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宮卷:第18章 長門秋色(上)(1 / 1)

出塞曲 白玉京 2834 字 4天前

中秋夜弄玉知道韓城的態度之後,心中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小宮女沈渠抿著嘴笑道:“郭姊姊,你是撿到金子了嗎?怎麼一天天就坐在那裡傻笑?”弄玉被她的話驚醒,轉頭去看方天河,見她還是懶懶地歪在床榻上,神色冷淡,便摸著沈渠的頭笑道:“你這是跟著誰學的,怎麼口齒也伶俐起來了?”兩個人正調笑著,忽然越女官走進來回道:“夫人,楚國翁主和江都翁主來問安。”方天河眼皮都沒抬一下,淡淡地說:“難為她們時時想著我,請進來吧。”越女官應了,又問道:“陛下剛才著人傳旨,說後日啟程回長安。婢子想問問夫人,要不要整治行囊?”方天河的神色依然淡淡的:“這些事情以前你們都是商量著辦的,今年怎麼又來問我?”越女官臉上出現一絲不安:“諾。”說完就尷尬地退出去了。不一會兒,程女官便領著細君和解憂進來了,兩人給方天河行了禮。方天河也不說讓她們起身,眼睛連看都不看她們,隻當她們不存在一般。弄玉心中不解,方天河這是做什麼?解憂最先沉不住氣了,抬起頭來看著方天河問道:“夫人近來可大安?”方天河這時候眼珠才緩緩抬起來,眼中竟然冰冷陰狠:“我安不安,你們心裡還不清楚嗎?”解憂毫不示弱,昂然答道:“解憂和細君時時被夫人拒之門外,即便有心牽掛夫人,也不得近情。我等確實不知!”方天河伸手一指跪在地上的細君,冷笑道:“哦?是嗎?你不知道,她難道就不知道?既然做下這等事,就不怕被人知道!”細君渾身打了一個激靈,辯解道:“細君不明白夫人的意思!”方天河微微冷笑道:“是啊,這事不推得一乾二淨,傳揚出去可怎麼做人呢?你彆以為我不知道,十六那天夜裡怎麼能被皇帝留在寢殿裡過了一夜呢!”細君聽完她的話,眼裡頓時蓄了屈辱的淚水:“那天我與陛下談論大賦文章,一時興起,忘了時間。等驚覺的時候才發現天亮了。”方天河利落地翻身下榻,幾步就來到細君麵前,抬起她的頭,質問道:“談的什麼文章,能讓你們兩個人說上一夜的話?況且他那個人,我還能不知?隻要是他看上的女人,彆管這女人是什麼人!他都能做出禽獸不如的事來!”細君麵色蒼白,顫抖卻堅決地解釋道:“陛下沒有對臣女做彆的事!”方天河一巴掌扇在細君臉上,自嘲道:“皇後原來是在這裡等著我呢!我說近來她怎麼沒有動靜了,原來是假借挑選和親的人選,給皇帝重新挑選女人好跟我爭寵!今天,我就打爛你的臉,看你怎麼勾引他!”說著又接連甩了細君幾個耳光,弄玉和解憂早已經看不下去了,這時候見她對細君動手,什麼禮數也顧不得了,急忙上來拉方天河。方天河被兩人拉住,動彈不得,眼睛陰狠地看著弄玉,喝道:“你敢攔著我!”弄玉一邊箍住她,一邊說道:“你明知道我跟她的關係!我怎麼可能袖手旁觀?”細君挨了幾下,臉頰早已紅腫不堪,伏在地上委屈地哭著。弄玉對解憂吩咐道:“我拉著她,你去把細君扶起來!”解憂答應著,方天河見弄玉向著外人,氣得渾身發抖,叫道:“鵑兒來!”她話音剛落,殿外忽然竄進一個人影,一個同樣麵色冷淡卻手腳靈活的宮女恭順地站在她麵前,應道:“諾。”方天河指著細君道:“給我狠狠地打!”鵑兒依舊麵無表情,從腰裡抽出一條又細又長的鞭子,對著細君一鞭子就抽了下去。細君一聲慘叫,衣服被鞭子撕裂出一條長長的口子,背上登時添了一條血痕。弄玉心痛不已,情急之下,伸手扼住方天河的脖子,對著鵑兒叫道:“住手!再不停手,我就殺了方婕妤!”鵑兒一愣,手下的動作一滯,轉頭看向兩人,眼中充滿著戒備,似乎是想要上來搶救方天河。方天河卻咬牙切齒地喝道:“接著給我打!她不敢殺我!要是殺了我,不但她,連上她身邊的人都得給我陪葬!”鵑兒聽了,果然不再理會弄玉,對著細君又是連抽了幾鞭子!細君淒厲地慘叫,整個背部鮮血淋漓,原本柳黃色的上衣短襦已經被鞭子撕成了好幾片,貼在身上被血染紅了!解憂去拉鵑兒,卻被鞭梢掃中了臉,原本俏麗粉嫩的臉頰上也多了一道猙獰的血痕。弄玉見狀,一咬牙,推開方天河,撲到細君身上,抱住她顫抖的身體。鵑兒見弄玉撲過來,手中的鞭子一停,眼睛又向方天河瞟去,詢問她的意見。方天河被弄玉推倒在地,此時才緩過來,見鵑兒看她,便冷聲對弄玉說道:“你起開!否則我連你一起打!”弄玉抱緊細君,扭頭看向方天河,倔強地說:“那你打死我好了!”方天河冷笑道:“想死還不容易嗎?今日我就成全你!”沈渠忽然跪倒,求情道:“夫人,你饒了郭姊姊,她不是有意衝撞你的!”解憂此時也已經從地上爬起來,走到弄玉和解憂身邊說道:“那你也連我一起打死!”方天河氣得渾身亂顫,指著她們顫聲說道:“好,好!那就全給我打死!”鵑兒舉起鞭子,一鞭子甩過去,率先打中解憂的肩頭,解憂悶哼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下滑,跪倒在地上。待到她又舉起鞭子,越女官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壓低聲音叫道:“夫人,陛下過來了!”方天河掃視了眾人一遍,冷笑道:“他的耳報神倒是好快!”她對鵑兒使了個眼色,鵑兒會意便靈敏地閃出了大殿,不知躲到了何處。弄玉顧不得細究,把細君抱在懷裡,托起她的臉,發現她早已昏死過去,忍不住輕聲呼喚她。解憂也爬過來查看她的傷勢。皇帝進入大殿,見狀,氣得臉色鐵青,一把扯過方天河的衣領,一雙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惡狠狠地說道:“你怎的如此惡毒!她還是個孩子!”方天河挑釁地看著他,嘴角露出一絲嘲笑:“你也知道她還是個孩子!”皇帝氣得將方天河摜到地上,眼中的憤怒之色已經變成了殺機,他吩咐道:“方天河盈懷不軌,暴戾恣睢,傷我大漢翁主,罪不可恕,即日押解回掖庭,著皇後與有司論罪。”在場所有人聽了都是大吃一驚,方天河與皇後向來敵對,如今皇帝卻把方天河交給了皇後,這明擺著是要取方天河的性命!越女官最先反應過來,叩首如搗蒜,隻求陛下開恩。皇帝眯著眼看她:“越棘,朕是看你向來處事穩重,才讓你到披香殿做教導女官,孰料你不但不規勸她,反而放任她任意自專,饒你不得!杖責三百,以儆效尤!”越女官知道自己大限已至,慘笑數聲,高聲叫道:“陛下,小臣雖然身份微賤,但好歹也是披香殿的教導女官,小臣縱然失職該來問罪的是皇後殿下,陛下無權決定小臣的生死!”她這幾句話惹惱了皇帝,皇帝眼中的殺意更濃:“整個天下都是朕的,朕想讓誰死,誰就得死!”立即有人上來將越女官拖了下去,越女官此刻卻把視線轉向了弄玉,她大聲叫道:“方婕妤,下臣勸諫你多次,你總是不改自己的性子,總有一日,你身邊親信的人都會落得如此下場!”她被拖走,一路走,一路叫,雖然人早已看不見了,可她的話卻清清楚楚地飄進了大殿之中,弄玉聽得心驚肉跳。皇帝轉眼看見地上的細君,急得吩咐道:“還不快去宣召太醫!”說著就脫下自己身上的玄色禪衣將細君包裹起來,今日禦前當值的是蘇文,他見皇帝把龍袍穿在了細君身上,急忙跪下:“君上,翁主僭越了。請君上自重!”皇帝緊皺眉頭,對蘇文道:“這話,朕等著禦史大夫來說!”說著便將細君抱在懷裡,大步流星朝外麵走去。解憂等人急忙跟上,一時間大殿裡除了方天河就剩下弄玉和沈渠。沈渠因為越女官被處死,早已經嚇傻了眼,想要哭又不敢,隻跪在角落裡悲戚哽咽。弄玉一身是血,先拍拍沈渠的肩頭,安慰道:“你先出去整理夫人的行囊吧。”沈渠這才起身抹著眼淚走了。弄玉走近方天河,一巴掌扇在她臉上,把她打了個趔趄。方天河怒道:“你敢打我!”弄玉斜眼看著她,嘴角冷冷笑道:“我這一下是替越女官打的!”方天河嚷道:“她死不死跟你有什麼相關?”弄玉一語不發,啪啪又打了她兩記耳光,冷冷地說道:“這兩下是替細君和解憂打的!”方天河反手一掌打在弄玉的臉上,眼睛都紅了:“你知道什麼!就來替他們出頭,當什麼英雄!剛才的情形你都看見了,等著吧,要不了多久,皇帝就有新寵了!平日裡,我看那女子柔柔弱弱,風一吹就倒的樣子,完全沒放在心上,現在看來倒是我大意了!”弄玉眉頭緊皺,被她這番話氣得不輕,嗬斥道:“細君不是這種人!”方天河大笑道:“她跟她母親一樣是個賤種!她是江都王和自己父親的女人偷情生下來的!你說她叫江都王父親呢,還是兄長?”她放聲大笑起來,空蕩蕩的大殿裡充滿著這種淒厲的笑聲,就像是撕心裂肺的悲鳴。方天河笑得嗓子都啞了,這才鄙夷地罵道:“他就是這麼自輕自賤的一個人!”弄玉隻當她罵的是細君,不想再跟她糾纏這個,便道:“你有空罵她倒不如想想咱們接下來怎麼應對。你這個人當真不足為謀,這一路走來,我也沒有看見皇後出手,你自己倒是把自己陷入這種境地之中!”方天河像是感慨,又像是喟歎:“是啊,不用皇後動手,我就把自己陷入死地了。不過這樣也好……”話說到最後,她的嘴角浮現出一縷笑意,意味深長,竟然帶著解脫的意味。弄玉不願意再搭理她,轉身往殿外走去,方天河在她身後問道:“你要去哪裡?”弄玉答道:“沐浴一下,換身衣服,去看看細君。”方天河冷笑道:“怎麼?看著我失寵了,立時又去爬彆的高枝了?”弄玉聽見這話,扶著殿門回過頭來,笑道:“可是呢。當初我是怎麼爬上的方婕妤這高枝,你我心知肚明。如今你手中再也沒有拿捏住我的把柄,我為什麼還要受製於你呢?”說著便不再搭理方天河,徑直去了。她從來沒有去過細君居住的青梧觀,路上又拉住幾個內侍詢問這才找來。等她到了卻發現大門緊閉著,門前也沒有皇帝的儀仗侍衛經不住有些納悶,上前敲了敲門,不多時有個宮人打開門,那人卻認得她,笑道:“郭女官有事派個小宮女來吩咐也一樣,怎麼親自來了?”弄玉問道:“你家翁主沒有回來?”宮人見問,笑道:“尚未回來,她們結伴去儀鳳殿給方婕妤問安了,郭女官竟沒有見她們嗎?”弄玉轉念一想,便明白了,細君受了傷,皇帝怎麼可能會把她送來青梧觀,隻怕皇帝自己都不知道這裡,便笑道:“我恰好路過,就想找兩位翁主問安。”說著又跟那宮人閒聊了幾句,找了個借口走掉了。她一路回來,忍不住思索,皇帝到底帶細君去了哪裡呢?難道是皇帝素日裡處理朝政的甘泉宮?可她又有些不確定,這正殿是極其莊嚴肅穆的地方,方天河都沒怎麼去過,皇帝難道會帶細君去這種地方?她一邊思索著一邊向甘泉宮走來,等她跨上一座石橋的時候,卻見韓城和幾個年輕的軍官一起走來,韓城隻穿著一件素白單衣,紮在玄色長絝裡,越發顯得雙腿修長,長身玉立。他正一邊走著,一邊擦汗,迎麵看見弄玉,先是一驚,隨後笑意在臉上散開,問道:“這麼巧?”那幾個軍官看見弄玉來都各自散開。弄玉問韓城:“從哪兒來?”韓城一邊擦著汗,一邊笑道:“剛才在校場練兵呢,少卿給我送信說,蘇大哥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君上,禦前無人,少卿讓我先去頂半日。我這得了消息,也得先回去洗個澡,換身衣裳才行!”韓城笑著拉住弄玉的手:“都好幾日不見你了,我現在才曉得人家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話的滋味。要是回了宮,咱們見麵的機會就更少了。”弄玉臉一紅,問道:“你從哪裡學的這些話?也好意思出口?”韓城拉著她往自己的公車署來,一邊走一邊說:“我一會兒去當值,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你,你先陪我一會兒。”弄玉輕聲問道:“我也想去甘泉宮行不行呢?”韓城聽了這話,頭也沒回,回道:“有我在,自然可以,隻是你為什麼要去呢?”弄玉把細君的事說了,韓城想了想說:“也罷,你在宮外等我,我先探聽清楚了消息,告訴你一聲可好?”兩人說著話,早來到了公車署,卻沒想到趙臨月正站在門口,癡癡地看著韓城。韓城看了她一眼,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拉著弄玉進了門。弄玉看見趙臨月這麼纏著韓城,心中不快,重重地將院門關上。韓城正站在院子,將上衣脫了,回頭見她這樣子,自己先笑了:“我可沒有招惹過她,是她自己日日要來,我也沒有法子。”弄玉冷哼道:“你原來跟她還有這樣一段過往,你瞞得倒挺好!”韓城笑道:“這事我從來沒放在心上,要不是那一天她將我逼急了,我還不肯說呢!我怎麼知道她倒是上了心。”說著端起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四散的水花濺了弄玉一臉一身。弄玉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說道:“你彆用冷水,當心著涼。我到屋裡去等你。”韓城知道她害羞了,也不挽留,任憑她去了,一時洗完了,換了整齊乾淨的官服這才拉著弄玉出門。趙臨月還是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她在這裡站了多久,她原本紅潤的朱唇因為缺水乾裂發白,見韓城出來,眼睛隻看著韓城,不說話。韓城冷聲說道:“姑娘還是回去吧,你日日在這裡,傳出去對你我的名聲都不好。”趙臨月的聲音有些苦澀:“我隻是想來告訴你,我雖然平日看我四姊不順眼,也的確欺負過她,但是她的婚事我沒有使壞。就算你不信我,我還是要告訴你。”韓城的神色依然是事不關己的淡漠:“這些事與我無關,我也不需要知道。”趙臨月聽了這話,忽然笑道:“是啊,與你何乾?不過是我自己的癡念罷了!”說完眼淚滾落下來。弄玉心中厭煩,拽著韓城就朝甘泉宮走去。兩人來到甘泉宮中,韓城先進去了,弄玉等在宮外,不一會兒,韓城又出來了,臉上的神色有些尷尬:“細君確實在這裡,君上吩咐所有人都不準進殿,裡麵到底什麼情況,我也不甚清楚。不過我在殿外遇見了楚國翁主,你們先說,我要回去了。”說著他閃身進了宮裡,他身後露出解憂來。解憂臉上的傷口已經敷了藥,止住了血,但是看上去卻還是帶點猙獰的味道,她自己也覺得不好,用帕子輕輕遮了,對弄玉點點頭。弄玉心焦如焚:“細君怎樣了?”解憂臉上的神色也有些古怪,像是有什麼話難以啟齒,半晌才說:“陛下在給細君上藥,我們這些人隻好等在殿外!”弄玉大吃一驚,險些叫出聲來,她聲音有些顫抖:“細君的傷都在背上,陛下給她上藥……”她的身子不是都被皇帝看光了嗎?但是後半句全都咽了回去,隻是詢問地看著解憂。解憂羞得滿臉通紅,有些尷尬地說:“陛下把細君抱到甘泉宮裡來,讓太醫看過了,太醫說要敷藥,起初是我來敷的,我剛解開細君的衣裳,陛下就說他來……”她的後半句話也咽住了。弄玉隻覺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在往上湧,全身都忍不住顫抖,她克製住自己的情緒,努力平靜下來:“那細君呢?”解憂道:“我出殿的時候,細君還昏著,現在就不知道了。”弄玉好像全身都受了重擊,腦子裡嗡嗡亂響,抬腳就要往甘泉宮裡走,慌得解憂急忙抱住她,低聲嗬斥道:“你要做什麼?”弄玉看著解憂,心中氣惱:“我去救她出來!”解憂扯住她,伸手掩住她的嘴,壓低聲音說道:“已經快一個時辰了……”言外之意便是倘若真發生了什麼事,現在去救也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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