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文裕侯府接連辦了三場喪事,其一是溺水而亡的閔安南,其二是久病不醫的閔安榕,最後一個則是被公開處刑的廖氏。因廖氏畢竟是景瑞帝親自下旨處死的,所以連帶著那兩兄弟的喪事都辦得異常低調,既沒有請親朋好友前來哀悼,也沒吹吹打打下葬。隻是將遺體裝進棺木中,找幾個人抬去了閔家祖墳。閔安元本以為接下來他們文裕侯府會有一段太平日子,卻不料幾天後,有一大群人湧進了順天府,前來告狀。狀告之人不是彆人,卻是原裕國公夫人廖氏。廖氏這些年大權在握,渾不把府裡的下人們當人看。隻要犯了錯,等待著他們的便是殘忍至極的酷刑和生不如死的下場。被她處置了的下人們大部分都已經魂歸西天了,少部分雖還活著卻也沒了人樣兒。然而廖氏再手眼通天,也沒權力株連九族。他們或多或少留下了一些親眷,這幾日就有人秘密將他們找了出來,隨後曉之以情動之以利,終究把他們聚到了順天府門口。在這些人激烈的討伐聲中,廖氏這些年的狠毒手段和草菅人命的惡行便徹徹底底地暴露在了人前。什麼石灰醃目、貫鼻貫耳、膝裂、千刀萬剮,此中酷刑,有些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堂上的玉明禮和徐清淮聽了無不麵露憤慨。等文裕侯閔安元聽到消息趕來已經來不及了,玉明禮當堂判下了文裕侯府需對那些受害者親眷所做出的賠償。那無疑是個天文數字,幾乎要耗光文裕侯府一大半的身家。閔安元對玉明禮的判決極度不滿,他剛想申辯,人群中卻有人開始對他指指點點。原本隻是一兩個人在說,漸漸地周圍開始圍攏起了一群人。“看,這個就是文裕侯,原裕國公府的世子爺。”“哦,就是他啊。老王八生的小王八。”“什麼王八?你們在說什麼?”“你還不知道啊,原裕國公閔琨專愛挑自己的兒媳婦下手。前有新婚之夜被害的四奶奶,後有懷了孽種的二奶奶。這大奶奶聽說也有幾分姿色,又如何會放過她?”“這麼一說還真是……”“小王八……”周圍的人紛紛竊笑出聲。位高權重的侯爺又如何,國公府的世子又如何,還不是被自己親爹給戴了綠帽。閔安元本不欲理會這些刁民的妄言,但漸漸地周圍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似笑非笑,眼含譏諷。閔安元從小就是要臉麵的人,如何能承受得住這種羞辱。他想要爭辯,說朱氏和閔琨不可能。但若要解釋清楚這件事,必要說出朱氏身上的殘缺。一旦說出來,這件事是澄清了,但接下來他要麵對的依舊是鋪天蓋地的嘲笑。任誰娶了這樣的妻子都會被笑死的!閔琨啊閔琨,你竟害我至此!原來這朱氏並不是閔安元內定的嫡妻人選。那會兒廖氏為他相看的是一位大儒之女,卻不料閔琨在外先斬後奏,為他定下了朱氏這門親。那會兒閔安元雖不滿,但不想違抗父命,便勉強接下了這門親事,卻不料新婚之夜會給他帶來如此大的“驚嚇”!這些年,他隻碰過朱氏三次,還是在藥物的作用下。直到朱氏懷上了閔佑生,他才覺得終於解脫。然而本以為時過境遷,卻不料如今又陷入了如此兩難的局麵。說,他會變成整個天都的笑柄。不說,則一輩子被人指指點點。閔安元慘笑了一聲,突然有些失魂落魄地衝出了人群。如今母親不在了,朱氏又不堪大用,身邊也沒有可以用的幕僚。接下來的路,他該怎麼走?他能怎麼走……難道一輩子就做個被人看不起的文裕侯?閔安元兩眼無神,腳步踉蹌地走在天都的大街上,卻不料下一刻邊上伸出了一隻手抓住了他。他滿臉驚慌地抬起頭,一張陌生的臉映入了他的視線……翌日,文裕侯橫屍在一條非常偏僻的小巷裡。這下子天都又炸開了鍋。這文裕侯府果然是得罪了無上天尊,竟連唯一的男丁文裕侯也死了。至此,天都中再也沒了文裕侯府,隻有一座閔府。在閔幼株支付了一大筆賠償費後,閔府的官司徹底了了,而閔家也完全消失在了天都的高門大戶之間。天都的百姓們本以為這件事會成為近期內最大的事件,然而不過幾天卻傳來了一個更為轟動的消息。先是國師府遭遇了一群盜賊,被擄走了一個副統領和幾個內衛。隨後景瑞帝親自趕往國師府,不顧自己虛弱的身子,登上了這一百一十八節階梯。之後誰都不知道景瑞帝和國師流月究竟談了些什麼,然而第二日,景瑞帝立了太子!這太子不是彆人,正是之前被流月帶走的陵淵王後人宗伯符。至此,朝中大亂,代國隱約現出了亂象。而比這個消息更糟糕的是,代國的邊緣地界開始出現了旱災。隨著這個消息湧入天都,百姓們終於不再關注高門大戶間的那些齷齪事,反而切切實實地開始恐慌起自己的處境。其實之前就有一些百姓發現了護城河的水位開始變淺,許多水井有了乾枯的跡象;但是旱災的消息沒來,大家還抱著一種僥幸心理。如今,終於不能繼續裝傻了。越來越多的百姓湧進通天觀,堵在國師府門口,大家齊聲要求國師流月進行祈雨祭祀。因鬨出的動靜太大,無論是禦林軍還是流月派出的人手都無法控製住局麵。最後連依賴流月丹藥的景瑞帝,都不得不放低姿態去央求流月進行祈雨祭祀。流月縱然心裡再沒把握,也隻得現身給出了一個說法:一個月後,進行祈雨祭祀!這話一出,算是安了一部分人的心。身在閔府的閔幼株聽了這個消息後,抬頭看了眼依舊高掛在天空的豔陽問道:“你們說一個月後的祈雨祭祀會不會成功?”綠枝轉頭看了眼一清道:“他這種心思齷齪的人,才不會成功!”一清默了默沒有出聲。來串門的青竹聽到綠枝如此肯定的答複,也笑了笑道:“我也賭祈雨祭祀不會成功!”閔幼株轉過頭,以手撐著下巴說道:“我卻賭祈雨祭祀會成功。”綠枝有些不明白地上前問道:“小姐難道看好那個流月?他以前那麼對一清,根本不是什麼好人!”“我賭祈雨祭祀會成功,但成功的那個人絕不是流月。”三人見閔幼株的目光異常堅定,下意識地一愣,接著還是青竹先反應過來道:“該打,我竟忘了我們府中還有一位國師。若是他,必定是能成功的!”一清和綠枝這才反應過來,兩人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然而他們這邊話還沒說完,不遠處的一座院子裡便響起了一陣尖厲的哭泣聲。那哭聲時而高昂時而瘋癲時而悲痛入骨。閔幼株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道:“朱氏,又是她。”“也難怪她會哭。好不容易做了文裕侯夫人,這大權的滋味還沒嘗到,夫君就死了。”一清搖了搖頭不欲再說。綠枝則煩惱地皺了皺眉道:“自從我們搬到這閔家的老宅後,住是住得近了,卻越發麻煩。那沈氏和閔琨也就算了,一個口不能言,一個非常識趣。但這朱氏就真的是早也哭晚也哭,每天還變著花樣地哭。實在是吵得人頭疼!”邊上的青竹聽了,也歎氣道:“彆說你們,我住在外院,晚上也能聽到她的哭聲。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女鬼呢。”閔幼株揉了揉眉心,臉上也有些倦怠之情。“罷了,我去看一眼吧。若再這般鬨下去,恐怕臨近的幾處宅院,也得派人過來說事。”閔幼株倒不是對朱氏心慈手軟,隻是這幾日都在忙著搬遷的事,騰不出手來對付她。如今想想,閔安元當初實在死得突然又意外。就連她和德順也有些措手不及,更何況朱氏了。綠枝和一清見閔幼株要出手管這件事,便緊跟著她踏出了屋子。中途她們還叫上了原本伺候在淩雪閣的劉夏徐明四位婆子,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往了朱氏那邊。走了一會兒,她們人還沒進院子,便聽到了淒厲的哭叫聲。“我的兒啊,我苦命的佑哥兒啊!都是這府裡的魑魅魍魎害了你!他們不得好死啊!死了也要下十八層地獄!”哭完閔佑生,她複又道:“安元,你個狠心的郎君!你還不如把我帶走了,也好過留在這裡……你們倆是要我的命啊,你們怎麼能不說一聲就走了呢!”隨後便是淒苦至極的嘶吼和竭儘全力的乾嚎。閔幼株冷冷地聽著朱氏的呼喊,隨後推開屋門冷聲質問道:“吵夠了沒有?”朱氏聽到閔幼株的說話聲,喉嚨一啞,接著歇斯底裡地抬起頭道:“你出去!你給我出去!這裡是我的地方,你憑什麼來!像你這種沒有心肝的人,哪裡懂得我的苦楚!”閔幼株冷笑了聲道:“既然這麼苦,還留在這世上乾嘛?剛剛是誰嚷著要一起去的?怎麼現在又後悔了?朱氏啊朱氏,我也真是奇了怪了,說要死的是你,如今好好坐在這裡的還是你。合著你嚎了半天,是在消遣我們還是在消遣你自己?”閔幼株順勢掃了一眼桌上已經被動過的飯菜,嘴角的嘲諷越發濃烈。朱氏當然不是真的想死,隻是閔安元沒了後,府裡人都像沒事人似的,隻有她一個人傷心,她氣不過。既然自己不好過,那彆人也彆想好過。抱著這樣的心理,她便整天哭整天鬨,就是想讓大家都不能心安。閔幼株看出了一些朱氏的心思,她懶得跟她糾纏,便對著這院子裡所有的下人道:“我們府上的大奶奶貞潔剛烈,要隨大爺一起西去。從今往後不必送任何食物進這院子。聽到了沒?”下人們懼怕閔幼株的狠辣,趕忙應道:“是,大小姐!”朱氏這才知道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見閔幼株要走,趕忙抱住她的雙腿吼道:“你不能這樣,我是你的大嫂,我是文裕侯夫人!”“這天下間已經沒有了文裕侯,又哪來的文裕侯夫人?朱氏,睜開眼好好看看周圍吧!你如今隻不過是個死了丈夫的寡婦罷了,如此而已。”閔幼株腳下一使力,朱氏便輕飄飄地摔在了地上。她茫然地看著閔幼株離去的方向,接著不甘心地爬起身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好不容易心想事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那裕國公府本該是我的,那文裕侯府也本該是我的!安元!安元!!!”朱氏突然瘋了一樣地衝出了院子,衝出了閔府。有下人因此事去回報閔幼株,卻隻換來一句:“隨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