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衛子夫把弄玉安排在了和親的名單之上,是想把她遠遠地發配到西域,讓她再也無力報複衛氏,但弄玉早已經把最關鍵的三步棋布置好了。即使她不在長安坐鎮,一切也會按照原本的布置來。就算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早晚有一天,她的這些安排總會收到想要的成效,她有耐心等到那一天。至於是遠赴西域,還是留在長安,甚至是返回洛陽,對她來說都不重要。如果說她還有放心不下的事,那就是她二哥了。聽高起說,她二哥飲了毒酒後,混亂中被手下人救走了。可後來不管她和高起怎麼打聽,竟然一點兒有關二哥的消息都沒有。郭羽竟然憑空失蹤了,派人出去找也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不過,這樣也好,至少還有盼頭,總會讓人覺得二哥會忽然出現在她跟前,就像以前他多次離家,在她猝不及防的時候卻又出現她跟前一樣,臉上還是帶著懶洋洋的笑。想到二哥那招牌式的笑容,她嘴角不禁勾起來,輕輕咳嗽了兩聲。她咳嗽未歇,身邊也傳來了一聲不自然的咳嗽聲,聽聲音就知道是衛伉,弄玉沒有理睬他。衛伉從進了院子就看見弄玉麵對夕陽、背靠欄杆坐在廊下,目光迷離,似乎在沉思,臉上呈現出一種與平時冷漠不同的溫柔,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意。弄玉此時的神態像極了映月,看到這景象,時光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多年前,他跟映月初識的那段時光。說到性格,弄玉跟映月並不十分相似,映月愛憎分明,天真熱烈,所有的情緒全都寫在臉上,能讓人輕易看透;可是弄玉卻……他這個做父親的有些捉摸不透。那一天,劉解憂來府上傳旨,說是選定弄玉為和親女官,他拉著劉解憂辯駁,卻正巧被弄玉撞破。然而即使得知自己將來可能會遠嫁的命運,她的情緒也沒有太大的波瀾起伏,仿佛早就認命了。也許是在臨月和韓城的婚事上,他偏袒了臨月,傷了她的心,讓這個女兒對自己的父親有了更深的隔閡。想到這一層,他心裡不禁有些懊悔,可又不知道如何補救,便站在她旁邊靜靜地看她出神,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如今聽見她咳嗽,衛伉便再也忍不住了,打破了這份難堪,走到她麵前,宣誓一樣鄭重地說道:“清縭,你放心。父親不會讓你陪嫁烏孫的!”弄玉連眼皮兒都沒有抬,嘴角微勾,露出一個刺眼的笑容:“你做不了主的。”衛伉沒有理會她的諷刺,順勢在她身旁坐了下來,拉住她那雙傷痕累累的手,低聲說道:“父親雖然做不了主,可也有法子不讓你去。如今那些祛除疤痕的藥膏你且停用,我再暗中慫恿下臣給皇帝上疏,就說你舊疾未愈,且容貌受損,不宜去陪嫁。你信我,有父親在,都不會讓你再受苦了。過去父親做的那些對不起你的事,咱們就忘了吧。”弄玉側過頭來看他,見他也正在看著自己,目光誠摯,帶著卑微的懇求,仿佛他真的就是一個誠心悔過,一心想要彌補孩子的父親。弄玉知道,她跟衛伉的關係如果一直僵持,時間長了對她並沒有好處,倒不如轉換策略,既然他想彌補自己的過錯,那她順水推舟,給他機會,何樂而不為呢?“好。”衛伉沒想到她這麼爽快就接受了自己,喜出望外,連聲說道:“你放心!放心!父親再也不會讓你受苦了!”“你放開她!”耳邊忽然響起了一聲尖銳刺耳的叫聲,聲音嘶啞,帶著深深的憤怒。弄玉抬起眼睛朝聲音的方向看去,就見趙臨月發瘋一樣衝了進來。轉眼間,趙臨月就來到衛伉身後,她雙眼猩紅,頭發散亂,連腳上的繡履也跑掉了一隻,但她卻絲毫不在意自己淩亂的衣著,扯住衛伉就往後拉,一邊拉一邊尖叫道:“我不準你跟她說話!你是我阿爹!不是她的!”說著就上來想要分開他們兩個人。衛伉被她扯住衣袍,衣襟也被扯開大半,露出內裡雪白的中衣,心中惱怒,喝道:“臨月,你又發什麼瘋!”趙臨月把衛伉從弄玉身邊扯開後,又撲向弄玉想要去撕扯她,口中厲聲叫罵道:“我要殺了你這個賤人!你搶了韓城,又來搶我父親!賤人!我殺了你!”衛伉護住弄玉,猛地將趙臨月推開了!他的力道帶著憤怒,推開趙臨月的力道極大,這一推之下竟然把趙臨月直接摔到了地上!然而趙臨月兀自掙紮著站起來,口中依然叫罵不停,言語汙穢難聽:“當初在詔獄,我就該殺了你!我要一刀一刀把你身上的肉片下來,我要看著你痛苦!“啪!”衛伉一掌打在了趙臨月的臉上,此時他心裡隻剩下了憤怒。他沒有料到自己寵愛的女兒竟然如此狠毒,連自己的親妹妹也不放過!她到底為什麼這麼恨清縭,一定要折磨她?明明是她搶走了清縭的愛人,她險些把清縭折磨致死,現在清縭跟他的關係這麼僵也都是拜她所賜,她為什麼就不肯消停呢?他這一巴掌用上了十成的力氣,趙臨月的臉登時就紅腫了。“看來以前是我寵你太過!”衛伉冷冷地說道,“讓你一點兒規矩都不懂了!你看看你現在這副鬼樣子!還有一點兒女公子的模樣嗎?讓外人看見又要說我們衛氏教出來的人一點兒規矩都不懂!”趙臨月被衛伉的一巴掌打醒了,如今又聽衛伉如此嚴厲地嗬斥她,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來。她知道自己這次鬨得太過了,要是再這麼鬨下去,隻怕衛伉對她就徹底冷了心腸。她今天這麼反常,甚至失了理智,是因為韓城。不!確切來說,是因為郭弄玉這個賤人!韓城與她成婚之初待她還不錯,雖然談不上恩愛,但兩個人也是相敬如賓。加上韓城一直覺得自己娶她,是利用她父親的權勢,對她心存愧疚,也就包容了她的刁蠻任性。那時候的她也信心滿滿,總覺得他們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她總會有機會讓韓城回心轉意。但她低估了郭弄玉在韓城心裡的位置,不管她如何做一個賢惠的妻子,韓城都固執地不肯忘記這個女人。前幾天,她讓婢女給韓城浣洗衣裳的時候,不小心弄破了一件衣裳的衣袖。那婢女見這件衣裳很是普通,也就沒在意,直接將它丟了。誰知道韓城回家,找不到那件衣裳竟然衝著她發火,直接將那個浣衣的婢女趕出了府,兩人大吵了一架。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這衣裳是郭弄玉的針線。兩人吵架後,韓城乾脆搬到前院去住,白天去軍營,夜間回來就直接睡在前院的廂房中,她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再見到他的麵兒。她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想找機會與韓城言和。昨晚韓城在外跟幾個朋友喝酒,今天早晨才被人送回來,回來的時候連人都分不清楚了,可是口中卻一直在叫“弄玉”。韓城跟她成婚之後,從來沒有再提過郭弄玉,哪怕是她故意提起來刺激韓城,韓城麵兒上也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他的反應讓趙臨月以為,他早就放下郭弄玉了,可他醉酒後流露的真情,卻讓趙臨月明白,他不是忘記了,隻是把郭弄玉放在心裡藏了起來。她聽到韓城叫郭弄玉的名字十分惱怒,賭氣想把韓城叫起來問清楚。誰知道她剛推了韓城幾下,就看見他懷裡露出一方白絲帕,上麵隱隱約約似乎還寫著什麼字,她伸手把那方手帕拿起來,抖開看時,上麵寫的是從《詩經》裡抄下來的一首詩《猗嗟》,她曾經讀過這首詩,說的是一個身材健美、箭法高超的青年。郭弄玉用她略顯稚嫩的筆力給詩作了批注:“阿城,汝視與彼,孰美?”“阿城何在?”“餘視阿城甚美,旁人不及也!”……短短的九句詩,被她標滿了調侃逗笑的情話。趙臨月讀著那些話,甚至能想象到郭弄玉看向韓城的時候,那笑意盎然又藏著狡黠的眼神兒。在詩的最後,是三個筆力遒勁、瀟灑飄逸的字,仿佛也帶著隱忍的笑意:“城在此。”這是韓城的筆跡。從這一方小小的絲帕中,趙臨月窺見了韓城與郭弄玉在一起的樣子。她沒想到韓城跟郭弄玉在一起的時候會如此幼稚,兩個人在絲帕上寫字玩鬨的模樣像極了她那兩個幼弟。可她卻不願承認,她也想讓韓城跟她親密無間,陪她幼稚嬉戲。她沒有見過這樣的韓城。韓城跟她早已經成婚了,她明明已經得到韓城了,可為什麼她依然覺得自己跟韓城之間隔著不可逾越的距離呢?韓城仰麵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口中還在說著囈語:“弄玉,我渴了。”趙臨月在聽到這句話後,多日來她對韓城的隱忍和怒氣此刻全都爆發了!她用剪刀把絲帕剪得爛碎,但還不解氣,她想把韓城從床上拖起來問一問,她要怎麼做,他才能徹底忘掉郭弄玉。誰知道她剛伸手去拽韓城,卻被韓城拉住,韓城順勢用力,將她拉倒在床上,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韓城已經將她緊緊摟住了。帶著濃厚酒氣的溫熱呼吸噴在她的頭頂上,韓城的唇乾燥而滾燙,輕柔地印在了她的額頭上,他的聲音雖然含糊不清,卻像小孩子在撒嬌,有些賴皮:“弄玉,你陪我睡一會兒。”趙臨月滿腔怒火,因為韓城這句無意識的囈語熄滅了大半,她怔怔地看著韓城那張英俊卻憔悴疲憊的臉,心中湧起一種無法言說的悲戚。她不是早就知道韓城愛的是郭弄玉嗎?她最初的願望就是嫁給韓城,得到他的人,怎麼得到他的人之後,她又貪心不足,想要他的心呢?就算是要他的心,那也得步步為營,用自己的真心一點一點融化韓城冰冷堅硬的心,她現在繼續跟韓城吵架,隻會讓韓城更加厭惡她,她不能再跟韓城吵架了。想到這一點,最終她又把滿腔的怒火硬生生地忍了下來。她就這樣守著韓城,直到黃昏時分,韓城才清醒過來。韓城醒過來之後,對她依然態度冷淡,並且告訴她,自己已經向皇帝上疏請求到邊塞戍邊,不日就要動身。她愣住了,沒想到韓城終究還是要回到塞上去。她苦苦哀求他不要去,並且向他許諾,隻要他留在長安,不出五年,他就會成為衛太子手下最有權勢、最受重用的人。韓城聽她為他描繪的大好前程,連眼皮兒都不曾抬一下,隻是在她說完後,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去塞上戍邊不是為了升官。”隨後他就打算換衣服回軍營。然而他伸手摸到胸前時,臉色大變,他隨身攜帶的那方絲帕不見了。看到他如此緊張郭弄玉的東西,而對她的東西卻從來都不在意,趙臨月原本就在胸中激蕩遊走的怒氣此刻再也忍不住噴薄而出!她聲嘶力竭地辱罵郭弄玉,指責韓城忘恩負義,理智一直在提醒她,她這樣做隻會讓韓城更加厭惡她,可是她控製不住自己,隻要一想到韓城就算娶了她,還是深愛著郭弄玉,她就嫉妒得發狂!她跟韓城大吵了一架,韓城受不了她的脾氣,乾脆收拾衣物去軍營居住了。韓城走後,她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心中嫉妒的怒火越燒越旺,她要殺了郭弄玉!她要讓郭弄玉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等到她衝到衛府,卻正好看見從小到大,把她當成掌上明珠捧在手心的父親,正在小心翼翼地討好郭弄玉!原來郭弄玉不僅搶走了韓城,還搶走了她的父親!現在她什麼都沒有了!衛伉的這一巴掌讓她徹底清醒過來了,想到自己未來的處境,她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弄玉見她這副模樣,心裡也就明白她是為什麼而來了,諷刺道:“當初八麵威風的趙家女公子,今日怎麼落魄成這副模樣?由此可知,天理昭彰,報應不爽,說得一點兒不錯。”趙臨月看著弄玉臉上的疤痕,甚是猙獰醜陋,再也不是往日粉麵桃腮,膚如凝脂的俊美模樣,心中解氣,也反唇相譏道:“你也彆把這話說得太早,你已經被皇後選定作為公主陪嫁的女官了。去了烏孫那種茹毛飲血的地方,能有命活幾年還說不準呢!”衛伉見趙臨月提到讓弄玉和親一事,心中不悅,眉頭不禁皺緊,打斷了她:“你從哪裡聽來的沒影兒的話,快彆亂說!”趙臨月斜睇著衛伉:“父親,我勸你還是安安穩穩送她去烏孫,這樣不管是對她,還是對我們都好。”衛伉聽她話裡有話,更加緊張,忍不住將弄玉擋在身後,喝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趙臨月挑釁地看著弄玉,歪著頭看向衛伉:“郭弄玉是有仇必報之人,他們郭氏被滅族,你當真以為她換了個身份活下去,以後就會安穩嗎?根本不會!她一定會找衛皇後、找咱們衛氏,甚至找皇帝報仇的!”“隻要她一動手,咱們必然會受到牽連。到時候,皇後自然會對她動手,明裡暗裡,就把這事兒辦了。譬如,她現在還在吃藥調養吧?醫者煎藥的時候不留心放錯了藥,也是有的。”衛伉被趙臨月說得心驚肉跳,不錯,以皇後的手段,如果真的想殺弄玉,沒必要非得把事情鬨到人儘皆知的地步,暗中也能下手,而他根本就防不勝防。跟弄玉這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他也好歹摸到了她的一點兒脾氣,她的確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她的養父一家被滅族,雖然她從割腕自戕被救之後,再也沒有提過,但他知道,她不會善罷甘休。如果她真的要報仇,皇後不會放過她的。而他作為父親卻無力阻止,讓弄玉陪嫁到烏孫,皇後鞭長莫及,反而能救她的性命。弄玉站起身來,走向趙臨月,目光炯炯,逼問道:“聽你的話,似乎是來為皇後當說客的。可你心裡分明在掙紮,你在為難什麼?難不成你並不想讓我去烏孫?”“自然不想讓你去。”趙臨月迎向她刀鋒一般的目光,“咱們之間的恩怨還沒有完結,你活著離開太可惜了。”更重要的是,韓城現在也要去塞上了,她拿不準皇帝會不會順勢讓韓城護送和親的隊伍,倘若韓城知道郭弄玉在和親的隊伍當中,會發生什麼事兒,根本就不是她能預測的。原本是她建議皇後把郭弄玉送去和親的,以後郭弄玉不在大漢,她還會繼續想辦法挽回韓城的心,韓城終究有一天會愛上她。這是她最初的計劃。但是她沒有想到韓城會在這時候選擇去戍邊,而她根本做不了韓城的主,萬一韓城知道郭弄玉要去和親,他會不會不顧一切帶她逃走?這樣一來,她可就雞飛蛋打了。所以她才會矛盾掙紮。不過這一切,她自然不會對彆人說起,她用笑容來掩飾心中的煩亂:“笑話!隻要你一走,再也沒人打攪我現在的生活了。父親是我的,韓城也是我的,我求之不得,有什麼好掙紮的!”說完她看了衛伉一眼,悠悠地嘲弄玉笑道:“隻是可惜了你,還沒有來得及報仇,這滋味兒不好受吧?”弄玉冷笑一聲:“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這一生還有這麼多個十年呢,不著急。趙臨月,你把我折磨成如今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我該恨你才是,可我為什麼遲遲沒有對你動手,你就不考慮考慮原因嗎?”“你的這些手段跟劉徹、衛子夫的手段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白白給人當槍使,還在這裡沾沾自喜,洋洋得意,還以為天下人全憑你擺布!自作聰明的人死得最慘,根本不用我出手!等到你生不如死的那一天,記得我今天說的這句話!”說完再也不理會他們,徑直回到房中。不得不說,趙臨月的話給弄玉提了個醒兒,如今她以衛家女兒的身份行事雖然有諸多便宜,但也還有太多的限製。反正她已經把報仇的事安排妥當了,利用和親抽身而退,未必不是一個好的機會。作者有話說:昨天預告過,從2月14日(明天)開始到元宵節(3月2日),我們將推出一個打賞新年紅包,送故事精美周邊的活動!具體活動規則大家周三看章節下的作者有話說!除了故事君準備的禮物,小白也為大家準備了特彆的新年禮物——《出塞曲》新年賀歲小劇場!參與新年活動,打賞新年紅包並留言說出你想看到的人物,小白會根據每晚得票最高的人物,準備第二天的小劇場番外!昨天已經有很多寶寶留言了,不過大家記住哦,活動從明天開始,打賞新年紅包並寫下的留言才是有效的一票!昨天留言的親們,你們的意見我也收到,會作為參考的!本活動從周三(明天)開始,彆忘了帶著紅包和評論來聽故事,板凳給你們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