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著韓城，疑惑地問道：“何事？”韓城情急之下，不由自主地打斷了皇帝和方天河的談話，如今見皇帝來問他話，有些躊躇地看著皇帝，一時間倒不知道怎麼回話了。弄玉可以依靠的人隻有韓城了。她此時心中浮現出一個大膽的念頭，皇帝對韓城向來不錯，既然他們的談話說到了賜婚上，那何不趁這個機會求皇帝給他們賜婚呢？即使皇帝不答應，也絕對不會責怪韓城。想到這裡，弄玉站起身來，對皇帝說道：“稟陛下，妾愛慕的人不是李都尉，而是另有其人。”皇帝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弄玉，笑道：“他們一代人裡，朕最得意的就是李陵，沒想到你竟然瞧不上他？那你說說，你心裡愛慕的那人是誰？”韓城明白了弄玉的意思，便截住了弄玉的話，說道：“她愛慕的男子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方天河忽然打了響亮的噴嚏。皇帝的目光便從韓城和弄玉身上轉到了方天河身上，擔憂地說：“你是著涼了嗎？讓你再跟朕使性子，朕喂你的湯藥一口都不好好喝！”他雖然口中責備方天河，但還是脫下身上的吉光裘將方天河包了起來。方天河在他懷裡抬起頭，對著他笑道：“誰讓你不好好喂！大半夜還要拉著人家出來賞月！”皇帝將方天河摟緊，笑道：“是，是朕的錯。”方天河乖巧地窩在皇帝的懷裡，撒嬌道：“我困了，想要小憩一會兒。等到了，你再叫我。”皇帝道：“你彆睡，仔細著涼。”方天河道：“那你就跟我說說話，讓我彆睡著了。”皇帝答應了，便與方天河說著話，韓城和弄玉見狀，心中又氣又恨，可也不敢再出聲打擾。說話間，小舟已經來到對岸的通天台之下。四人上了岸，皇帝牽著方天河的手去登台，按照慣例，韓城和弄玉是沒有資格上去的，便等在台下。他兩人剛登台，韓城的臉上便顯現出了嚴肅的神色，口氣也變得十分生硬，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方婕妤剛才為什麼說這些話？”弄玉有些心虛地彆開眼去，回道：“剛才我們找皇帝求婚這事，看樣子是不成的。方婕妤既然能有法子打斷我們一次，就能打斷幾次，這事想來還得慢慢謀劃。”韓城脫口問道：“我們的婚事怎麼還需要她同意？”這問題在他心中翻滾了幾個來回之後，一個答案逐漸清晰起來，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心頭的怒火卻燒得更盛了，他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方婕妤不同意你我，那她想讓你嫁給誰？”他雖然是在問她，但答案兩個人卻都已經知道了。韓城忽然笑道：“我雖然聽了些風言風語，可從來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倒是我糊塗了！你跟他是什麼時候的事？”弄玉急忙解釋道：“我今年第一次來長安，跟他能發生什麼事？你怎麼不信我，反倒去信彆人的話？”“信你？”韓城重複著弄玉的話，反問道，“你倒是說說我要怎麼信你？我聽趙臨月說她哥哥因為得罪了你，被李陵刺傷，他比我們都清楚大漢的法律，他這麼做簡直就是以命相博，你們隻有幾個月的交情，他肯這樣做嗎？”弄玉辯解道：“他這樣做，看的不是我的臉麵，是看你跟他的交情！你想想，倘若趙安國調戲霍姑娘，被你撞見了，你是就這樣放過，還是以命相博維護霍姑娘的清白？”韓城不假思索地回道：“自然是以命相博！”弄玉又接著問：“那你救她是因為愛慕她，還是因為李大哥？”韓城便不做聲了。弄玉知道他把她的話都聽進去，趁熱打鐵，又說道：“韓城，我跟他真的沒什麼。是有人想利用我來挑唆你們之間的感情，你不能被人家三言兩語就算計了去。李大哥，他心裡很苦的，倘若你不關心他，那就再也沒有人關心他了。”韓城摟住弄玉，笑得淒涼：“不是我不信你，實在是因為你……”他話說了一半，忽然住了口，隻是緊緊摟著弄玉。弄玉輕聲說道：“因為什麼？因為我詭計多端嗎？”韓城截住了她的話，說道：“不是。你的確聰明，也很有心機，但很少用來害人。你喜歡一個人，就會全心全意地喜歡，我喜歡你這樣喜歡我。可正因這樣，我才擔憂，倘若某一日你忽然不再這麼喜歡我了，到時候怎麼辦呢？你那麼聰明，當日在洛陽，你一步步給我設下圈套，讓我逐步愛上你。那時候你才多大？就懂得謀算人心，連我都算計？我就怕有一日……”提到舊事，弄玉心中那股熟悉的自卑和愧疚又重新回來了，她看著韓城，後悔又悲傷：“倘若我知道用這種手段得到你，會讓人不齒，那我當日寧肯就這樣白白與你錯過。我寧肯你當日想起我時全都是遺憾和甜蜜，也不要你覺得我是個心機深沉、不擇手段的女子。可是韓城，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我做的這一切求的不過就是一個你。我什麼都可以不要，隻想要一個你而已。既然你說不信我，那你說怎麼辦才能打消你的疑慮，我就怎麼辦吧。”聽了她的話，韓城沉默不語。自從聽了細君勸告她的那些話，弄玉便決心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相信韓城，她上前一步，握住韓城的手，堅定地說道：“隻要你還要我，我就會陪著你，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把我們分開。今晚這事，實在是我經驗不足，被方婕妤騙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弄玉……”韓城反手握緊她，聲音有些嘶啞，有些話在他心裡憋了很久，現在在弄玉這番真情告白下便也說了出來，“自從回到長安，我覺得自己就像是被蛛網困住的蛾子，我越想掙紮，就被捆得越緊，到處都是對我虎視眈眈的蜘蛛，我不想你也卷進來，我保護不了你。有時候我在想，乾脆什麼都彆管了，就帶你走！隻帶你走！我們到邊塞去，離長安遠遠的，離這些陰謀詭計遠遠的！可我到今日才發現，我連帶你走的力量都沒有了！我隻能看著你跟我一樣……”弄玉截住了他的話，抬起頭，吻住了他。她何嘗不是也被蛛網困住的那隻蛾子？剛到長安時她對未來充滿美好的憧憬，她滿懷信心地等著韓城歸來，是她自己太貪心，總覺得要求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守在韓城身邊；是她太幼稚了，總覺得憑借自己的智慧手段很快就能在未央宮裡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如今，她換來了什麼呢？她不但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反而被牽扯到後宮的爭鬥中，很有可能會因此連累到韓城，她做了這一切，求的到底是什麼呢？她吻著韓城，絕望的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流進頭發裡。現在他們不過是求一日安穩，得一日安穩罷了。興許是感受到了她的絕望，韓城用力地回吻她，修長有力的手指先是捧著她的臉，後來又慢慢移到眼角給她拭淚，順勢插到了她烏黑濃密的頭發裡，把她的頭緊緊捧住，讓她更靠近自己。弄玉綰發的玉簪被他碰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斷裂聲，斷成兩段，綰起來的頭發傾瀉而下。韓城見她散開頭發後，更加方便，便伸手胡亂將她頭上的簪環統統扯落。偶爾扯到了弄玉的頭發，弄玉疼得呻吟，聲音也全都被韓城堵在了口中。弄玉昏昏沉沉，不暇多思，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韓城才氣息不穩地放開她。兩人都是麵紅耳赤，韓城臉上原本的哀傷和無奈此時全都化成了和風春雨，眼睛裡的溫柔像是夏日裡被雨水清洗過的綠葉，乾淨得能滴出水來。韓城一下一下輕啄著她的唇，輕聲說道：“今夜彆回去了。”弄玉仰臉答道：“那你以後彆再說當日我勾引你的事，也彆再說拋棄我的話！”月光下，弄玉深情地看著韓城，任何話都是多餘的，他隻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當真是愛極了他，所有的憂愁焦慮像是天邊的淡雲，被風一吹，就散得一乾二淨，他也動情地說道：“我從來都沒想過要放開你，就算路這麼艱難，我也要帶你一起走。大不了，我們還是回到邊塞去，一輩子都不回來了。”弄玉眼睛裡含著濃濃笑意，又得寸進尺地要求道：“那也彆再提我耍心機追求你的事！我早就發過誓，再不騙你！在洛陽城裡那次，是我第一對你耍心機，也是最後一次。”韓城連聲應道：“是，是，是，適才是我氣惱了，口不擇言，說了些傷你的話。比起當年的萍水相逢，我內心裡不願意就這樣與你錯過。你說你後悔當日繼續與我牽扯，可我心裡竟然隱隱盼著你能與我牽扯不清。所以我不準你再說後悔當日的話！”弄玉正要說話，韓城卻霍然站起身來，對著隱藏在月影中的一棵樹低聲喝問道：“什麼人！”他一邊說，一邊將弄玉擋在了身後，右手握住了刀鞘朝那黑影逼近。沒人應答，他又低聲喝道：“出來！”此時人影一閃，一個少女已經笑意盎然地站在柳樹之下了，她也是不著簪環，長發披肩，一身月白素衣，此時在月光的照映下，融入了月色之中，整個人仿佛如同月光凝成的。她笑道：“韓校尉彆嚷，是我。”竟然是趙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