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閔小姐。”邵顏說這話的時候,不自覺地拉住了閔幼株的手。閔幼株搖了搖頭,“叫我‘幼株’就好。”“幼株……”邵顏的情緒已經基本平靜了下來,但邵長陵和邵妘仍舊很激動。邵長陵時不時地和邵顏對視以確定她的眼睛真的好了,邵妘則是蹦蹦跳跳地抓住邵顏的裙子想讓她看到她。邵顏微微一笑,撫上了邵妘俏麗的小臉。閔幼株看著邵顏一家和樂融融的場麵,便想著要告辭而去,卻不料邵長陵在此時開口道:“我這邊有個人要麻煩閔小姐帶回國師府。”閔幼株雙目閃了閃道:“我恐怕幫不了這個忙,還是你們自己帶去國師府吧。”邵長陵愣了愣,看向了邵顏。邵顏畢竟是女子,比邵長陵心細。她想了想,讓邵長陵將邵妘帶了出去,自己留下與閔幼株攀談了起來。“幼株,你和延陵國師是不是鬨變扭了?”閔幼株低下頭道:“也說不清是不是鬨變扭。隻是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邵顏不解,閔幼株便繼續道:“昨日,雲丹公主死而複生,來到了國師府……”閔幼株思路清晰地將事情的經過說給了邵顏聽。邵顏默了默,拉住閔幼株的手道:“我知道你在怕什麼,你怕你們相反的性情終會讓你們走上末路。但是幼株,如果在事情沒開始前就結束,你不覺得太可惜了嗎?”見閔幼株抬起頭認真地看著自己,邵顏與她平視道:“你應該也從延陵國師那聽到了我和長陵的事吧。你們如今隻是性情相左,而我們當初卻背負著倫理綱常。若當時,我和他,哪怕有一人的決心不夠堅定,我們便不是現在的我們了。你能想象若當時我們真的分開,會變成怎樣的一番處境嗎?我可能懷著對他的愛戀嫁給了另一個男人,而他也娶了一個自己不愛的女子。那樣,日子固然輕鬆了,但每一日都會是煎熬。”見閔幼株臉上還有著猶豫和不確定,邵顏乾脆下猛藥道:“你願意看著他和彆人在一起嗎?比如說那個雲丹公主……”“那不可能。”邵顏剛想進一步勸說,閔幼株的眼神突然變冷道:“那雲丹公主如今在我手裡。”言下之意就算他們想發生什麼,也是不可能的。邵顏張了張嘴,隨後哭笑不得拍著閔幼株的手道:“你呀你,還真是個厲害的丫頭。”邵顏笑過之後,輕輕撫了撫閔幼株的臉龐道:“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跟你才認識,卻特彆喜歡你,就像……”“就像姐妹一樣。”邵顏愣了愣,隨後真誠地笑道:“被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幼株,彆怪姐姐多嘴。這男女之間的感情沒有一帆風順的。有些路,你不走怎麼知道後麵沒有路呢?就像當時的我跟長陵,在我們麵前的是顯而易見的懸崖峭壁,但我們卻選擇了走下去,哪怕會粉身碎骨。”“事實上,你也看到了,那並不是懸崖峭壁,隻是考驗我們的其中一道難關。你和延陵子華的確性情非常不同,在未來也許會麵臨爭執和分離。但我覺得當初你們之所以會互相吸引,也是因為對方身上有著你們自己所沒有的東西。他在渴求著你身上的某種東西,而你也在渴求著他身上的某種東西。試著走走看吧。是叔侄又如何?完全不同又如何?未來的路在你自己腳下……”當閔幼株重新回到一清身邊時,她的腦海裡仍舊回蕩著邵顏剛剛的話。“是叔侄又如何?完全不同又如何?未來的路在自己腳下……”閔幼株深吸了一口氣,看向身旁的一清道:“一清,如果一條路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是頭也不知道後麵有沒有路,你還會選擇走下去嗎?”一清正駕駛著馬車,聞言拉了拉韁繩道:“當然選擇走下去,停留在原地的話永遠不知道後麵會有什麼。就像當初在國師府,若我什麼都不做,也不向你求助,那很有可能會跟其他小童一樣,不是埋骨他鄉,就是成了另一個一玦。”閔幼株聽完一清的話後,抬起頭,望著淅淅瀝瀝的雨幕久久沒有出聲。直到馬車出了都城,就要往他們臨時的住宅駛去,閔幼株才開口道:“你先回去,我……有一個地方想去。”一清點了點頭,停下了馬車。閔幼株將傘留給了一清,自己獨自闖入了雨幕。“小姐!”“放心。若這點雨都經受不住,我又如何能去找他。”說著,閔幼株握了握胸前的透明小瓶,大步往國師府跑去。邵顏和一清說得對,若害怕結果,若忌憚過程,我恐怕終將一無所得。我閔幼株重活一世為的是什麼?不就是不留遺憾,肆意而活嗎?延陵子華,等著我,我來找你了。當閔幼株趕到國師府的時候,延陵子華正躺在床上喝著苦澀的湯藥。看到閔幼株濕淋淋地跑過來,延陵子華顧不得傷勢,當即就要起身。閔幼株卻上前按住了他。“躺下,把藥喝完。”延陵子華乖乖地躺回床上喝完了湯藥,一滴不剩。閔幼株幫他把碗放到了桌上,便脫下了濕淋淋的外袍。如今才剛入春,天氣還有些冷。閔幼株縮了縮脖子,卻聽延陵子華道:“上來吧。”閔幼株愣了一愣,便神色自若地爬上床,躺進了延陵子華的被窩裡。不同於閔幼株身上的冰冷,延陵子華的身體非常溫暖。暖得讓閔幼株不自由主地靠了過去,當兩人的肩膀碰觸在一起時,閔幼株突然出聲道:“雲丹公主,我是不會還給你的。”延陵子華正用帕子擦著嘴角,聞言當即就咳了起來。“你這個……小傻子!”延陵子華慈悲的雙目中難得盈滿了怒氣,閔幼株朝他做了個鬼臉道:“我聰明著呢,所以才不還你。”“你……咳咳咳!”延陵子華咳完,捂住嘴道:“昨日為何不聽我把話說完,就擅自帶著他們走了?”“有什麼可說的?左不過是她當初救你的那件事。”“你……真是!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延陵子華抬起手,一把將閔幼株攬進懷中道:“我口中的她,並非你們所想的那個她。我讓你饒過的人是那個婦人啊!”閔幼株瞪大眼睛看著延陵子華問道:“你不是想保住雲丹公主嗎?又關那個婦人什麼事?”延陵子華不知是無奈還是疲憊地歎了口氣道:“你之所以能死而複生,全賴寄宿在你體內的那隻回魂蠱。此回魂蠱不同於普通的回魂蠱,它已有了靈智,且能幻化成人形。在你第二次複生的時候,它曾對我說過,它有一段情緣,而這個情緣另一端就在那婦人身上。”閔幼株不可置信地抬起頭道:“你的意思是……”“那回魂蠱在你體內的時候,會陷入淺眠。但你若真動了那婦人,被它所覺,那事情將無法善了。即時,若它要玉石俱焚,我真不知該拿什麼東西來救你了!幼株,我的道術救不活死人,你明白嗎?”閔幼株喉嚨一哽,她伸出冰冷的雙手,撫上了延陵子華溫暖的臉龐。“我知道,若你真能救活死人,當初就不會不救她的。”“雲丹公主,沒有你想象的對我那麼重要。而我,也不是百姓們口中那麼無私公正。若我果真無私,當初在地窖裡就不會舍她救你。幼株,褪去國師這個身份,我也隻是個普通的男子。我會自私,會嫉妒,會害怕。昨日,你這樣走了,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就像爹娘那樣,舍下我,去了一個我根本碰觸不到的地方。一年、兩年、十年……”“對不起,延陵子華,對不起……是我不夠信任你,所以才會胡思亂想。”閔幼株緊緊地用手抱住延陵子華說道:“不會了,以後不會了。除非你把我推開,否則我絕不會主動離開你。”閔幼株抱得很緊,緊到延陵子華胸前的傷口再度崩開,傳來劇痛。但他卻笑了,笑得無比安心。“其實我知道你離開我後做了什麼。你折磨了那些曾經折磨過你的人,並且取了他們的性命。幼株,我從小就是學道學的,道學講究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我並不喜歡殺生。但你這麼做,我卻沒法阻止你,因為他們曾經讓你這麼痛苦。”“你可以對我說的,我也許……會聽你的。”這是閔幼株的退讓。然而延陵子華卻搖了搖頭,將臉埋在閔幼株的肩膀上說道:“在親耳聽到你的那些遭遇時,在憤怒地去找廖春英時,在用禁術想封住回魂蠱時,我就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有個人,她會重要到讓我忘記曾經的教誨和誓言。‘情’之一字果然是修道人的大忌,我這輩子怕是都無法證道了。幼株,我們一起當個普通人吧,慢慢變老,慢慢死去。”當延陵子華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閔幼株分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他身上抽離,消散。那不僅僅是一句空話,那是一個誓言,一個相守一生,不離不棄的誓言。情,不知所起,卻能一往而深,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啊。閔幼株想起邵顏的話:“當初你們之所以會互相吸引,是因為對方身上有著你們自己所沒有的東西。他在渴求著你身上的某種東西,而你也在渴求著他身上的某種東西。試著走走看吧,是叔侄又如何?完全不同又如何?未來的路在你自己腳下……”閔幼株不允許自己軟弱,但這一刻,她的眼圈紅了。她以為這段感情裡,她付出的比較多,卻不知在她沒看到的地方,他為她舍棄了本心,舍棄了曾經在走的路。“慢慢變老,慢慢死去,一生一世都不分離。這是我兩輩子以來聽到的最動聽的話。延陵子華,等代國的皇位之爭結束後,若我們還好好的,就成親吧。”延陵子華輕撫著閔幼株的發絲問道:“你不怕了?”閔幼株將延陵子華推倒在床上,自己則枕在了他的發間道:“是你,我就不會害怕。隻要你一直拉著我的手,我就不用擔心噩夢還會再出現。”延陵子華看著床榻上,兩人的發絲如同枝蔓一般纏繞在一起,便忍不住擁緊了閔幼株的身子。“好,等一切事了後,我們就成親。”閔幼株開心地笑了,她剛想回抱住延陵子華,卻發現胸前有些濕濕的。“血……”閔幼株猛地起身扒開了延陵子華的上衣,這才發現他的胸口已經被鮮血染紅,傷口顯然是裂開了。“你傷口裂了,不知道喊疼嗎?”“不疼。”“怎麼可能不疼!這麼多血……”“真的不疼。”延陵子華說著坐起身道:“……以前出去遊曆時,受過比這更重的傷,還不是好好地活到了現在。況且明日還要去通天觀主持闖三關,我不能倒下。”閔幼株皺眉看著延陵子華胸前的傷口道:“明日,我跟你一起去!”“不妥。”“妥!我說妥就妥!況且明日我還有事要去囑咐宗伯符呢。”“太子?”延陵子華不高興地撇過臉問道:“你和他有什麼要說的?”在閔幼株這個角度,隻能看到延陵子華眼角下的那滴淚痣閃爍著殷紅的光芒,卻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自然是要事。那個宗檀我見過了,的確是個狠毒之人。宗伯符那樣的孩子,怕是鬥不過他。”“你見過宗檀?”“我去找靈目蠱的時候,跟他照過麵。”“你以後離他遠點。一個人,心性堅韌過了頭,就是偏執。”“不光偏執,還很自負呢。上次跟我說這種話的人,已經埋土裡了。”閔幼株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但延陵子華還是聽到了個大概。他追問道:“他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閔幼株低頭看了眼延陵子華胸口的傷道:“沒什麼。”隻是希望他有一天彆落在我手裡,否則我會讓他嘗嘗入地獄的滋味。閔幼株舔了舔唇,雙眼散發出嗜血的光芒。妖魔就是妖魔,即便為了她所愛的人變成人類,也無法完全褪去本性,而選擇了妖魔的延陵子華這次卻沒有避開閔幼株的目光,而是摸了摸她的頭道:“答應我,無論如何,不要傷及無辜。”閔幼株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