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宴席為求其樂融融的氛圍,幾個宮妃都帶來了自己的孩子。除了沈貴妃生的雲齊公主外,還有梅妃生的霞安公主以及蘇貴妃生的十一皇子楚明和。明和是皇上幼子,上月剛滿周歲,此刻正在蘇貴妃的懷裡哇哇一邊哭一邊嗆咳,嘴角不斷地吐出剛喝下的牛乳。邊上有幾個小姐覺得此時理應上去關切一下,但是明和吐奶吐得地上一片狼藉,她們的羅裙大多是為了見太子而特意定製的,不舍得拖在地上弄臟,故而一時間大多猶疑著不敢上前。倒是如柏快步走上前去半跪下來,從一臉無措的蘇貴妃手裡接過十一皇子:“娘娘,小孩子嘔吐的時候要這麼抱才不會嗆到。”楚明軒看著明和吐出的牛乳很快把如柏那身天水碧的裙子弄得一塌糊塗,但她臉上沒有半分不耐煩的神色,隻是溫柔地拍著明和的背。楚明軒望著她線條柔和的側臉,心裡不由微微一動,麵上卻隻淡淡的表情說道:“你倒是很會照顧小孩子。”“那當然,雲齊小時候我也常抱的。”如柏仰起臉來一笑。丹陽郡主遠遠地看著二人說話,心中便有些不快,快走幾步打算上前與太子搭話。誰知楚明軒餘光掃到了她,立刻快走幾步,走到與如柏並排的位置半跪下來,一邊幫如柏拍著十一皇子的背,一邊問在旁查看的太醫:“怎麼回事?”“小孩子吐奶倒是經常的,隻是十一皇子一向脾胃康健,這樣的情況倒是第一次,況且症狀這麼劇烈,很是不對勁。”太醫猶疑了一下,“微臣請求查驗十一皇子的飲食。”一直站在一旁的皇上聞言麵色猛地一沉:“查!”太醫望著蘇貴妃桌上滿桌的吃食,問:“十一皇子用過哪些?”乳母怯生生地一指:“隻喝了大半碗甜乳酪,桂花羹隻喂了幾勺,就突然全吐了出來。”太醫聞言取過裝著乳酪的碗,放到鼻前輕輕一嗅,目光隨即一緊:“這牛乳是變了質的。”乳母一驚:“怎麼會這樣?奴婢竟完全沒有發覺。“太醫麵沉如水:“牛乳變質後的酸味被之後加的大量糖漿和帶香氣的果料掩蓋住了,不細細分辨的話的確很難發現,但是十一皇子喝了之後會惡心嘔吐是肯定的。“蘇貴妃在旁皺眉焦急地說道:“宮宴之上,怎麼會有變質的食材?隻怕是有人刻意為之。”皇上也一臉震怒:“去禦膳房嚴查,酥酪是誰準備的?是誰要害朕的兒子?”如柏盯著那碗酥酪。不對,這不對。真的要害十一皇子,喂他變質的牛乳算怎麼回事?刹那間,她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猛地一變,轉頭對太醫道:“驗那碗桂花羹!”太醫一驚,隨即取過裝桂花羹的瓷碗一嗅,目光突然變得極為驚疑不定。他取過銀針,緩緩地探進了那碗清香四溢的甜羹裡。再取出時,發亮的銀針已儘數烏黑。周遭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雪白。太醫麵色極為慌張地去為十一皇子診脈,良久才緩緩鬆了一口氣:“所幸十一殿下隻吃了極小的量,之後又都吐了出來,微臣再開些藥,想必沒有什麼大礙。“乳母跪下瑟瑟發抖道:“原本十一殿下的甜品便是酥酪,隻是他用後似乎還覺得不夠,眼睛一直望著那碗桂花羹,奴婢稟告給了娘娘,娘娘便叫把她那碗桂花羹拿給十一殿下吃。”皇上的臉色已陰沉到了極致:“如此說來,下毒的人原先想害的,是蘇貴妃?”蘇貴妃麵色蒼白,手指用力地絞著絹子,似乎要把那水蔥般的手指掰斷似的:“誰……是誰?”她的眼角流出大顆大顆的眼淚,“老天……若是明和今日真的因此出了事,叫我這個做母妃的如何自處……神明在上,要有什麼孽隻管降在我身上,千萬彆陰差陽錯害了我的孩子……”皇上不忍心地走過去把幾乎癱倒在地的蘇貴妃攙了起來:“愛妃何必如此,朕一定為你做主。”他轉臉揚聲道,“禦膳房的事還沒查清麼?”皇帝身邊的內監馮公公已然上前道:“啟稟陛下,奴才已經查清,準備酥酪的是廚娘王氏,準備桂花羹的則是廚娘劉氏。”皇上陰沉道:“帶二人上來。”劉氏與王氏看上去都是再老實不過的普通廚娘,此刻也大致聽聞了發生的事情,嚇得一直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劉氏是個嘴拙的女子,什麼話也說不出,倒是王氏還存了些理智,戰戰兢兢地磕頭為自己辯白道:“奴婢冤枉,奴婢製酥酪所用的牛乳絕對是新鮮的。”皇帝臉上陰雲密布,倒是楚明軒在一旁冷靜地發問:“有證據麼?”王氏努力回想,卻終究找不出什麼證據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如此一來,皇上更是惱怒,狠狠一拍座椅:“你背後可有人指使?”王氏魂飛魄散,隻是一個勁兒地磕頭喊冤。楚明軒看了一眼王氏,轉過頭對皇上道:“依兒臣看,變質的牛乳與下了毒的桂花羹比起來尚算是小事,不如先審劉氏。”他回過頭來,冷冷地看著已經嚇傻的劉氏:“你冤麼?如果不冤就趁早自己招了,沒必要去慎刑司把七十二道刑罰都嘗一遍。”如柏遠遠地看著楚明軒。之前和自己相處的時候,雖然他也清冷淡漠,但仍有一種不易察覺的可親近感,甚至很多時候毒舌耍賴起來根本沒有太子的架子。但此刻他站在大殿之中,渾身上下流露出的是真正的天家風範,高貴而疏離。劉氏隻是顫抖個不停:“奴婢……奴婢真的……真的不知情……”楚明軒俯視著她,神色淡淡:“那你把你知道的說一遍。”“奴婢……奴婢做好桂花羹之後就放在瓷盆裡,由方姑姑……端到大殿來……”方姑姑是太後身邊跟了二十多年的老人,這次太後身體不適沒能出席宮宴,特意派她來看看各家小姐的樣子,由她來分發甜羹也是太後對後宮的恩澤體恤。方姑姑見慣風雨,此刻也方寸不亂地向皇上道:“奴婢將桂花羹端來後,分到各個碗中,便由各位娘娘的宮女將其取走,此後的事奴婢便再也不知了。”皇上微微一愣,看向劉氏:“如此說來,若是劉氏下毒,那麼現在場上所有的桂花羹都該是有毒的。”還未等其餘喝了桂花羹的後妃小姐們大驚失色,太醫便疾步上前檢驗了身邊幾桌的桂花羹:“啟稟陛下,其餘桌上的桂花羹皆是無毒的。”皇上皺眉:“蘇貴妃桌上的桂花羹是誰取來的?”一個一身杏黃色宮裝的小宮女早已嚇得跪下:“是奴婢,可是奴婢真的沒有要害貴妃娘娘的意思啊!”那是春杏,蘇貴妃的陪嫁侍女,入宮以來一直忠心耿耿地跟著蘇貴妃,貴妃待她亦如待小妹一般,說她要害蘇貴妃,隻怕沒有任何人會相信。皇上臉色已經陰沉得要滴出水來,良久,他隻是緩緩道:“全部押下去審,在此之前,誰都不許離開大殿。”如柏即便再熱愛宮宴上的美食,此刻也沒有胃口了,自顧自地找了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對著牆壁發呆。良久,她突然發現有個人不動聲色地站到了她的身邊。她猛地轉身。太子殿下靜靜地看著她。“你乾嘛?”“你不是一直擅長破案麼?我想來聽聽你的分析。”楚明軒淡淡地說,遞上來一塊雲糕,“你剛才吃的那點兒量肯定沒填滿你鋼鐵鑄的胃吧?先填填肚子。”他頓了一下,補充道,“我驗過了,沒毒。”如柏白了他一眼,接過雲糕一口咬下去,完全沒有思考到“楚明軒是怎麼知道自己剛才吃了多少”這個問題。“吃飽了就說,沒吃飽就邊吃邊說。”楚明軒抖了一下他那身華貴的蟒袍,然後以一個很懶散的姿勢靠在了牆上,靜靜地等著她開口。雲糕味道還不錯……吃人嘴短,如柏不介意向楚明軒展示一下自己的聰明才智。“首先,這個案子有兩樣不對勁的食物,酥酪和桂花羹。我同意你說的,吃了會惡心嘔吐的酥酪和吃了會喪命的桂花羹比起來尚算是小事,而且雖然一切事態尚不明確,但我總有隱隱的預感,我覺得酥酪的出現和桂花羹是相關的……所以我們的突破口,暫時先放在桂花羹上。”“三個人接觸過這碗桂花羹,劉廚娘、方姑姑,以及春杏,其中劉廚娘的嫌疑最輕——就像陛下之前說的那樣,如果是她下的毒,那麼所有桂花羹裡應該都有毒,而不該單單隻有蘇貴妃那碗有。”“那麼剩下便是方姑姑和春杏,從破案角度講,這兩個人的麻煩都在於——有作案機會,但是沒有動機。”她抬頭看著楚明軒,“宮中的事情我不清楚,也許會有人指使她們?”楚明軒望著昏暗的燭火道:“可能性很小。”“怎麼說?”“要收買了才能指使吧?可是方姑姑,是最被太後倚重的老人。春杏,蘇貴妃宮裡半個主子般的尊貴,作為下人她們的身份已經到了極致,很難再有什麼東西可以收買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