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許同舟和阿末就在“四時春”休息的,一來是因為許同舟原本主要落腳地在上海,每次來北京都是住酒店,二來是因為今兒晚上“四時春”外麵全是蹲守的媒體,一出門就要被吞得連骨頭都不剩。周與卿大氣得不得了,把許同舟往俞見星屋子裡一扔,再把阿末往房靜屋裡一塞,完事。許同舟也不惱,也不嫌棄,還真的就那樣跟俞見星兩個人將就了一夜,半分怨言都沒有。天蒙蒙亮的時候,許同舟便醒了,大約才五點多,躡手躡腳起床洗臉刷牙,然後趁著清晨無人,一個人去了錄音棚,這次回北京也是為了電影主題曲來的。可憐了各大媒體,在周與卿家門口蹲了大半夜,愣是沒把人等出來,隻能抱著照片回家瘋狂寫通稿。短短一個晚上,各大微信、微博頭條全都是“許同舟夜宿‘四時春’,戀情坐實,新女友竟是‘第一禦廚’”。完全就是一夜之間,天翻地覆。連盞原是想憑著輿論和舊情,重新回到許同舟身邊,可沒想到他做得更絕,從頭到尾一句話不說,可處處都在打她的臉。消息出來的那一天,她NG了無數條戲,躲在劇組崩潰痛哭。原本她也不想這麼做,隻是陳靖安不是個安分人,她同他在一起這小半年,陳靖安該玩還是玩,若不是兩天前又收到陳靖安出軌的消息,許同舟又就在眼前,她也不會走上這一步。演員演戲,往往容易沉浸其中,在一個劇組同吃同住,扮演戀人,沒有幾分投入哪裡演得出真情實感,加上連盞本來就不是科班出身,演戲之所以演得好,除了有那麼一點天分外,就是學會了一招沉浸式演戲,代入感極強。一部戲下來,陳靖安又是個手段好的,她說著自己也不想,可是到底還是跟了他。等她被現實的冷水潑醒,很多事情早已無可挽回。許同舟本來就在猶豫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公開戀情,這下可好,瞌睡來了有人遞枕頭,順勢而下,就這樣宣誓了主權。而那廂何棲遲剛處理完他和池央的婚事,還沒來得及去找周與卿,就被滿天飛的新聞砸得頭暈眼花,一口氣差點背過去。慌忙火急一大早去了“四時春”找周與卿,可周與卿半小時前就被阿末帶去了錄音棚。房靜和俞見月都蹲在院子裡洗臉,背陰處的風泛著涼,舒適得不得了。何棲遲一踏進門,箭步過去鉗住房靜的肩膀,兩隻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像一頭正在暴怒中的獅子,“阿卿呢?”房靜瘦弱,被這麼大力一掐,隻覺得肩膀被掐得生疼,擰著眉嘶了聲,扯了扯手肘退了兩步,語氣生硬:“你乾什麼一大早瘋瘋癲癲的,當心嚇著孩子!阿卿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她去哪了?”房靜擼了把臉,“能去哪?去看許同舟錄歌去了。”話音將落,何棲遲臉上神色霎時灰敗一片,“我總是晚一步。”房靜拉著俞見月起身,給她擦擦臉,轉身的時候留下一句話:“晚一步就是無緣。”其實房靜很想再多說上一句,罵他當年不懂珍惜。可瞧著那人精神狀態著實不好,看在多年師兄妹情分上,到底還是把這句話咽了下去。俞見月拉著房靜的手,進屋的時候湊在房靜身邊輕輕道了句:“何哥哥沒有許哥哥好。”房靜低頭,對上小姑娘清亮乾淨的眼睛,輕笑一聲,瞧,連個孩子都看得清楚。——周與卿並不知道何棲遲到“四時春”去找她了,此刻她正端著一碗餛飩,坐在許同舟的保姆車上,和阿末一起去錄音棚。這頭一回去錄音棚,頭一回看許同舟唱歌,周與卿滿心好奇,她還記得回北京那天,房靜去接她,回家的路上,車裡放的那首歌,就是許同舟唱的。她原以為他就是個演員,可越親近,就會發現越多驚喜,拿時下那些話來說,許同舟絕對是個寶藏男孩。周與卿竟也覺得這種不斷探索的過程,出奇的有意思。這錄音棚在北京算是很有名的,很多歌手都會在這裡錄音,進進出出都是些熟悉的臉,曾經隔著屏幕看,如今活生生就在眼前。要是周與卿沒記錯,休息室角落裡坐著吃蒸餃的那個應該就是今年某唱歌節目的冠軍,最近風頭正盛,新歌一首接一首。阿末熟稔地衝路過的人打招呼,然而路過的人,目光都在周與卿身上,那種好奇的、八卦的目光。“阿末,哪有你這樣當助理的,你家許老師來得可是最早的。”有人跟阿末寒暄,餘光卻看著周與卿。“我可有更重要的任務。”小圓臉一仰,拖著周與卿往裡走,“不跟你們多說了。”錄音棚分好幾個部分,路過一排休息室,穿過前麵的走廊就是一排錄音棚,許同舟現下就在最裡麵那個。阿末帶著周與卿推門進去,房間被一扇巨大的玻璃隔開,外麵是各種錄音設備,裡麵就是一個小小的密封的錄音室,暖光輕輕打著,襯得一切都沉靜溫柔。許同舟此刻就坐在裡麵,一隻腳搭在椅子的橫欄上,一隻腳支在地上,頭發沒做造型,微長的劉海輕輕搭在眉峰,簡單的白襯衣貼身穿著,戴著耳機,低頭翻看手裡的譜子。周與卿站在門口,歪著頭看他,心裡就像小時候路邊的熬的糖漿一樣,兩根小棍絞著,全是甜膩的氣息。阿末進去拍了拍製作人的肩膀,從兜裡掏出一盒喉糖,抓了兩顆放在製作人麵前。年輕的男孩戴著一副大大的框架眼鏡,抬頭衝著阿末笑,“你真是越來越小氣了,以前都是給我一盒,現在就給我幾顆。”“我今兒就帶了這一盒,一會還得給我老板呢。”阿末同那製作人顯然熟悉得很,插科打諢著,就像數年的老友。轉頭朝周與卿招招手,“周老師,這位是現在的金牌製作人麥子。這次電影主題曲可是他親自操刀填詞作曲的。”周與卿客氣地衝他笑笑,“你看上去很年輕。”麥子推了推眼睛,清秀的臉上透著兩分驕傲。阿末推了推他,“這家夥是個天才,跳好幾級呢。”“謙虛點,謙虛點……”麥子裝模作樣地擺擺手,轉頭對著桌上的小話筒道,“同舟哥,出來歇歇吧。”許同舟自個坐在錄音室裡順調子順了半天,因為完全隔音,絲毫沒發現周與卿已經來了,這會一抬頭,眉心一下就被笑意漾開了,把耳機取下來往外走。“來這麼早。”周與卿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阿末說再晚一點,媒體又要去我家門口堵人了。大明星,你就不能低調一點,你這樣,我生意很難做啊。”許同舟把她拉進懷裡,親親她的臉,“我這是在給你創收啊,周老板。”“切。”麥子瞧著這兩人的模樣,做出西子捧心狀,嘴裡直念叨:“虐狗虐狗……”周與卿從許同舟懷裡探頭出去看,卻被許同舟一把捂住眼睛,“你彆理他,他日常發神經。”她撥了撥他的手,因著拍戲生了一層薄繭,可掌心卻暖得很。“我給你帶了胖大海和梨汁,兌了水,喝起來不會覺得齁。”她仰頭衝他笑,眉眼彎彎,眼尾微微上翹,勾出一道細細小小的弧度。麥子在一邊重重歎了口氣,“唉,可憐我們這些沒人管的,唱啞了嗓子都沒人熬梨汁喝,唉……”阿末伸手又推了他一把,“去你的,你那些粉絲還給你寄少了啊。”“可那哪比得上有人親手熬。”一邊說還一邊往那邊瞅了一眼,一點當電燈泡的自覺都沒有。許同舟貫來穩重,可是聽著麥子那話,怎麼聽心裡怎麼舒坦,有些膨脹,摸摸周與卿的臉,滿足得不得了。“你今天要錄多久?”她問。“什麼時候錄好就什麼時候下工,我能騰出來錄主題曲的時間統共就這麼一天,明兒個就得趕回劇組去。還有幾場戲,抓緊拍了,早日殺青。”許同舟苦笑,他每天的工作都安排得很滿,相比之下,待在劇組竟然還顯得輕鬆些。周與卿一聽,微擰了眉,拍了拍他的手,“那你趕緊進去錄吧,要是早點能錄完,晚上回家給你做蓮葉羹潤喉下火。”末了還要添上一句:“我還沒見過你唱歌,唱得好有賞。”眯了眯眼,像隻狡黠的狐狸。許同舟眼睛裡溢滿了笑,他覺得自己此刻就像個小孩一樣,非得向周與卿討些什麼好處,才肯心甘情願去做事。衝著她眉心輕彈,背了手回到錄音室,跟麥子打了個手勢。麥子推了設備,杵了杵身邊的助理,示意他給伴奏。隻隔著一扇透明的玻璃,周與卿聽不見裡麵在唱些什麼,隻看著許同舟微屈著一條腿,姿態放鬆,唱歌的時候低垂著眼睛去看樂譜,長長的睫毛耷拉在下眼瞼上,投下一抹淺淡的陰影,仿佛藏著千言萬語的溫柔。她便是這樣不聲不響地看著他,好像再沒有什麼,能像這個人一樣,隻需往那一站,就是她全部的心神所在。每一次,都把她往戀愛的蜜罐裡壓深一分。直到麥子叫她:“周與卿,要不要聽你男朋友唱歌?”“可以嗎?”她搓了搓手。麥子起身,把位置讓出來,聳肩攤手,嘴角噙著壞笑,“Ofcourse.”周與卿往那一坐,且有些忐忑。麥子壓了壓她的肩膀,把耳機往她耳朵上一罩,“放心,你男朋友歌唱得好著呢。”耳機套上去的那一刻,周與卿耳邊是低沉清軟的男音緩緩流出,合著伴奏,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嘴裡含軟了才出來,句句都打在人心上,不疼不癢,可是卻不知不覺地往深了紮。和上次在車裡聽見的不同,他此刻就在眼前,聲音就在耳邊,仿佛輕聲低語,絮絮又充滿了悲憫。最後一個音落下,周與卿心尖猛然一顫,差點捂著心口彎下腰去。一切歸於寂靜,連伴奏也走到了最後一個音。卻見許同舟忽地起身,從身後的小沙發上拿起一個吉他,半坐在椅子上自顧彈了起來,這次他沒有低頭看譜,而是直直穿過那層玻璃,看向坐在外麵的周與卿。眼底流瀉出鋪天蓋地的情意。“即使可以暢聚最幸運的一對伴侶沿途仍舊要牽手伴隨原來溫馨之中帶著了恐懼若那對手放鬆了會怕失去……”是純正的粵語,一字一句咬得都極精準。周與卿聽不懂歌詞,起先有些茫然,可隨著曲子漸進,這首十八年前的經典情歌在她耳邊緩緩展開。周與卿記得這首歌,因為她陪房靜去張智霖演唱會的時候聽過,當年房靜在她耳邊一邊跟著合唱一邊抹著眼淚,感慨說:“多好啊,他和靚靚牽了一輩子。”周與卿當年坐在人群最深處,滿眼都是恍惚的燈海,隻記得房靜的那句話,“牽了一輩子”。真讓人羨慕。心底驟然湧出的酸楚,差點讓她逼出淚。而今天,她再聽到這首歌,坐在一個小小的錄音棚裡,一窗之隔,坐在裡麵的那個男人,他在問她:願不願意伸手。他欠她一個正式的告白,所以,在這裡補償給她。錄音室上頭開了一個小小的天窗,臨近正午,燦爛的光照進這個小小的空間,將許同舟的頭發根根染得金黃,光柔化了那張線條淩厲的臉,讓他臉上的神情越發溫柔起來。周與卿聽著,喉間有些堵,眼底升起一片海。許同舟看見那片海的最深處,有了自己的影子。原來住進這個人的眼睛裡,是這樣一件幸福的事情,超越他曾擁有過的一切成就。手指撥完最後一個音節,一片安靜。麥子突然暴起,一個大跨步衝過去握住助理的肩膀,急吼吼地問:“剛剛那首歌,你錄下來了沒?”助理嚇了一跳,趕緊點頭。麥子這才放了心,猛地拍了一下掌心,“妙啊。”他剛剛倒騰一隻新耳機,剛插上就聽見許同舟唱《十指緊扣》,聽完內心那叫一個激動啊,差點沒跳起來掀了天花板。周與卿被他這麼一鬨,回過神來,撓撓耳朵,有些害羞。然後側過頭,衝許同舟眨眨眼,縱然強行維持自己淡定的模樣,可那緋紅的臉頰,卻拆了她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