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被大家翻來覆去看的是第二位失蹤者程序員許繼的監控錄像。晚上十一點三十分,他從公司離開,一切正常;十一點四十分,在公司周圍的一條馬路上被拍攝到身影;十一點五十分,在距離其家還有六百米處的岔路口,許繼仍完好無損地背著雙肩包路過攝像頭。再然後,就沒有了他的蹤跡。小區正門和側門監控亦證實了這一點,從十一點五十分之後,直到天亮,許繼都沒有出現在小區,也就表明了他沒有回家。“從最後一個拍攝到他身影的攝像頭到小區門口的這六百米之間再沒有監控了?”陸以恒說。他想再度把許繼失蹤的地理範圍縮小。負責調查監控的張啟庭說:“沒有了,”沉吟半刻,他又說,“正常成年人的步行速度,無論如何六百米五分鐘都可以走完。”張啟庭的意思是:李淑奇是在十一點五十分到十一點五十五分之間失去蹤跡的,因為按照正常情況,在十一點五十五分他是會出現在小區門口的監控係統內的,可是現在他沒有。那就證明他的確是在這段時間裡消失不見的。陸以恒沒說話,隻是吩咐,“下一個。”然後被播放的是第三位失蹤者女高中生夏茗的視頻。晚上十點十分,她在校門口的監控中出現,視頻裡顯示和她同行的還有另外兩位男生,屏幕裡,其中一個男生勾著她的肩膀,舉止親密。正說著話時,夏茗還湊上去抽了一口他的煙,姿勢熟練,模樣享受,活脫就是一個老煙槍。田原看到此情此景有點不舒服,“男朋友?”紀塵聯想了一下自己還在念高中的表妹,搖頭說:“不一定,有可能隻是混在一起的朋友。”下一秒,摟著她肩的那個流裡流氣的男生就揩了一把夏茗的胸。夏茗裝模作樣笑嘻嘻地將他推開,然後兩人吻了個彆,三人在學校分道揚鑣。“我靠,現在高中生玩得挺大的啊。”有刑警感歎。陸以恒:“把這男生給我找出來。”這個男生一定和夏茗的關係不簡單,找到他,興許就能知道夏茗平時都愛乾些什麼,去哪裡玩。”然後夏茗就獨自一人走到了公交車站,大約等了五分鐘車。公交車來了,她像往常一樣,背著書包就往車上走,可之後就再沒有了身影。南舒看著公交車站的監控問:“這公交車的車牌能不能看清楚?”張啟庭沉思了一會兒,“通過技術應該能儘量還原。”“嗯,”南舒點頭,“這就好辦了。我記得汀市的每一輛公交車上都裝了攝像頭,這樣我們就可以準確地知道夏茗到底是在哪裡下的車,又是在哪裡最後被拍到的。”張啟庭:“行,那我等會去查。”第四位失蹤者是退休的郝紅。當天晚飯後,郝紅和自己的兒子、兒媳交待後,就去了小區的麻將室打牌,一直到淩晨十二點,有牌友的口供證明,他們才散了牌。可是隨後的淩晨十二點五分,郝紅卻在小區的大門口被拍到她行色匆匆離開的樣子。陸以恒皺著眉,“她乾什麼去了?”張啟庭翻了翻記錄,回答:“據他兒子說,她就跟家裡發了條短信說晚一點回家,也沒說什麼事,就這樣消失了。”“再派一隊人去請麻將室裡的那些人作個詳細的筆錄,我要知道在離開之前郝紅到底有什麼異樣。”陸以恒說。第一位失蹤者網絡主播李淑奇的情況稍有特殊。因為他的職業原因,自打他出門開始,就出現在汀市各個人多的商業區的攝像監控裡。監控裡的他,一直是舉著自拍杆,將手機對準了自己進行直播的。這一點,從他直播的錄像回放中也可以看得出來,而且在直播的過程中李淑奇的表情一直很正常,並沒有什麼異樣。直到他在市中心商業街下了播以後,他又獨自一人去某家火鍋店吃了飯,吃過飯後才慢慢悠悠地晃蕩著離開了商業街。再然後,就再也沒了蹤跡。也就是說,雖然有諸多視頻能夠佐證李淑奇在下午的的確確是如同他女朋友所言的一樣,在進行戶外直播的。可他結束了直播,吃完飯後,去了哪,怎麼回去的,至今為止還沒有人知道。看完了四段視頻,田原囁喏了老半天才細聲細語地嘀咕,“我怎麼覺得有哪裡不對呢?”陸以恒坐在他斜對麵的位置上,睨了他一眼,不說話。田原立馬閉上了嘴。可南舒看懂了陸以恒的眼神,她笑著對田原說:“你覺得有什麼不對都說出來,說錯了也沒關係。趁著劉隊不在,你們是得好好鍛煉鍛煉自己了。”“哦,”田原還是訕訕的,卻示意張啟庭將最後一次拍到許繼、李淑奇和郝紅的監控分屏播放,然後他逐次在某個時間段按下了暫停鍵,“你們看這三個時間點——”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屏幕上。視頻裡,這三人都低著頭,手上擺弄著手機,好像是在看時間,又像是在回信息。田原:“你們有沒有覺得,他們都是接到了某條訊息之後就離開了既定的軌跡?”話音剛落,眾人皆是一僵。對啊!他們三人,在監控中都有一個拿起手機的動作,然後他們看過手機後,便步伐變得緊張了起來。更誇張的是郝紅,她放下手機後,四處張望了一會兒,便匆匆離開了。如果說剛才單獨放還不覺得有異常,可是現在把三個視頻擺在一起,眾人立刻覺得這三人的行為巧合得有些異常了!“行啊你小子!”有人拍了拍田原的肩膀,“竟然被你找到了這個細節。”張啟庭站起身來,朝陸以恒示意,“那陸隊,我現在立馬去調查夏茗所在的公交車的視頻,看看有沒有拍到她有同樣的行為舉止。”如果有,就能在這四個人中間找到共性,說明他們都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了過去,從而消失。陸以恒點了點頭,“最好還能找到是誰給他們手機發送的信息,信息內容也看看技術隊能不能查出來。”這個要求顯然有點為難,但張啟庭隻是頓了一會兒,麵色無虞,很快說了聲“好”就離開了。這時陸以恒的注意力才轉向了田原,他盯著這個在他心裡隻是一個半大的孩子的菜鳥,思忖了幾秒,最終隻是輕輕地“哼”了一聲就不再言語。田原一愣,摸著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明白了,陸隊這是在誇他了。雖然他表麵看上去不情不願,甚至還有那麼一點兒小傲嬌。可他就是懂了。誰讓他是這麼通透的一個新人呢?唉!然而下一秒和諧的氣氛就立馬被人打斷了。負責接電話的小刑警忽然匆匆跑了進來,表情焦急,“城東商業區的誠鑫廣場發現了一具墜樓的屍體。”南舒沉默了半刻問:“墜樓?”聽他這語氣,並不像普通的墜樓事件。“但屍體上麵還發現了非常多的傷口!”小刑警喘了口氣,才把後麵的一句話說完。——到達誠鑫廣場的時候,商場前麵的空地已經圍了層層人海。有站的遠的,看不見中心發生了什麼狀況的人還在交頭接耳道:“聽說死人啦?”“是……是!我剛在朋友圈裡看到了,說是一個男的,死得特彆慘呢。還有照片,我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了。”一旁的人回答。那人似是玩笑地白了他一眼,“那你還來這兒人擠人乾嗎?”旁人笑嘻嘻的,“這不是來湊個熱鬨嗎?”趕來的陸以恒冷著臉,輕哼了一聲,像是鄙夷。他沉著嗓子吩咐,“把這些無關人等都給我請走!”聽了他的指示在行動的小刑警們也心裡納悶著,有些人怎麼就這麼獵奇,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看的?光給警察增添麻煩了。人終於被黃色的警戒線攔了住,隻是還有不願意走的,一邊探著頭,一邊大聲議論著這個慘案。汀市刑警隊眾人走近了屍體。“這人,有點眼熟啊……”紀塵看著正麵朝上躺在地上的男人說。他穿著黃黑色格子襯衣,眼鏡摔在不遠處四分五裂,後腦勺已經迸濺出了腦漿,臉上一片血肉模糊,看不清楚五官。而他的身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刀口,形狀可怖。“不是眼熟,是我們剛還看到了他。”陸以恒掏出對講機來,“通知許繼的家屬,就說人已經找到了,”他又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男人,眼神很涼,“就是大概已經不是他們想看到的許繼了。”死的人,是前幾天失蹤的程序員許繼。法醫蘇素珍很快抵達了現場。她獨自一人,拎著工具箱慢慢走到了現場。見到南舒也在,她微笑著點了點頭跟她打招呼。南舒上前去,“蘇姐我來幫你吧。”蘇素珍的助手還在孕期,一時半會也騰不出人手來給她幫忙。南舒複職後的這段時間裡,有時不忙的時候也會幫一把手。一來二去,兩人的配合已經默契了不少。“行。”蘇素珍點頭,立馬戴上了專用的塑膠手套蹲了下去,接過南舒遞來的工具,“嗬,摔成這樣了啊——”她抬頭看著商場頂樓。這座大樓是一至六樓為商業區,七樓及以上都為寫字樓的構造,因此最高的樓層也達到了二十七樓。“頭部著地,後腦明顯撞擊傷;頸部皮膚呈橫行裂創,無表皮脫落,”蘇素珍摸了摸許繼的胸腹部,以及下肢部分,內心有了想法,“胸骨旁對稱性近胸骨端完全斷裂,肋骨斷裂;從這麼高墜落,臟器應該也破裂得差不多了;足底跟節結前方橫行裂創表明這是生前高墜,也就是被害者在還沒死亡的情況下就已經墜落,另外——”她把死者的衣服掀開,“燙傷、刀傷、捆綁傷,傷都是新傷,不是陳年舊印,虐待痕跡明顯,顯然死者在生前受到過長期的折磨和淩虐。”“他媽的,這凶手真是心理變態吧!這麼殘忍!不僅把人摔死,生前還要折磨他。也是難為許繼了,一個程序員而已,怎麼就招了這麼大的禍……”小刑警啐了一口,罵道。聽到他的話,南舒沒說什麼,儘管她心裡已經有了初步的判斷。蘇素珍結束了現場的初步檢查,站起身來看著陸以恒,“更多的細節可能需要進一步的解剖,比如死者生前有沒有被投毒或者進食了什麼。”“嗯,辛苦蘇法醫了。”罕見的,陸以恒竟然對人道謝,惹得南舒也止不住看了他一眼。然而蘇素珍也隻是笑笑,然後便吩咐人將屍體運回汀市刑偵支隊的法醫室解剖了。“走吧,我們上去看看,”他單手插兜,“去看看我們那個神秘的綁架犯,哦不,現在應該說殺人犯都在案發現場做了什麼。”誠鑫廣場二十七樓天台。在案發的第一時間,接到報警電話後,刑警就已經吩咐大樓的工作人員將頂樓的天台封鎖了起來,以防有人破壞現場,因此當眾人抵達的時候,現場被保護得很完好,沒有人亂闖的痕跡。陸以恒不著聲色地看了一眼天台門鎖,垂著眼皮,問一旁的工作人員,“門常年鎖著的?”門鎖上有被暴力撬開的痕跡,金屬的握把上滿是劃痕,顯然是被人用粗暴的手段蠻橫破的。許是陸以恒眯著眼的神態看起來太過於陰沉頹喪,工作人員也竟然不由自主地在他麵前語氣弱了許多,“是啊,鑰匙一直都是我和小常拿著的。整棟樓,就這麼兩把,今天一直在我倆身上,也沒人上來過……”“嗯,”他邁開步子,往扶欄旁邊走了走,忽然停住了聲,“南舒,”他叫她,“你來看看。”南舒走上前去。金屬的扶欄沒有被人破壞的痕跡,仍然牢牢地被固定在頂樓上,這就證明死者不大可能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失足滑落了下去。而且這個鏽跡……“他死之前抓著這個欄杆過?”南舒失聲問。欄杆上的鏽跡有四五道斷痕,可以看出在掉下去之前,許繼因為絕望而抓住欄杆,甚至指甲還在上麵摳下了幾塊鐵鏽下來。“告訴蘇法醫,讓她第一時間檢查死者的指甲裡是不是有鐵鏽,然後再和現場的鐵鏽成分對比一下。”這樣就能偵查出這上麵的劃痕到底是許繼留下的,還是之前留下的。“嗯,”南舒點頭,“如果是許繼,那就證明……”“他是活著被人推下去的,而且凶手很有可能站在一旁,看著他掙紮了一會,才墜落下去。”紀塵接上了她的話,心裡莫名對這個不知名的凶手有些發怵。這位凶手生前對許繼百般淩辱,還要親眼看著他掙紮在生死的邊緣,目睹他的絕望和崩潰。這是怎樣一個人?真的是變態嗎?“陸……陸隊……”有小刑警拿著電話,又急急忙忙地跑了上來,“局裡……局裡有電話找。”“什麼事?”陸以恒神情倨傲。“他……他找上門來了。”他?誰?陸以恒眉頭一沉,快步走上前,接過電話,“我是汀市刑偵隊副隊長。”接線員聽到他說話,舒了一口氣,“陸隊,我馬上給您把電話轉接到那邊。”電話短暫的占線了幾秒,然後便是一陣沙沙的聲音,有一個難聽而詭異的電子男聲緩緩開口,“汀市刑偵隊負責人?”“我是。”“嗬,終於找到你們了。”男人笑了兩聲,笑聲尖銳而乾癟,“許繼是我殺的,”他停了一下,“不,許繼,是我處決的。”