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犧牲的刑警2012年9月14日。京江市籙山殯儀館,下午2點40分。公安係統多名領導乾部和國內知名的幾位“神探”陸續抵達。今天是刑警仲越的追悼會,他素有“國內第一刑警”之稱,能力出眾,多次參與重案要案,一手帶出的師弟師妹——謝宜修、裴楚、蘇子瑜等人也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事情發生在一周前,仲越在追查臥底警察梁永峰被害一案時遭人蓄意謀害,消息一出,震驚警界。由殯儀館大門進入,左轉直走就是追悼會大廳,夏書蕎穿著一身短袖黑裙低頭走進來,手裡握著一個小小的絨布首飾盒。初秋的陽光依舊帶著灼人的溫度,停在門口舉目眺望,晴空萬裡,連白雲都不見一朵,天空藍得澄澈。真是個好天氣。夏書蕎想。可她覺得今天不該是這樣的晴天。若是下著些許雨,她大概還會覺得寬慰些。但是沒有,這個世界的光不會因為一個警察的離去而消失。自他去後,墜落黑暗的也隻有她。“書蕎。”穿著警服的男人走上來。男人叫文橋靖,是仲越的搭檔,一張俊俏的娃娃臉,和周圍一群麥色皮膚的大老粗比起來,顯嫩不少。夏書蕎轉身,輕聲應:“嗯。”她忽然感到頭暈,身體微微晃了一下。眼看著文橋靖匆匆上前幾步,一把握住她手臂,這才勉強站穩。“沒事吧?我帶你去休息區坐一下。”“不用了。”文橋靖也不勉強,遞了一枝白菊過去,聲音黯啞無力,“節哀。”臉上沒有笑意,肅穆異常。夏書蕎繼續往裡走,沒有說話。通往靈堂的主道兩側滿是花圈,她一進門,氣氛明顯又壓抑了些許,眾人默默讓開路,無聲注視著。大幅的遺像擺在正中,仲越俊朗的樣貌倒映進瞳孔。夏書蕎將花擺上,然後緩緩走近靈床。身後文橋靖下意識伸了伸手,似乎是想阻止,但又放棄了。手扶在靈柩上,入手一片冰涼。“阿越……”夏書蕎輕聲地喊,窗外的風吹進來,輕輕拂過臉頰,像是男人的回應。“戒指我看到了,很漂亮。”她左手握著首飾盒,右手輕輕地打開蓋子,一枚焦黑變形的戒指躍入眼底。眼淚奪眶而出,“那你……什麼時候跟我求婚?我等著呢……”身後眾人紛紛紅了眼,喪樂聲中隻有遺像裡的男人含笑挺拔。——市第一人民醫院1102病房裡,電視機正在播報新聞。“經過多方努力,近日,興河公安分局一舉鏟除了名為‘太陽幫’的犯罪組織,抓捕羅大明等犯罪嫌疑人共計36人。目前已查明該團夥作案51起,涉及搶劫、聚眾鬥毆、開設賭場、尋釁滋事、販毒、走私槍支、故意傷害、謀殺等多類犯罪。“在此次打擊行動中,太陽幫製造了‘8·12’案和‘9·07’爆炸案進行報複,蓄意謀害了臥底警察梁永峰,分局刑偵大隊隊長仲越……”屏幕裡出現追悼會的畫麵,鏡頭一路往前,打在遺像上,男人眉目英挺,唇邊帶笑,即便是森然的黑白照也絲毫無損他出眾的外貌,讓人忍不住歎一聲英年早逝。護士照例進病房換藥,在新聞的播報聲裡,她看見床上的病人緩緩動了動眼睛。“此外,另有一名臥底警察趙硯欽重傷……”新聞還在繼續,護士卻忽然驚喜地往外跑去——“宋醫生!宋醫生!1102的病人好像要醒了!”病房內,男人緩慢睜開了雙眼。第1章孕婦之死早上8點,晚春和煦的陽光斜照進臥室,床頭櫃上手機狂震,一隻手從薄被中伸出來,“計新南,你最好有什麼重要的事。”“副隊,你還在睡啊?”刑警小計的聲音處於嘈雜的環境中,斷斷續續不甚清晰。文橋靖把頭發揉成雞窩,用一個哈欠回答了他,“什麼事?”“光彙廣場附近發現了一具屍體……”文橋靖聽他講了個大概,自知假期泡湯,認命地下床直奔衛生間,“控製好現場,我馬上到。”——五分鐘後,文橋靖跳上了新換的豐田車,油門踩到底,轟的一聲揚長而去。無線耳機裡小計在彙報情況,“死者是一名年輕女性,現場沒有任何證件和可以證明身份的物品……”前方紅燈,文橋靖拉下後視鏡臭美地理頭發。微風吹進車窗,他稍稍側頭,耳邊馬達轟鳴聲忽起,目光一瞥就看見橫向車道上一輛機車從眼前疾馳而過。文橋靖臉色大變,“阿越?”電話裡小計語氣疑惑,“副隊,副隊!你在說什麼?”信號燈變換,後麵跟著的車開始狂按喇叭,文橋靖不死心地又朝橫向車道右側方看了一眼,茫茫車流中那輛機車早已消失。文橋靖暗道自己魔障了,苦笑一聲,重新啟動了車子。——發現屍體的地方位於光彙廣場斜對麵——小河灘上的蘆葦蕩。文橋靖剛一停穩,小計就小跑著迎上來,目光有些怪,偷偷瞧他好幾眼。“看什麼看,沒見過這麼帥的臉啊。”文橋靖開了句玩笑,心思隨即又放在了現場,四處觀察。小計被噎了個半死,想吐槽又沒膽子,過會兒還是不死心地問:“副隊,你剛剛看到誰了?”“沒看見誰啊。”文橋靖心不在焉地往裡走。小計疑惑地撓頭,“我明明聽見你叫仲隊……”便在這時,文橋靖餘光瞥到一個人,猛地就停了下來,小計趕緊緊急刹車,險些撞他後背上去。“哎呦喂!副隊,你乾嗎呢,我剛真聽見了你在叫……”“閉嘴!”眉毛皺成一團,文橋靖急切製止了小計即將出口的話。小計順著他的目光轉頭,警戒線外一個女人正在穿白大褂,她五官立體秀氣,一雙大眼睛微微斂著,睫毛纖長,在眼瞼落下淡淡陰影。她就穿著一身淺色衣服,烏黑長發垂到腰間,盈盈而立的模樣仿若初放的梔子。在場幾個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一見她,目光就跟粘上了一樣拔不下來。“誒,這誰啊?”有人拉著刑警問。那刑警特驕傲的說:“那是夏書蕎法醫,漂亮吧?人家可是專家,而且還是千金小姐呢,父母都在國外做大生意的。”“那怎麼會做法醫啊?”“不懂了吧,為人民服務啊,人家那是思想覺悟高,為正義的事業添磚加瓦。”“......”“夏法醫。”小計揮手喊道。此人正是公安部特聘的青年專家夏書蕎,留學海外多年,擁有豐富的專業知識,現任興河分局法醫。夏書蕎準備就緒,拉開警戒黃線走進來。她微微朝小計點了點頭,然後看向文橋靖,淡笑,“橋靖。”文橋靖“誒”了一聲,又奇怪道:“你怎麼來了?海州市的交流會不是10號才結束嗎?”“後麵兩天也沒什麼事,就先回來了,辦公室裡還有好幾份報告沒寫呢。”“是不是真的,這麼敬業啊,改天讓王局給你頒個獎……”說了沒兩句就到了蘆葦蕩外圍,這個季節,大部分蘆葦已經綠了,鬱鬱蔥蔥的一大片,隨著風東搖西晃。往裡走五六步就是陳屍處,被害人呈俯臥姿勢,暴露在空氣裡的手臂青白異常。夏書蕎戴上手套輕輕撩開被害人的頭發,那是一張慘白的臉,雙眼暴突,眼睛裡永遠定格著死前的驚恐。場麵不算太慘烈,被害人衣著完整,除了脖頸上的印痕外並未有其他明顯外傷。夏書蕎朝法醫助理伸手。新來的助理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叫袁寧寧,她愣了一下,呐呐問道:“書蕎姐,你要什麼?”“工具箱。”夏書蕎皺眉,但聲調依舊柔和。袁寧寧立刻反應,把東西往前遞,“嗷嗷!書蕎姐,給。”——文橋靖在周圍晃了一圈,發現這片河灘雖然就在廣場附近,但實則位置還是挺偏的。光彙廣場商業綜合體是城南這兩年的大項目,去年底才完工,如今開業尚不足兩個月,周邊小區入住率也還不高。河灘的左右側都是在建工地,靜夜河在後,前方是公路,還在修建,機動車不能通行,倒是偶爾會有幾輛電瓶車無視路障一往無前地開過,留下一屁股揚塵。他把小計叫過來,“報案人錄過筆錄了嗎?被害人的身份?附近監控、目擊者?”“屍體是附近居民發現的——一大老爺們兒,早上晨跑到這兒,半道上尿急進來解手。結果好家夥,發現地上有具屍體,嚇得都尿褲子上了……”越扯越不著調,文橋靖不由瞪眼,“說重點!”小計腦袋一縮立馬老實地繼續說:“這一片的監控探頭少,僅有的幾個也拍不到河灘。死者身份尚不能確定,不過在屍體旁發現了一張印有特殊LOGO的紙巾,技術隊已經拿去查了。至於附近小區,三組也在進行走訪,看看有沒有失蹤的居民。”“嗯。”文橋靖半彎下去看地上,都是碎石砂礫,是個不易留下腳印的地方。小計跟在後頭,追著問:“副隊,你有發現了嗎?”“被害人應該不是附近居民。”他直起身,脫了手套往前走,抬眼看見夏書蕎已經做完初步檢查,正指揮著讓人往外抬屍體。“啊?為什麼?”小計想不明白急急追上去,誰知碎石太滑頓時腳下失衡,好在他身手不錯,不然準摔個大馬趴不可。文橋靖伸手扶了一把,唇角輕抿。他生得好看,臉嫩,32歲的年紀看起來還像個初入社會的學生,此時要笑不笑的樣子,看起來莫名地有些萌,“這就是原因。”小計一頭霧水,隻聽他又道:“不存在拋屍跡象,這裡基本就是第一案發現場,且沒有劇烈打鬥痕跡,死者是自己走進來的。你穿成這樣都能摔,更彆說是個踩高跟鞋的女人。她要是住在附近,知道這裡情況還非得穿個高跟鞋進來顯擺自己小腦發達?”小計覺得甚有道理地點頭,一邊開始回想一下死者的穿著,“穿那麼漂亮,怎麼來這種偏僻難走的地方?副隊?”“我怎麼知道?”文橋靖頂著那張奶油小生的臉,做了個十分不文雅的表情,“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高,必須儘快查出被害人身份。”他邊走邊道,“請交管隊協查,調取距離案發現場最近的所有交通安防監控。另外,核查轄區內昨日至今晨的人口失蹤報案……”——被害人身份的核查比預期的要慢一些,當文橋靖收隊回局裡的時候還沒消息,集合各個小組將情況彙總了一下,他便直奔法醫室。“來啦。”夏書蕎正在解剖,手套上血淋淋的,“現場沒什麼發現?”“嗯,處理得乾乾淨淨什麼都沒留下,也是個‘人才’。”空氣裡都是濃鬱的血腥氣,文橋靖順手從旁邊桌上取了張口罩戴上,“你這兒呢?”“死亡時間在昨晚的10點30分至淩晨1點之間。”夏書蕎餘光瞥見站得老遠的袁寧寧,“你過來,做好記錄。”“嗷,好的。”袁寧寧艱難地往前挪了兩步,微微屏著呼吸,將口罩戴得更緊。夏書蕎低聲道:“死者左、右眼瞼結膜點狀出血,麵部、口唇呈青紫色,頸前可見環形印痕……”雙手來到胸腔內,她繼續道:“心臟、肺臟分布有塔雕氏斑……”袁寧寧筆頭停住,一臉懵逼反應不過來的樣子,“塔……塔雕氏斑?”文橋靖一看她那表情就樂了,“書蕎,這就是新派給你的助理?任重而道遠啊……”夏書蕎斜了他一眼,“你彆欺負人家小姑娘,才剛畢業不懂很正常嘛。”然後給袁寧寧解釋,“機械性窒息死者,淤點性出血點由法國學者塔雕首先描述,故而得名。但是淤點性出血並非窒息所特有,在猝死、敗血症、磷中毒、砷中毒、急性酒精中毒死者身上也可以看到,所以在實際的屍檢中需要注意……”文橋靖打斷她,“誒誒誒,教學生什麼時候都行,我這急著呢,你先給個結果啊。”說著討好地笑,“趁著老潘不在,能不能多破幾起案子殺殺他的氣焰,可全得仰仗你了。”“少給我戴高帽,”夏書蕎沒好氣地瞪眼,“很明顯,這個姑娘是死於機械性窒息,身上沒有發現性侵的痕跡。”她說完,注意力繼續往下,檢查胃和肝臟,最後,待看到子宮的時候,忽然吃驚的輕呼一聲。文橋靖疾步上前,“怎麼了?”袁寧寧這時也好奇地湊上來,看見夏書蕎從一片血色裡捧出一團小小的東西,赫然是一個初成人形的胎兒!她登時睜大了眼睛,胃裡一陣翻滾,立刻轉身衝了出去,走廊裡響起一陣陣乾嘔聲。“她……”文橋靖睜大了眼睛,“怎麼是個孕婦?!”夏書蕎仔細觀察了片刻,這才艱難地低聲道:“應該有三個多月了。”舌尖抵著牙床,他到底是沒忍住罵了一句:“靠!”這時,小計抱著平板衝進來,“副隊!確定被害人身份了!”夏書蕎將胎兒放在一旁,讓開位置,“我先去看看寧寧。”——袁寧寧來局裡滿打滿算也才半個月,第一次親眼看解剖,表現已經比很多男生都要好了,但她還是覺著委屈,扶著牆一邊乾嘔一邊掉眼淚。夏書蕎去辦公室拿了一瓶礦泉水給她,“哭什麼,吐得難受了?”袁寧寧使勁搖頭,囁囁地說:“丟人……”“這有什麼?”夏書蕎笑起來,“裡麵那個人認識吧?你彆看他現在膽子大,剛進刑偵隊碰到屍體,不也吐得昏天黑地,一個月都不敢吃肉呢。”袁寧寧聽得愣住,“真的?”“嗯。”“可是書蕎姐你不也才進隊兩年嗎,文副隊都是老刑警了……”“是阿越說的……”聲音戛然而止,夏書蕎臉上的表情忽然淡了下來。袁寧寧怯怯地去看她的臉色,“書蕎姐?”雖然才剛來不久,但她也知道在局裡有個不能隨意提的名字——仲越。在夏書蕎的書桌上,那個男人的照片永遠被擺在最顯眼的位置,乾淨得沒有一絲塵垢,就像是他在她心裡的地位,即便死亡也無法抹去他的痕跡。“沒事兒。”夏書蕎勉強地掛著笑,“噓,這件事要保密哦,咱們文副隊現在可丟不起這個人了。”袁寧寧放下心來,終於破涕為笑,“書蕎姐,你人真好。”——解剖室內,小計將最新情況彙報給文橋靖。“在案發現場發現的紙巾係明睿心理診所所有,已經和他們聯係過了,經過辨認,明睿的負責人證實被害人就是他們的員工。”他說道,“被害人名叫梁芊曉,京江市白源區人,27歲,現居住在墅玉花園,是一名心理治療師。”文橋靖問:“她結婚了嗎?”“啊?”小計不明情況,被這個問題整得有些蒙,“資料上是未婚,走訪的時候也沒聽同事提起她有男朋友。”文橋靖回頭又看了一眼那個才成形的胎兒,“梁芊曉應該有個地下情人。”“什麼?”“這個等下再說,你繼續。”“嗷,昨晚因為要見一個客戶,所以梁芊曉一直到很晚才下班,車庫監控顯示她是在晚上9點17分離開的,同行的還有那個客戶。”小計打開平板,“副隊你看,就是這個男人,叫趙硯欽,在明睿診所的來訪記錄時間是晚8點02分。”“誰?!”文橋靖沒控製好音量,夏書蕎就站在門口,聽到動靜疑惑地回頭看過來。文橋靖立刻噤聲,若無其事地笑笑,“沒事兒。”然後拖著小計去了一樓大廳。“你說誰?哪個趙硯欽?”小計撇嘴,“還能是哪個呀。”“他人呢?”文橋靖的眉毛皺成一團,“先找到他,帶來問話。”小計的表情更古怪了,手指頭往右邊兒一伸,“哪還用費那功夫,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