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橋靖,你當時很想殺了李勇勝,是嗎?”昏暗的審訊室裡,隻有頭頂一盞強光燈,文橋靖曾無數次進出過這個地方,隻是每一次都在對麵的位置,而不是現在這樣,被壓在嫌疑人的座位上。桌上的電腦播放著地鐵口的視頻,文橋靖瞥了一眼,煩躁不已,“潘定一,有毛病吧你。公報私仇是麼?嗬,難怪會辦出冤假錯案來,憑一段視頻,你就說我殺人?”潘定一啪的一聲放下記錄本,目光冷沉。文橋靖說的冤假錯案是他一輩子的恥辱,也因此在晉職中敗給了空降下來的仲越,他們的梁子就是那時候結下的。他做了個深呼吸,然後說:“難為你把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還記得這麼清楚。文橋靖,我這是按規矩辦事,隻要有嫌疑,天王老子都得給我坐到這兒來。”他頓了頓,將上午的那句話原話返還,“公平公正幾個字不用我教你吧?”“嗬!”文橋靖氣笑了,往後靠倒在椅背上,“OK,那我殺李勇勝的動機是什麼?昨天晚上之前我壓根兒就沒見過他。是,動手打人是我不對,但我那叫見義勇為。”“你有一個親妹妹,叫文雪歆,對嗎?”潘定一說。文橋靖渾身一僵。吳博豐坐在一旁,聞言,詫異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來隊裡這麼久,他從不知道文橋靖還有個妹妹,其他人怕也同樣不知情。文橋靖瞪著他,從胸腔裡發出一聲冷沉的質問:“你他媽什麼意思?”潘定一直視他不善的目光,“2003年,文雪歆在回家途中被人強暴,後患有抑鬱症,在第二年自殺身亡。文橋靖,昨晚那個女孩子,讓你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吧?殺死李勇勝就好像是殺死了當年毀掉文雪歆的那個男人……”“閉嘴!”文橋靖緊咬牙關,口腔裡泛起血腥味,隻見他一躍而起,隔著桌子將潘定一撲倒在了地上,巨大的衝擊力讓兩個人狠狠砸地,發出沉悶的一聲響。手臂傳來劇痛,潘定一疼得直抽氣,“我靠!你瘋了吧!”吳博豐嚇了一跳,反應了好幾秒才回過神,趕緊叫人一起拉架。“文副隊,你冷靜點……”——“哥哥,讓我死吧。”——“他一直在我腦子裡,我要瘋了!哥哥,你救救我,救救我……”他救不了她,他什麼都做不了。那些被深埋在心底的記憶破堤湧出,文橋靖雙目赤紅,手都在發抖,“誰讓你提她的!你住口!”他呼吸急促,被吳博豐幾人死死壓製在地上,眼前一陣一陣恍惚,似乎有一個嬌小的身影在向他跑來,笑著叫“哥哥”。潘定一扶著左手,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他,“文橋靖,你看,一想到文雪歆你就發瘋。昨晚喝醉酒,又遇到相似的場景,你控製不住自己了。彆否認,你心裡最清楚,你想他死。”文橋靖仰頭,通紅的眼睛裡氤氳著霧氣,嗓音沙啞,“是,那一刻我分不清他到底是李勇勝還是欺負雪歆的那個男人,可我沒殺人……潘定一,這筆賬我記著了,這次你最好徹底搞死我。”——同樣的時間。夏書蕎打發走助理,打開門讓小計等人進來。當目光觸及仲越,不由微微一愣,轉頭去看小計,“他?”“呃……他是幫忙查案的,這不是,情況特殊麼……”小計解釋。氣氛有些尷尬,夏書蕎沉默數秒,然後微不可及地點了點頭,“嗯。”停屍台上的屍體已經解剖完成,夏書蕎打開燈展示給他們看,一邊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人和橋靖有什麼關係?”突然出了案子,她是臨時被叫回來的,隻聽說文橋靖被抓了,具體的情況還一無所知。小計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大黑熊根本就是故意針對,以前是跟仲隊不對付,現在仲隊不在了,他就轉而欺負副隊了,真討厭……”“你話真多,還要不要看屍體了。”仲越不耐煩地皺眉,冷不丁冒出一句。夏書蕎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揭開裹屍布,“死亡時間在昨晚的21點30分到23點30分之間。嗯……死者身上的傷有些複雜,臉上、前胸以及肋下都有打擊傷,兩手前臂有明顯的阻擋傷,這些應該就是橋靖造成的。“另外,在他腰側、腹部有兩處刺傷,從刺入角度來看,凶手的第一刀是從左後方刺入的。”仲越思索片刻,“是偷襲?”夏書蕎並不看他,低聲說話,語調不如平日的軟和,“這就要問你了,我隻負責屍檢。”沈平插話道:“這是致命傷?”“不是,他是死於失血過多,出血最嚴重的傷口是在……”夏書蕎頓了一秒,將下身的裹屍布徹底掀開,露出李勇勝的血肉模糊的隱私部位。“咳咳!”小計瞪大了眼睛,“這……”夏書蕎淡定地將傷口展示給他們看,“他的生殖器官被切割了,切麵平整,從傷口肌膚裂開程度和平滑度來看,切割發生在生前。”小計和沈平十分默契地,齊齊並攏了腿。仲越不經意往左前側邁了一步,恰巧擋住夏書蕎視線,“凶器呢?”“是一把寬度約4公分,長10公分左右,單側開刃的利器,初步推測,應該是戶外軍刀。”小計問:“喂,你怎麼看?”仲越戴上手套,拎起一旁死者的衣物看了看,沒好氣地說:“用眼睛看。”“……”小計差點原地爆炸。仲越毫無壓力,丟開手套準備離開,“走吧。”夏書蕎把被翻亂的衣物放回原位,看著他的背影,問:“你真能幫橋靖?”“夏大法醫要不相信,那就自己解決唄。”仲越回頭,目光在她臉上快速一瞥,克製地移開,“你們兩個,還想待這兒陪死人?走了。”小計跟沈平匆匆跟上,“誒,去哪裡啊?”“審訊室。”沈平一愣,“我靠!說好的低調呢?”回答他的是不停歇的腳步聲。——仲越如入無人之境,一路走到了刑偵隊辦案區。“喂,潘隊不可能讓我們進審訊室的,去了也是白去啊。”“誰告訴你我要進去了,開戰前,總要碰個麵撂個狠話,懂不懂行規啊?”小計蒙圈了,懂……你個大爺!“你都歸隊了,還當自己在道上混啊……”這時,仲越忽然站定,皮笑肉不笑地動了動嘴角,在他對麵,潘定一正好走出審訊室。“趙硯欽?誰準你靠近辦案區的,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哦?”仲越淡定地抱著手臂,視線越過他落在審訊室內,文橋靖垂頭坐在椅子上,頭發淩亂,臉上明顯有幾道擦痕。微微眯起眼睛,他說:“不來怎麼知道潘大隊長對自己人都刑訊逼供呢?”潘定一手疼,再一看到他這張臉,頭也開始疼了,“你胡說八道什麼,趕緊離開!”說著,又瞪了眼小計和沈平,“把無關人員往這裡帶,想吃處分嗎?”小計色厲內荏地挺胸抬頭,“潘隊,副隊肯定不會殺人的,你這麼做明顯就是公報私仇!”沈平聲援,“沒錯!你,你……你還打副隊!我要投訴你,呃……”潘定一無語,看白癡一樣地看了他一眼,“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打他了?他發神經管我什麼事!走走走,大胖,把他們都趕走!”仲越本來就沒想能進審訊室,純粹就是來探探潘定一的態度,順便看一下文橋靖的狀況,正準備順勢離開,後麵忽然傳來腳步聲。“菜市場啊,一堆人亂糟糟的在乾啥呢?乾啥呢!”王澗容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來。仲越轉頭,看見王澗容和夏書蕎出現在走廊一端。“王局。”“王局好。”“……”大家紛紛打招呼,錯身走過的時候,夏書蕎忽然轉頭衝仲越挑釁地揚了下眉毛。仲越蒙了一下,想到剛才在法醫實驗室懟她的那句話,心中不由覺得好笑。“潘定一,我讓你辦案,沒讓你搞內鬥,這什麼情況?”王澗容沉下嗓音說話,成功鎮住了全場,吳博豐等人本來還在和小計幾個糾纏呢,現在立馬鬆手,後退了兩步。“他們幾個想硬闖審訊室,我……”仲越回懟,“某些人信口開河的本領真是比查案還強,這裡都是監控,調出來看看,到底是我們要硬闖,還是你潘隊心虛想趕人啊?”“趙硯欽你彆太過分!刑偵隊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行了行了,都閉嘴!”王澗容不耐煩地吼了一句,然後不滿地看了眼夏書蕎,低聲道:“趙硯欽怎麼也在?”夏書蕎一臉無辜,“啊?我不知道啊。”“……”王澗容翻了一個白眼,“得,全跟著文橋靖那小崽子學壞了。”說著看向審訊室內,半開的門裡,男人沒精打采的樣子,哪還有平日裡的張揚。這一瞧,護犢子的王澗容不乾了,“潘定一,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文橋靖臉上的傷誰乾的?”“我一提文雪歆他就發瘋,大胖幾個攔都攔不住。都是自己人,哪會動手啊……”潘定一一副撲克臉,“王局,你要是不放心,乾脆讓彆人去查吧。”“你們一個個都長本事了,還鬨脾氣。現在罪名未定,你就跟副隊長鬨翻了像什麼樣子,我也是為你好。”王澗容瞪眼,“行了,我進去問他一件事,不會影響你辦案的,這總可以吧?”潘定一哪裡能說不好,看著王澗容走進審訊室之後,回頭狠狠瞪了小計他們一眼,甩手而去。——審訊室內,王澗容一屁股坐在對麵位置上,盯住文橋靖臉上的傷看了一會兒,板著臉道:“挺能啊,都被扣這兒了還敢揍潘定一,可把你牛壞了。”文橋靖低著頭,不予理會。“乾嗎,不待見我?”“你寧願信潘定一也不相信我。”王澗容哭笑不得,“還酸上了?你是執法者就更應該按規矩來,不然傳出去像什麼樣子?潘定一跟你是有些私怨,但大事上不會亂來,要不是你先動手,能成現在這樣嗎?”“你覺得我殺了那個男人,因為雪歆。”文橋靖握著拳,直視他的眼睛。王澗容一時無言,半晌後,難得正經道:“我當然希望你沒有。我做了數十年的警察,無功無過,非要說有什麼值得驕傲的,那一定就是你和仲越了。“你們倆都是我從學校親自帶出來的,哪次不是偏心你們了?尤其是你,不知道惹了多少事,還不是我給你擦屁股。“這次,不是我不信,雪歆是你的疤,所以才更怕你做糊塗事。再說,還喝了那麼多酒,還敢當街打人,膽子肥了吧你!”他誇張地歎出一口氣,“我都一把年紀快退休了,你就老實點吧,等我衣服一脫回家安享晚年,就是把天拆了都隨便你。行了,說吧,昨兒晚上做了回英雄以後去哪兒了?”文橋靖不自在地撇開頭,躲開了他的視線,不情不願說了句:“町家田。”町家田,文雪歆噩夢開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