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返回到小區門口，直到顧盼下車，主駕駛座上那位一句話都沒說。反應再遲鈍，顧盼也看出來他是有心事，但一時也沒抓住他心事的重點，難道是因為自己不能陪他去相親，他很失落？顧盼心底的同情心再一次泛濫，覺得如果他再次開口要求，她說不定會因為心軟而同意。然而黎恕並沒有要求，不光沒有要求，在顧盼下車之後，連句道彆都沒有說，直接轟著油門走了。這人今天怎麼這麼奇怪？顧盼站在保安室門口，看著逐漸消失的汽車尾燈，心裡嘀咕了一句。然而比黎恕更奇怪的是沈舒微。八點的時候，顧盼以為她去吃晚飯了。十點的時候，顧盼以為她是吃完晚飯去過夜生活了。十二點的時候，顧盼看著電視機裡已經全部停播節目的電視台，第五次撥通了沈舒微的手機。關機。關機。還是關機。顧盼沒有辦法，也顧不得深更半夜聯係離異男青年是件不大好的事情，硬著頭皮問黎恕去要陸嶼初的聯係方式，很快就被一句“成年人的事兒你操心什麼”懟了回來。這，什麼鬼？她腦海裡麵腦補了許多不可描述的畫麵。不可能吧？不過黎恕倒是一向有分寸，他既然這麼說，起碼能確保沈舒微是安全的。既然是安全的，那沈舒微跟陸嶼初到底有沒有什麼不可描述的畫麵，她自然也不好再過問。大齡單身女青年，沒有男朋友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周圍的朋友都有了男朋友，隻有她自己還是單身。顧盼看了眼空空蕩蕩的雙人床，有點兒鬱悶。再次聯係到沈舒微是第二天下午，準確地說是沈舒微主動聯係的她。彼時顧盼正在埋頭寫教案，在PPT的模板選灰白還是彩色之間糾結了半天，手邊的手機忽然一陣震動。“想不想看話劇？《哈姆雷特》。”署名是沈舒微。好不容易被人約，竟然還是女閨蜜。顧盼實在沒想到一晚上不見，沈舒微的品位已經從日常約SPA的物質層麵，瞬間上升到了看高雅話劇這種精神層麵。對她的安危放心下來的同時，顧盼看著手機屏幕，按上兩個字：“你請？”對話框裡彈出一行字：“我請，來嗎？”“去，當然去。”隻要不花錢，就是約她去看《白雪公主》她也去。簡短的交流後，顧盼這才了解到，因為巡回芭蕾舞劇有個演員崴了腳無法上場，劇組無奈之下臨時找到沈舒微來做替補。解決了燃眉之急，劇組雙手奉上演出費的同時，一定要送她幾張演出票作為答謝。在確定了自己不可能在短短一周之內看完五場話劇後，她很大方地決定把票分給顧盼一張。話劇演出的地點在文化廣場，時間是晚上八點，正好剛過飯點。顧盼想，早點吃完飯再去看一出話劇，也是極大地豐富了精神生活。然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文化廣場的舞台上正在熱火朝天地排練，沈舒微坐在寥寥無人的觀眾席上，放下手機，問一旁心不在焉看彩排的陸嶼初：“黎恕既然要約盼盼，為什麼不自己約？”陸嶼初收回目光，想了想，回答她：“可能，是因為害羞？”“……”沈舒微一向都不是為了美色能出賣朋友的人，她會答應幫陸嶼初這個忙，完全是想看看黎恕到底要對顧盼做什麼。她不動聲色看了眼在一旁撐著手臂低頭看手機的人，總覺得這兩個男人，在隱瞞著什麼事情。……顧盼提前十五分鐘到了廣場，沈舒微穿著演出服匆匆忙忙在檢票口把票給她，說了一句自己還要繼續彩排，又匆匆忙忙跑回後台。顧盼捏著手裡的票有點兒懵，這是讓她一個人看演出的節奏？當然，這些年她也不是沒有一個人看過電影，甚至還一個人逛街，一個人吃飯，獨自一個人生活幾乎成了家常便飯。畢竟剛開始的時候沈舒微說的就是請她看話劇，而不是陪她一起看話劇。這麼說起來，也不算放她鴿子。顧盼收好票，心安理得地過了安檢。按著座位號找到座位，她剛要坐下，一低頭，愣了。座位左手邊，黎大校長穿著精乾，手裡握了份演出單，正在一本正經地研究。片刻後似乎感覺到什麼，抬頭，看著杵在原地的顧盼，輕輕一笑，“這麼巧？”好像昨天晚上莫名其妙的壞心情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顧盼捏著票坐下來。她當然不會傻到認為這是一個巧合，畢竟她的票是贈票。雖然位置不錯，但黎恕要買一張她旁邊座位的票的概率，隻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如果這樣都能撞到，那她還要什麼話劇票，應該直接去買彩票。況且，沈舒微打的什麼主意，她還能想不到？隻是要撮合她跟黎恕，是不是應該提前通知她一聲？顧盼用餘光偷偷瞥去，左手邊的黎大校長反應如常，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拉著幕布的舞台上。“吃過飯了嗎？”像是察覺到她的打量，黎恕目不斜視地出聲。“……吃過了。”顧盼收回目光。演出開場前的五分鐘，劇場裡的燈光暗下去，全場陷入安靜，靜得她能清晰地聽到隔壁一下一下的呼吸聲。眼睛看不見，其他的感官就格外敏感。她身邊十公分開外就是黎恕，甚至隻要一抬手就能碰到他的手臂。這麼近的距離，讓她有些不自在。但也沒去管這些不自在到此出自哪裡，又因為什麼而起。隻是念叨著沈舒微今天晚上讓她措手不及的這一出，回家以後自己該怎麼教訓她。這麼想著，她又重新打量起身邊的男人。其實她一直把黎恕當作學生的家長，再不濟也算是個關係比較好的學生家長。雖然被沈舒微開過無數次的玩笑，但她一直覺得以黎恕的條件，什麼樣的小姑娘找不到，又怎麼會看上她？直到現在被沈舒微拉來看這場話劇，她才頭一次，正正經經地，把黎恕擺在一個男人的位置上仔細想了想。她覺得，黎恕這個人，她並不討厭。如果真的要作為交往對象，也不是不能考慮看看。雖然她家裡一向很傳統，也許不大能接受離異還帶著拖油瓶的，但她自己，並不在乎這些。唯一的阻礙，就是現在的她是已婚的身份。而且她對自己法律上的丈夫，一無所知。應該不能說是法律上的丈夫。她的戀愛結婚，她的婚後生活，她是幸福還是不幸，她都一無所知。看來目前比贏獎學金更重要的，是先找回記憶？……沒再給她更多的思考時間，舞台上麵燈光乍亮，穿著戲服的演員紛紛登場。不得不說，話劇演員的演出功底要比現在銀幕上麵那些花瓶一樣的小花旦小鮮肉好出太多。隻一段哈姆雷特的內心獨白，顧盼看得幾乎要落淚。深感震撼的同時，她又下意識地去看黎恕。也許是這類話劇看得太多，黎恕倒沒什麼多餘的表情，隻是薄薄的唇緊抿著，目光認真且專注。顧盼看著看著，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比台上的演員們更有味道。就這麼看了一會兒，她才收回目光，認真看話劇。演出結束後，舞台上的人紛紛謝幕，為首的“哈姆雷特”拿著話筒說了很多感謝的話。顧盼認真聽完才站起來。身邊的黎恕也跟著站起來，輕聲說了句：“送你回去。”顧盼點點頭，又想到什麼，指指後台的方向，“我去跟舒微說一聲。”黎恕說：“好，一起。”後台隻有幾個演員在卸妝，顧盼問過工作人員，被告知沈舒微他們的劇組早就已經排練完先離開了。顧盼默了默，心裡給沈舒微又記了一筆。從後台出來的時候，剛好碰到演哈姆雷特的那一個。演員看起來年紀比她還要小，台下近距離看的時候，皮膚比台上的更好，整個人都散發著青春的荷爾蒙氣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讀透了莎翁的劇本，還是因為表演得太投入，他的眼睛裡透出跟年齡不符的深沉和成熟，配在他那張清秀的臉上，就格外吸引人。顧盼站住不動了，沒忍住看了兩眼，又看了兩眼，反而看得小鮮肉不好意思，滿臉通紅地對著鏡子摘假發，時不時透過鏡子偷偷地瞄顧盼一眼。在一旁等人的黎大校長臉頓時黑了。顧盼沒看到黑臉的黎校長，隻看到紅臉的小鮮肉，覺得會臉紅的男孩子實在太可愛了，想了想從包裡摸出個筆記本，遞給他，“我很喜歡你的演出，尤其是跟幽靈對話的那段，特彆有張力。”覺得這段點評再說下去就太假了，於是直奔主題：“能不能幫我簽個名？”小鮮肉轉身接過紙筆，“可以啊，沒問題。”頭才低下，忽然又抬起來，看著她，眨了眨眼睛，“那個，你叫什麼名字？”敢在麵色不善的黎大校長麵前問顧盼的名字，小鮮肉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真乃神人也。抱肩靠著門框的黎恕用眼神兒飛了記冰刀，小鮮肉撓了撓頭，看著顧盼臉又紅了，“其實我是想寫一句台詞送給你，不加稱呼的話可不行。”又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低頭說：“如果你不方便說就……算了。”好像一般隻有簽售會，那些明星作者才會給排隊等簽售的粉絲寫上於類似“送給某某某”這樣的話。不過她隻是要簽名，小鮮肉願意給她寫句台詞，自然更好。顧盼也沒矯情，就直接說了。小鮮肉聽完，低頭在本子上一邊寫字，還一邊自言自語接了一句：“顧盼，顧盼，顧盼生輝？”“聽我爸說，好像是這麼個意思。”顧盼說。其實這些年，她沒少吐槽過自己的名字，顧盼顧盼，不知道她老爸是有多懶，才隨便拿個成語就幫她起了名字。還有小名盼盼，總讓她想起十多年前很火的某品牌防盜門……顧盼想完又笑了笑。小鮮肉在化妝台上默著台詞，隔了幾秒才補充了剛才沒說完的後半句：“顧盼生輝，還真像是你的名字……”？？？顧盼活了二十五年，自問臉皮已經熬得夠厚了。不是沒聽過誇獎她的話，甚至聽過更加誇張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聽小鮮肉這麼一說，竟然還有點兒不好意思。她下意識摸了摸臉，她這是，比被她還小的男生，給調戲了？簽完名，小鮮肉把本子遞給她就去換衣服了。顧盼接過來一看，除了一句經典台詞“Tobeornottobe,that'saquestion.”之外，下麵還有一行話：“突然這麼說可能比較唐突，但是美貌的顧小姐，我是否有榮幸可以請你吃頓便飯？”典型的翻譯腔，落款是一串電話號碼，配一個龍飛鳳舞的名字：佟皓。……文化廣場前是一座占地兩百多平米的音樂噴泉，聽說政府斥資三百萬從國外引進，一共有八十多個噴頭，十六個攝影燈，水柱最多能噴二十米高。非節假日的夜晚，噴泉並沒有開放，而是亮著藍藍紫紫的幾盞燈，幾個小朋友踩著低矮的水柱嬉戲奔跑。自打從劇院出來後就麵無表情的黎大校長，看著眼前溫馨的畫麵，心情並沒有開朗多少，“隻是長了一副好皮囊而已，能當飯吃？”彆說……還真能。顧盼踩著花紋地磚，學著小時候跳格子的樣子，一步一步的，“但是他不光長得好，性格也不錯啊。”身後傳來譏誚的一聲：“說了三兩句話的功夫，你就能看出他性格好？”她學心理學出身，這點東西要是看不出來，真是浪費了這幾年昂貴的學費。“雖然他今年才剛畢業，但已經有三年舞台劇的經驗，再加上他這個年齡階段，其實很容易心浮氣躁。但你看，我找他簽名的時候，他連一點演員的架子都沒有。而且，他進後台的時候是拿著一杯熱水的，後來給了隔壁化妝台的女演員，看樣子她是在痛經……”顧盼回憶起碰到他進門時的那個畫麵，笑了笑，“這樣，還不能說明他性格好嗎？”不知不覺已經繞著噴泉走了一圈，黎恕不緊不慢跟在她身後，聽完她的長篇大論，聲音裡多了點警覺，是對敵人的警覺：“你怎麼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畢業？又有多少年舞台劇經驗？”顧盼轉回身，背手倒走了幾步，指了指仍然被他握在手裡的節目單，“上麵有寫啊。”言外之意，節目開場前你都在看些什麼？黎恕低頭，有種想把節目單撕碎的衝動，她，倒真是看得仔細。腳下忽然站定，黎大校長摸出根煙點燃，緩緩吐出一口，才隔著煙霧涼涼問她：“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