嗎?事實上,顧盼一點兒都不想回學校。畢竟秦裴南還在那裡出沒,她還沒有想好該怎麼麵對他。於是她說:“最近太忙,可能沒空去上課了。”“才幫了你,這麼快就要過河拆橋?”即使隔著屏幕,顧盼都能想象到黎恕說出這句話的表情。她默默收起手機,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果真一點兒都不假。下一次選修課,顧盼還是乖乖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