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殺母立子(1 / 1)

玉殿春 寫手阿星 1896 字 3天前

在帝後大婚的喜訊之後,最震驚整個朝廷的應該要數武忠侯曹昱突然身故的消息。曹昱的死並不尋常,外頭的流言塵囂日上,無論曹家還是宮裡卻都對此諱莫如深,因為曹昱不是死在彆處,而是死在了小倌館裡。京中的貴族私底下多有好男風的習氣,也有在家蓄養孌童的,也有去小倌館聲色犬馬的,但無論私下有多放縱,到底是上不得台麵的事,誰也不願張揚。曹昱當然也如此,因為他的身份特殊,自然不敢公然在家養孌童,否則人家又得說武忠侯放縱糜亂,不僅自己的聲名不好,也會讓宮裡的慈懿太後和陛下麵上無光。於是便暗地裡流連於京中的那些小倌館裡,他每次便服前往,從未泄露過自己的身份,也無人知曉那位出手闊綽的客人,其實就是當今皇帝的親舅舅武忠侯。可那一晚他挑了一個素來比較中意的小倌,兩人在房子待了一整晚,到了第二日也不見出來,鴇母敲門敲了半晌也無人應,覺著有些蹊蹺便鬥膽推門進去,就看到地上曹昱的屍身,被人割斷了脖子,血淌了一地,都已經乾成了赤黑之色。而那小倌被赤身綁在角落裡,已經暈厥了過去。這案子當然隻能暗中查,對外隻宣城武忠侯是在家中意外身故,葬禮辦得極儘哀榮。趙元下旨追諡為武忠公,還將他長子晉升為中軍都督府的指揮僉事,可曹昱的離世讓曹家十年內再難掌朝中權柄,對曹家對慈懿太後而言不啻重擊。北鎮撫司奉慈懿太後的懿旨暗中調查,最後查出曹昱是被人仇殺,說起來,這禍根還是從他官複原職時埋下的。當初曹昱乾沒軍資一案,被禦史台的一位禦史參奏告發,後麵數位朝臣上奏本要求嚴懲,這事情鬨到最後讓曹昱不僅被罷免了職位,還被從侯爵降為了伯爵,弄得灰頭土臉,吃了這樣的排頭,他心裡焉能不記恨。等他複了爵位,又成了中軍指揮使,大權在握後便開始排除異己。江惟仁雖是背後主謀,但已經被逼得致仕離京,剩下的,便是那幾個曾經參奏他的禦史。他給那幾人羅織了罪名,又偽造了罪證,幾人最後被北鎮撫司直接帶走調查,進了詔獄裡。詔獄裡那些錦衣衛的手段誰人不知,幾個人進去後受了重重酷刑,生不如死,其中一個扛不住直接死在了裡頭,那幾人並沒有什麼實打實的大罪過,出了這樣的事,北鎮撫司便匆忙移交了刑部,刑部又草草結了案。可憐那位姓郭的禦史,就那樣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詔獄了,他發妻早喪,就剩了一個兒子,知道父親是被曹昱所害冤死在了獄中,心中自然是恨意難消。曹昱隻以為那件事過去了,都弄死了人,他之前的氣自然也消了,也沒有再放在心上。平日裡他身邊自然有隨從跟著,唯有去小倌館時,為了掩蓋身份,每次都是獨身前往,他哪裡能料到,郭禦史的那兒子竟會拿重金買通了江湖殺手,潛進了房中一刀就了結了他的性命。堂堂武忠侯,死得這麼諷刺滑稽,可說到底,還是咎由自取。這件事對曹定真的打擊不可謂不大,整個人的精神都垮了,雖然北鎮撫司已經將案子查清了,可她看著卷宗心裡還是有疑。“聞鶯,哀家讓你命人跟著江惟仁,那些人回來複命,他可的確是回了江陵?”聞鶯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是的娘娘,那幾人傳信回來,說是江惟仁的確已經乘船回了江陵,此次侯爺的事,或許真是個意外。”曹定真閉上眼,揉了揉眉心,一臉疲憊。聞鶯見了便勸道:“娘娘您真打算將聖懿太後就囚在宮裡?其實放了她走,隻要她與江惟仁不再回京,便再也妨礙不到咱們了。”曹定真睜了眼,皺著眉道:“就這麼放了她太便宜她了,陛下還不知道她與江惟仁乾的好事呢,哀家得讓陛下也對那個賤人厭惡至極!”“那您是打算將那份證詞給陛下看?”曹定真搖搖頭,“暫時先不著急,陛下剛剛大婚完,他如今還是孩子般的心性,又一直對那晏清掏心掏肺,現在知道哀家怕他受不住。再等個一兩年,等陛下識清她的真麵目,也等哀家折磨夠了她,哀家會放她出去。”她嗤笑一聲,冷冷道:“不過,到時候她也沒多少日子可活就是了。”曹定真是想著,如今江惟仁已經致仕,人又遠在江陵,無權無勢,已經沒什麼可忌憚的了。可她沒想到自己還是低估了他……那信是聞鶯親手交到曹定真手上的,聞鶯隻知信是江惟仁寫的,卻不知信上究竟寫了什麼。殿內其餘伺候的宮人已經被曹定真屏退了,就剩了聞鶯一人。聞鶯看著主子拆了信封,看了一會兒後臉上就已血色儘失。她侍奉曹定真多年,除了當初北契破關的消息傳來時,她便再沒見過曹定真有如此驚愕的神色。看到最後,曹定真攥著信紙的手都在發著抖,那樣子看上去又是震驚又是悲痛,看完曹定真突然抬起了頭,整個人都有些呆滯的樣子,手一鬆,那信紙就飄落在地,而她整個人往後一退,就跌坐在了身後的躺椅上。“怎麼會,不可能……”聞鶯聽到她如此低喃著。聞鶯上前擔憂地去扶她的手,“娘娘,您怎麼了,那信上終究寫了什麼?”曹定真的雙目微微泛紅,手捂在胸口處,痛苦地皺著眉,下一瞬,一絲血痕已從嘴角溢了出來。“娘娘!”聞鶯驚懼道。她轉身將那信紙拾起,粗粗一看,就被最後那四個字驚得愣在原地。殺母立子。“這……這……”她雙手也發著顫,又仔細將那信瀏覽了一番後,搖著頭道,“先帝怎麼會下這樣的遺詔,不可能的……”那信是江惟仁寫的,特意讓人送到京中來,上頭寫著,當年先帝駕崩前,禦前隻有他與聖懿太後和當時的司禮監掌印王廷恩三人,當時先帝口述遺詔,命他草擬,他寫好之後第二日再交於內閣眾人看。信上將那晚之事寫得很詳細,先帝先是命王廷恩去宣他,再遣人去叫了皇後晏清。在晏清還未到達時,先帝曾對著他與王廷恩說過一條,讓太子趙元入承大統,可為防曹家勢大,曹氏仗著皇帝生母的身份乾政亂權,便決定殺母立子,讓曹氏在自己死後殉葬。先帝的話他與王廷恩俱聽得清清楚楚,隻是後來,他與王廷恩商議,認為新帝年幼,若年少失恃,實在可憐,這才故意將這條瞞下不提。信上隻說了此事的經過,可那意思卻很明顯,當初他答應了她曹定真致仕離京,她也答應了會給晏清解藥並放她出宮,她如今若是食了言,他便會將此事宣揚出去。當初先帝駕崩時殿內隻有三人,隻要這三人一口咬定先帝確實有此旨意,誰還能說這是假的?晏清自不必說,便是她從前不知道此事,隻要這消息傳出來,她自然也會一口咬定當初確實聽到先帝這樣說過,而那王廷恩,江惟仁必然已經將他搞定了。所以,這遺詔裡殺母立子的意思,就算是假的,最後也能成真的。可對曹定真而言,最誅心的不是江惟仁能夠如何對付她,而是先帝當日,是否真有過殺母立子的意思。她雖是趙淳潛邸時的侍妾,可她到他身邊遠比晏清要早,她不信他竟真會對自己如此絕情。聞鶯知道她心頭難過,隻能勸道:“這一定是江惟仁的詭計,先帝不可能立這樣的遺詔的,娘娘您不能信啊!”曹定真睜大了雙眼,緊緊攥著聞鶯的手,方才她大慟之下,血不歸心,那股血氣從喉間冒了出來,此刻像是被誰扼住了喉嚨一般,嘶啞著聲音道:“可當年,便是他下令將阿元從我身邊抱走的……”那是她一輩子都好不了的傷痛,是心口永遠無法愈合的舊疤。她搖搖晃晃站起來,聞鶯小心地攙扶著,聽著她喃喃道:“聞鶯,傳輦,哀家要去奉先殿……”奉先殿裡,供著自太祖以來,大虞列位先祖皇帝們的靈位,也包括了仁宗趙淳。每逢重要的日子,趙元都會與兩位太後才此祭拜先靈,這裡也是直殿監最小心當值的地方。曹定真被聞鶯扶著,步履蹣跚地走進去,殿內當值的內監都被趕了出來。“聞鶯,你也出去吧……”曹定真有些虛弱地道,不日前她才聽聞了兄長意外身故的消息,今日又遭了此番打擊,竟是有些難以支撐。聞鶯雖然擔憂,卻也不敢違逆她的意思,便依言退到了殿外,又替她掩上了殿門。奉先殿裡,太祖的靈位和畫像在最裡頭,最近處,便是趙淳的畫像與靈位。曹定真緩緩走上去,仰頭去看那幅畫像,這是當初畫院裡的待詔所畫,工筆細致,纖毫畢現,此時隔著燭光恍惚一看,畫上那整個人都如同就站在了眼前。她看著畫中的那人,既熟悉,又陌生。“趙淳,”若在平日,她這樣直呼先帝的名諱是大不敬,可如今還有什麼好忌諱的,曹定真咬著牙,一字一句道,“你告訴我,江惟仁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可死去的人,怎麼會回答,時過境遷,當日趙淳駕崩前究竟哪些話說了,哪些話沒說,如今都沒有定數了。江惟仁所說的是真是假不重要,她信與不信才是關鍵。她當然不願相信,她也想說服自己,可曾經趙淳對她是何種態度,她比誰都清楚。像是被驟然抽去了力氣,她踉蹌一步,跌坐在了那錦墊上,毫無生氣地歪著身子,眼底是掩不住的淚光。她含著淚,瞪著那畫像喃喃道:“那年,我生阿元,因為胎位不正而難產,一連兩個日夜,才將孩子生了下來,可胞衣不下血崩不止。“那時候,我以為我真是活不了了……誰知後來,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竟撿回了性命。你來看我時,對我說了一句,多謝你……”她的聲音發著顫,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那是你對我說過的,最溫柔的一句話,那對晏清而言,或許是習以為常,可對於我,竟是要拿性命去換……”她哽咽著,低著頭,喃喃道,“趙淳,你真是好狠的心……”從前在他身邊,他的目光從來都很少落到她的身上,她知道自己身世微賤,可當年的自己,何嘗不曾懷著一顆真心,祈盼著能遇著良人護她一生。他命人將她用性命換來的孩子,送去認另一個女人做母親,哪怕到如今,晏清在阿元心中的地位都與她這生母無疑。甚至他死前,都當真曾生出過要殺母立子的心思。曹定真仰著頭,任淚像是無休止般地往下流,殿外起了風雨,仿佛連天地都在嗚咽。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英王府裡,整整兩日兩夜,她痛得生不如死,那時候接生的嬤嬤說不好了,她攥著那人的手,說一定要保住孩子。他來看她時,握著她的手,聲音溫柔充滿了憐惜。可時至今日她才明白,那句“多謝你”,原來他不過是說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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